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枝上槑
姜佛桑回转身,静静看着他。
她当然不可能告诉他。
只平静道了句:“整件事中我唯一感到愧对的,只有南荣王后。在她死后多年,还将她跟一个已经不爱的男人牵扯到一起。”
话落,背身离去。
昆柱王怔愣良久,仰天长笑。
浑浊的老泪颗颗砸在刀身之上,是悔是恨还是痛早已分辨不清。
他横刀在颈,闭上了眼……
鲜血溅在石壁上,就像阿依卓最爱的拘那花,初夏便开了满山的拘那花。
明明相约好了去看花的,他姗姗来迟,惹得阿卓依不高兴,躲了起来。
他焦急的叫着阿依卓的名字,一遍一遍。
蓦然回首,发现阿依卓就站在不远处的花丛中冲他笑,笑颜比山花还要烂漫……
幽且长的甬道中,姜佛桑久久伫立着。
如此结局她的确不想。
撇开昆柱王与南荣施的恩怨,单就个人能力来说,他能征惯战功勋赫赫,说是国之柱石不为过。
若能为自己所用……
但姜佛桑又比谁都清楚,两个人的立场,注定了昆柱王永不可能为她所用。
他活一日,断不能让她好活。
既是你死我活,那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吁出一口气,目视黑洞洞的前方,步履如初,比之来时更为坚定。
第659章 浑水更浑
谁都知道流放之路艰辛,有吃不尽的苦头,撑不到流放地死于途中也无甚可惊讶的。
但史氏子孙尤其史殷奇那几个庶弟接连因各种各样的意外而身故后,给原本合理的一切蒙上了一层疑影。
时隔一个多月又传出了昆柱王的死讯。
对于那些公子王孙的遭际,百姓顶多唏嘘议论几句,昆柱王不同,他是国之良将,素得人心,他的死瞬间掀起了轩然大波,令得举国震动,官民无不哀之。
“昆柱王怎可能有反心?”
“听说国君屡召他来王城,昆柱王抗旨不遵,他那义子更是公然率兵劫人……”
“这是猜到来王城没好果子吃啊!”
“许是心虚……”
“不可能!手握那么多兵马,真有反心早便反了。”
“国君……唉!不知又被什么人给蛊惑了……”
经过去年,大家都知道了,国君若做了不好的事,那多半是受了身边人蛊惑。
可琦瑛妃深陷私通风波,自回王城以来连昭明宫都未出一步,那又是谁蛊惑的呢?
有可能是婀媃妃,还有可能是别的什么妃。
当然,也有可能就是国君自己。
“不是说国君是昆柱王的……”
“看样子是瞎传的,不然岂不遭天打雷劈……”
能分神想这些的已是少数,更多人处于一种出离的愤怒中。
由于这回没了明晃晃的靶子挡在前头,积蓄的怒火终于朝着那王座上的人而去。
西雍州那边,昆柱王的几个部将收到老王爷惨死的消息,举兵欲反,被早一步接到密令的安西将军及时镇压了下去。
但民情汹汹、怨声载道,总需一个交代。
“女君,”幽草把筛选过的情报呈上,“王城近几日多了许多别的声音……”
姜佛桑逐一看了。
所谓别的声音,不过是由史殷奇的寡恩坏德残害忠良,引申到史家得国不正才会导致数易其主子孙零败——说到底,史家并非天命攸归,统御数百年之久的屠家才是。
其中还夹杂一些“琦瑛妃足禁手未禁暗中操控了这一切”的论调。
很明显,有人想将这潭浑水搅得更浑。
引爆朝臣百姓的不满,将本就严重的矛盾彻底激化,再把矛头往她身上引……
“女君!”书室的门被大力推开,菖蒲煞白着脸冲进来,失了素日得稳重,“王内官派人来,芳、芳乐宫……”
夜色笼罩下的芳乐宫不见白日的奢华,显得极其静谧。
只是今夜这静谧总有些让人心慌。
伴随着清脆的风铃声响,姜佛桑步履匆匆到了寝殿。
“大妃!出事了!”
殿门口守着的是焦急万分的王内官,宫令蔓菁以及值夜的宫侍都已被看管了起来。
殿门推开,姜佛桑迈步入内。尽管已有所准备,乍见到殿内景象还是吃了一惊。
“……救、救孤……”
这一声气若游丝的呼救让姜佛桑回过神来。
史殷奇倒在距离殿门口一步之遥的地方,左胸有刀口,身后血迹蜿蜒。
见到姜佛桑,他无神的双目亮了一瞬,如见救星。
姜佛桑俯身查看了他的体温、脉搏、呼吸……一颗心陡然下沉。
心知没有叫医令的必要了。
菖蒲倒吸一口气。
国君真要死了?在这个时候死了,这可如何是好?!
局势正乱的时候,倘或再传出国君薨逝的消息……简直不可想象。
死得真不是时候!
原本还有一个筹码,就是秋思湄腹中的那个孩子。
可……想到秋信宫现下的情况,菖蒲焦虑不已。
姜佛桑面上也显出几分凝重。
凝眉思索片刻,当机立断做下了决定。
收回目光,直起身,附耳嘱咐了菖蒲几句。
菖蒲定了定神,领命而去。
姜佛桑径直走向榻旁地衣上躺着的达奚柔,任史殷奇喉间嗬嗬有声也没再看他一眼。
达奚柔颈间有掐痕,腹部插着一把匕首,鲜血染红了半边身子。
和史殷奇一样,她的面色亦如金纸,看不出丝毫的血色。
姜佛桑蹲身下去,扶起她。
达奚柔靠在她怀里,已是出气多进气少。
“……我,”好一会儿才费力地睁开眼,艰难地挤出几个不甚清晰的字,“恨,你……”
姜佛桑低垂着眼,眼睫颤动,“你该当恨我。”
达奚柔盯着她:“我忍了,太久……”
如果不是姜佛桑,她应当早就报仇了。
回想当初,她们俩前后脚进的竞都王府。
和失了魂似的姜佛桑不一样,和其他那些被强掳的美人都不一样,达奚柔是欢欢喜喜的、自愿的。
她当然是自愿进的竞都王府,她当然要待在史殷奇身边,不然怎么为阿父和阿姊报仇。
阿母病故得早,她与阿姊自小便跟着阿父穿梭在各个酒肆和墟市讨生,虽清贫日子倒也安乐。
可这安乐在某一天被人打碎了。
那是在一个墟市上,开场前,阿父击鼓,她们姊妹围着阿父一个唱一个跳,气氛欢快且热烈。
这一幕落在了游猎归来的史殷奇眼里。
无需示意,那些护卫翻身下马冲上高台,将她们姐妹俩拖拽到了野地上。
比之阿姊的内秀,她在容貌上略占几分便宜,被史殷奇看中,就地围帐。
阿姊则被赏给了蒲膺他们……
等她拢着褴褛的衣裙跌跌撞撞冲出围帐找到阿姊时,阿姊已没了气息。
阿父也死了,他跪求阻拦不成,试图强闯围帐,护卫怕败了史殷奇的兴,一刀给杀了。
很寻常的一天,她却在这一天失去了所有亲人。
围观的人纷纷劝她不要像她阿父那样犯傻:“那是竞都王世子,可惹不得……”
达奚柔看着死不瞑目的阿姊,忽然起身,拔腿朝史殷奇离开的方向追去。
她也不知是什么支撑着她,也不记得自己跑了多久,那队人马终于停了下来。
达奚柔跪下去,膝行至史殷奇马前,抬起头,露出一张婉媚的笑脸,求他带自己走。
“哟!这就离不开殿下了!哈哈哈哈哈哈……”
达奚柔全当听不到那些嘲笑声,她很用力的笑着,让自己的眼睛尽量勾魂。
被撕烂的衣裙难以蔽体,史殷奇的目光落在她因方才的奔跑而急促起伏着的胸前,似乎回味了一下方才的滋味,点头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