作者:枝上槑
“滚!”史殷奇突然暴喝一声。
满殿美人瞬间退了个干净,包括一应宫侍。
“你也出去。”这话是对达奚柔说的。
达奚柔看了姜佛桑一眼,不甚情愿,却也只得悻悻离开。
殿内除了王内官,只剩下史殷奇与姜佛桑。
有些痕迹虽淡了,再看到终归还是会触及到心肠。
史殷奇面上的狞厉之色淡去:“庸犀亲口承认与你私通,这些书信还有这些画,你又作何解释?”
“中州有句话叫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不知大王可曾听说过?庸犀为我授业解惑,我奉以为师,即便年龄相仿,也决不会有背师徒之伦。我不知庸犀为何攀诬构陷于我,背后又是何人指使,但我想,总不会无缘无故。笔迹可以仿写,至于那些画——若真如他信中所言,我二人早有苟且之事,为何每一幅画中我都以纱巾蔽面,从未露过真容?”
王内官猛一拊掌:“是了!老奴也觉奇怪,这些画是从庸犀家宅地室内搜出,藏得甚是隐秘,却连个琦瑛妃的全貌也不见,那这私情未免有些……倒更像是那人一厢情愿,凭空臆想了这些没影的事儿来,实则压根就没见过琦瑛妃长何等模样。”
随即疑惑道:“琦瑛妃重金聘良师,逐鹿城人所共知,也不可能亏待了他去。那他为何……唉,或是琦瑛妃无意间得罪了什么人罢。”
史殷奇眼神闪烁,神情有所松动。
姜佛桑却没有接着王内官的话继续为自己辩解。
她闭了闭眼,似乎十分疲累:“信不信都随大王,大王想杀我,我也绝无二话。若然大王尚未下定决心,那么容我先回昭明宫,等大王考虑清楚,随时可派人来取我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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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门口把守的正是内卫统领神欢。
听到琦瑛妃回到宫城的消息他便匆忙赶了来。
殿内发生的一切他都看在眼里,却也只能看着。这道门槛拦住了他。
终于,她出来了。
脸上的掌印火红刺目。
这刺痛让神欢一时忘情,在她走近时下意识伸出手,“你——”
轻罗袖摆自手中滑过,她步履不停,未曾一顾。
神欢看着自己空空的掌心发愣。
转过头,盯着内殿方向,目光倏然转冷。
殿内,王内官还在苦口劝解。
“大王,老奴看得真切,琦瑛妃满心都是你,所做之事无不是为大王你。就拿容奇州之事来说,谁能想到那梁集包藏祸心,竟与占南国交通囊橐!大王前番出巡老奴就觉得那厮有古怪,现在想想真是后怕。琦瑛妃不顾自身安危与他周旋,稍有不慎可能就殒命在外再回不来了,她为着什么?还不是为大王江山稳固。琦瑛妃心里眼里只有大王,哪还容得下旁人?更何况那庸犀相貌也只算周正,并无过人之处。”
史殷奇忽然想起当年在红泷州时,姜佛桑与神欢曾一起消失了一夜。
过后他一度怀疑两人之间有些什么。
神欢不仅剑法卓绝,作为男子来说容貌也极昳丽,又是姜佛桑救下……
派人于暗处盯了许久,结果却是无事发生,什么也没有。
她连神欢都看不上,又怎会看上区区匠师……
跟着史殷奇又想起了自己与姜佛桑的夙世因缘。
是了,姜佛桑是上天派来襄助他的。
别说容貌已毁,就是没毁,她也不会背叛自己。
她和那个疯女人不一样。
她是专为他而来,她愿意为他付出一切,乃至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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菖蒲仔细把药膏涂抹在红肿惨烈的半边脸颊上。
既心疼又不解:“女君早便知晓那庸犀有问题,为何还要坚持请他授课。”
“因为他家几代人皆为舟匠,船舶之事他知道得最多,教得也最好。”
凡是为她授课之人事先都会经过一番盘查,但任是查得再仔细,也难免会有触不到的地方。
当然,即便全都触到了,时候未到的话,在确保自身安全的前提下,她也会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良才难求。
庸犀的背景起初无任何不妥,为她授课从始至终也没有表露任何异样。
如若不是无意间得知他有一个弟弟自小走散,如若不是她去过西雍州、见过昆柱王的义子,如若不是发现二人私下有过联络……
“可惜了。”无论如何,庸犀确是个不可多得的匠师,教她时也的确做到了倾囊以授。
“豁出命来害人,他是咎由自取!”菖蒲对庸犀没有半点同情可言。
跟着忧心忡忡道:“知大王寡恩,止没想到他忘恩如此之快,接下来可怎么办?”
“尚未全忘,还不算快。”不过看史殷奇的反应大约也撑不了多久了。
姜佛桑丝毫不觉诧异,史殷奇的再次“变心”本就在预料之中。
恩也好宠也好爱也好,源出于人,收放赐夺都由人。所以才要抓在自己手里。
菖蒲曾经极不赞成火绒膏之事,不止一次劝阻过女君。
当下却禁不住想,是否不该劝阻呢?有了火绒膏,女君也就不必这般……
姜佛桑一眼看穿她心中所想,沉默片刻,道:“还不到那一步。”
可菖蒲是真的怕,尤其在经过今晚以后。
国君本就暴戾恣睢,没有能牵制他的,他什么做不出来?这回女君当众受辱,下回呢?稍有差池可能真就没命了。
偏女君任由事情发生。留着那么个隐患,事先不防范也就罢了,归途时明明已收到提醒,似霓也特意等在宫门口通风,女君还是去了清凉园,且没有多作辩解。
姜佛桑问她:“史殷奇为何直等我回宫才杀了庸犀?”
既能容留庸犀活到她回来,就不能多留一时半刻?
显然,史殷奇不需要她与庸犀对峙,也不需要听她的解释。
他的确可以像杀庸犀一样杀了她,但他暂时还离不开她——他还指着她为他卖命、替他摆脱眼下困境,他还想做高枕无忧的逍遥之君呢。
所以今晚唱这一出,是不满,也是警告。
再者,以己度人,有那些疤痕在,史殷奇不会真地相信所谓的奸情,就好比蒲荐那回。
退一万步,即便她真与庸犀有些什么,史殷奇难道当真会在意?
他之所以在意,是因为想到了他的母亲。
他的恨,还有这段时日积压的郁气,需要一个发泄处,仅此而已。
菖蒲听如此说,稍稍放下心来。
生出一丝庆幸,“还好不是五公子。”
女君与庸犀莫须有,与五公子之间却是实打实的。
不过五公子而今手握两州兵马,菖蒲也能明确感受到自五公子选择留下以后女君的顾虑便就越来越少了。
若真有东窗事发那一日,女君的应对大抵会与今晚有所不同……不,应当不会有了。
直觉告诉菖蒲,女君所思所等,该是不远了。
第651章 吹箫之心
天净云空,月明如镜。
悠悠呜呜的箫声自距离宫城甚近的一座府邸传出,低吟咏叹,如怨如慕。
凉亭中一人独坐,修长的十指竖执着碧绿莹润的箫管,对着一池碧波凝神吹奏。
轻音袅袅,不绝如缕,携着主人沉甸宛转的心思钻进黑夜,倘能飘进偌大宫城中某座宫殿某个人的耳里是再好不过了。
然,可能吗?她还需要吗?
萧声戛然而止,似被触及了什么。
吹箫人眼睫低垂,食指抚过光滑的箫身,惘然若有所失。
这管洞箫和步光剑一起,自他记事起就陪在他身边,已有很多年了。
他喜欢步光剑更甚于碧玉箫,也从不觉得自己吹得有多好,就只是打发时间而已。
但是有人赞扬他的箫声空灵秀雅、不同流俗,闻之可清耳悦心;夸他“吹箫之身轻若烟,吹箫之心如皎月”。他便爱上了这管洞箫。
就像那人不过随口说了一句鲜衣衬他,自那以后他便只着鲜衣。
很多事,尽管那个人自己可能都已不记得了,他却记得清清楚楚。
从与她相遇的一刻,与她经历的桩桩件件,诚如告诉她的那样,不曾有一刻或忘。
记忆回到三年前的红泷州——
上唇一阵刺疼,睁开眼,愰了一下神。
榻畔之人以纤指捻去他唇上血珠,见他醒来,深海似的眼睛里漾起些许柔波:“疼么?”
不疼。
非但不疼,有她亲自照料,他恢复得极快。
昏迷时他手里握着半片残图,史殷奇之所以同意收治他主要就是看在残图的份上。
伤好后,凭着对红泷州地形的熟悉,他带着史殷奇寻到了那处祖上的宝矿。
史殷奇极为高兴,又见识了他的身手,于是顺理成章地他作为一名近卫留了下来。
史殷奇身边随从如云不缺人护卫,尚未能完全取得信任的他多数时候都跟在姜佛桑身边。
她叫他的名字总是拗口,他请她赐名,于是便有了神欢这个名字。
奇怪得很,一个宠姬,每日总有做不完的事、总要去很多地方,比史殷奇这个储君似还要忙。
神欢护卫在她左右,陪她巡视海防河务,陪她了解风土物候……
他们见过百鸟翔舞、鱼龙跃鳞,见过白鹤成对、孔雀数双,见过鸥鹭眠沙、渔樵唱晚……
才经芳草连天,又见西风残照;出发时朝霞似锦,归来时彩云四合;同沐习习凉风、同披溶溶月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