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枝上槑
不管怎样都好,万马齐喑虽可哀,特殊时期,总比群魔乱舞来得好。
从旧王朝手中承接天命是姜佛桑要完成的最后一步。
当禅位诏书到手以后,她也依前典上表陈让。
奈何史殷奇让贤之心甚坚,再二再三请她肃承天命。
如是三揖三让,一个月内把流程走完,姜佛桑终于接下这份“天命”。
于是择吉日筑坛南郊,祭告天地后正式受禅。
禅位典礼之后,史殷奇若释重负、感泰兼怀,直接退居旧邸。为了保卫他的安全,旧邸内外早已指派了人率兵防卫。
恭送走这位“先王”,姜佛桑持国君玺印,还宫御紫极殿,受百官朝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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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君的冕服为白底金缘边,冕冠则为金银二色辉映,至于大带、中单、蔽膝这些,包括袍服上的十二纹章纹样,倒是一如中州服章之制。
若按五行之说,白为金德,自己既接受了大成的禅让,金生水,那么新朝当为水德,是以王之吉服的颜色该定为玄色较为妥当。
然南州尚白,大越与后继的大成均以白为尊而没有按五行学说来。姜佛桑思索之后,决定先遵循旧例。
或许以后会有更改的时候,又或许……
她笑了笑。
第672章 王座之上
宫侍手托漆盘鱼贯而入,列于两旁。
姜佛桑展臂立于中央,身边侍女环绕。
乌发堆作云髻,因为要带冕冠,上面并无过多装饰。
她生的高挑,褒衣冕服穿在身上也掩不住玲珑有致的身形,更盖不住桃腮粉面。
冠服皆穿戴齐全后,菖蒲似霓一左一右,分别从漆盘中取了金钩、玉环等物为她佩于腰间。
似霓突然“呀”了一声。
菖蒲循声望去,一眼注意到女君右脸。
负责妆容的巧手宫侍灵丽连忙请罪:“婢子顺了手……”
今日之后女君即为国君,自然不需再以纱巾遮面,这道疤痕同样不需要了。
吉时眼看即到,灵丽急着要将痕迹擦除。
姜佛桑端详着铜镜中的自己,道了句:“不必。”
日久成习,这样反而习惯一些。
反正清凉园事件之后她“容貌残损”已不是秘密。
菖蒲先是觉得不妥。再一想,如今敢于直视女君的还有几人呢?
敢于议论她容貌的,别说没有,纵是有,又如何?
便也没有再劝。
时辰一到,驾出昭明宫,前往紫极殿。
新的内卫统领洪烈率鱼龙卫扈从左右,另有导引官二人一路引导。
礼臣早已商定好即位大典的礼节并详细订立了流程,此前也已排练多遍,是以正式典礼举行时十分顺畅。
仪式庄严且隆重。
贞度门外,左钟右鼓,钟鼓齐鸣。
在禁卫仪仗的簇拥护卫下,姜佛桑到达紫极殿,步下车辇。
长长的玉石路被铺上了暗红的地衣,这暗红延伸至内殿,乍一看仿佛鲜血染就。
虚空中隐隐传来一道声音:从这一刻起,你将正式进入那丛林……
姜佛桑深吸一口气,抬脚踏上去。一步一步,每一步都走得极缓,极稳。
紫极殿内排列仪仗,文武百官列班肃立,等候迎接新君。
一片肃穆中,那道身影终于出现了——
群臣持芴,躬身俯首。
姜佛桑迈步入殿的一刻韶乐大作。
她微微仰首,向着殿陛之上的王座看去。
王座上本是空空如也。
一晃眼,一个同样着君王冕服的男人端坐其上,刚直严肃、气势可畏。
是史弼。
再一晃眼,王座上又换了一人,侃然正色、使人惊惧。
是史弶。
随着姜佛桑缓步向前,王座上的人变成了史殷奇,面目狰狞,状若厉鬼。
他们的脸轮番更换着,他们的眼神或施以压迫或带着质问或浸染仇恨。
最后全变成了不甘,疯狂地咆哮、张牙舞爪,似恨不能生啖她血肉……
姜佛桑神情冷肃、从容不迫,始终直视着他们,脚步未曾稍顿。
随着她距离王座愈近,那三道身影开始变得模糊。
等她到了宝案前,身影彻底化为了飞灰。
奏乐声停下,王内侍上前亲扶她登上御榻。
姜佛桑转过身,俯瞰殿陛之下,凤目沉若深渊,不见丝毫波澜。
眼前却有诸多景象闪现。
前世的、今生的,闺中为女郎时,还有嫁为人妇以后。
有过默默隐忍苦苦支撑,有过刀悬于顶生死一线,有过惊怖惕息彷徨无措,有过孤注一掷义无反顾,也有过穷竭心计不择手段……
终于,她走到了这一步。
她站到了南州最高处,登上了于她而言的权力的巅峰,成了这片土地的当空之日、真正的主宰。
那把剑,她终于握在了手里。
激动吗?没有想象中的激动。
心里也并不是全然的平静。
目光掠过垂手恭立的群臣、宽阔的大殿,看向殿门外瓦蓝的天和偶尔飞过的翔鸟,想起了一个近来已不怎么想起的人。
先生若然知晓,会为她高兴吗?
还是深感失望,认为她终究成了另一个史弼。
这条路究竟是对的,还是错的……
视线稍移,穿过垂旒,对上了一双眼。
这双眼炙热如正午的金乌,瞬间驱散了所有的严寒冰霜,还有才方升起的茫然空落。
四肢百骸渐渐回暖,僵冷的心也重新跳动起来。
不管是对的还是错的,这都是她选的,也是她要的。
可幸的是,无论这条路正确与否、是一片平坦还是荆棘满途,会有人一直陪着她携手向前……
史启入了狱,大将军之职又空缺,是以武臣之首站立着的是萧元度。
一本正经穿着朝服带着冠帽的他颇有威严雄武之气,很能唬人。
此刻群臣俯首,唯有他抬头注视着殿陛上的人。
方才姜女出现在视线尽头的刹那,因冠冕加身,隔着垂旒也难窥其面,明明熟悉入骨的身影愣是显出了几分陌生。
然四目相视的这一刻,深深望进彼此的眼底,笑意被一点点带出,那几分陌生便立时散去。
他的阿娪,这样亲眼看着她护着她一步步走向那高位,御殿登极、统御万方,原来竟是如此欣慰且满足。
不,远还不到满足的时候。
他还要为她打下更多的疆土,看着她治理出一个盛世,成为名垂史册的君王……
姜佛桑振袖而坐,大乐又起。
引导大典的执事大臣出列,宣布诸大臣朝贺。
群臣出笏俯伏,行叩拜大礼后,纷纷进上庆贺表文。
仪式完成前还需燔燎告天,祭祀天地、山川后始颁布即位诏书,昭告天下,建元太初,改国号为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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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份已变,再居昭明宫多有不宜,姜佛桑也并未遵前例搬入赤乌殿,而是入住了赤乌殿以东的正光殿。
万籁俱寂,寝殿内云雨方歇。
穿堂入室的夜风偷听到几声喁隅私语,起了好奇,无形的手儿卷起低垂的纱幔,隐约窥见床榻之上交颈而卧的一双身影,赤了耳红了面,顺着窗牖一溜烟钻进了浓浓夜色中。
姜佛桑俯趴在枕上,微阖着眼,芳靥犹有余羞。
感觉到后颈至肩背泛起的麻痒,抬起绵软的手推了把若有似无贴合着的躯体:“消停会儿罢。”
元日在即,天气变凉许多,仍能折腾得汗流浃背。
才从浴殿回来,他还嘀咕不如云淙别业的汤泉池方便。
萧元度喉间逸出笑声,侧身躺倒,单手支颐,勾起一缕乌发在指间缠绕:“我这是身体力行向你证明伤好了。可还满意?”
姜佛桑本不想答理他,又清楚不搭理的后果必然换来再一次的身体力行。
却也不想让他太得意,这人一得意就忘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