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枝上槑
姜佛桑见了实物,甚是欢喜。
细细观察,机架、集绪和捻鞘,还有卷绕,每一部分都不放过。
没错,正是她要的脚踏缫车!
有了这个,纺工们缫丝时只需通过脚踏杆上下往复运动,从而带动丝籰和偏心盘的回转,这样就可以腾出双手进行索绪添绪的工作,生产力必能大大提高。
“既如此,这个对你们来说想必也不是难事了。”姜佛桑将新勾画的三张图纸交予他们。
“这是……”匠人们勉强能认出这是织机一类,却又好似和织娘们正用的的织机千差万别。
“第一张是互动式双综机,第二张是束综提花机,最后那张是花楼机。”
原本的踏板织机,机身倾斜、单综单蹑、依靠腰部来控制张力;互动式双综机在此基础上做了大大改良,用来织寻常布匹事半功倍。
束综提花机比之陈姓绣娘的多综式提花机还要精进许多,不仅是速度,提花技术上也更为完善,最适宜织制绫罗纱绸等轻薄织物。
而姜佛桑的重心还在最后一张图纸上——花楼机。
先生说过,这是束综提花机能够发展到的巅峰。
锦,金也。
有了花楼机,织锦织缎都是等闲,何愁财源不滚滚而来。
“这里是老鸦翅、这里是眠牛木,这处是衢盘,这处是衢脚,中间就是花楼了……”
姜佛桑拆解揉碎了说予他们听。
末了道:“你们五人,三个人做此事即可,另分出两个人来,我另有安排。所需材料找良烁,若人手不够也可告知良烁,让他去人市买些回来予你们做下手。”
这几日经过人市时她注意到,到处都是卖儿卖女卖自身的人。说到底,棘原和崇州一样,虽还算安稳富庶,但也只是城里人的日子,那些看不见的乡邑,多的是挣扎求生者。
“虽是买回来给你们打下手,但你们不可只拿他们当奴隶,最好调之以心,授之以技,这样他们才能真正地帮到你,你们也才能真正地帮到我。北地不同于宫城,那些不合时宜的老规矩该弃就弃了吧,敝帚自珍,永远难得进益。”
听说女君以后还要买庄园、建作坊。木作这边,确实缺人手。
匠人们又看看手中图纸。
就这几张机子,单靠他们自己,怕是毕生也难造出来。
还有什么可说的?唯有俯首听从。
负责织机的三人走后,余下的两人垂首静候,直到姜佛桑又画出几张图纸交给他们。
不比织机图精细,只是粗粗勾勒了个大概形貌。
“我对家什了解不多。”她道,“来北地已久,相信你们也看出了在这方面南北的不同。”
两人点头。
拿坐具来说,南地常用茵席,北地则常坐枰,虽也是跪坐,但枰高于茵席至少半掌。
还有一种叫胡床的坐具,垂脚而坐,南地视为不雅,但在北地却十分盛行。
而女君给的这几张图纸上,无论案几还是坐具,都是高身高腿,比之胡床还要夸张。
“女君,这、这怕是……”怕是做出来也没人会用啊。
姜佛桑浅笑,这些人的反应和她最初见到这些东西时何其相似。
可先生说,从古至今,从席地而坐到榻枰几案,再到胡床鼓凳高桌,由低矮至高脚,是大势所趋。
不理解不接受的那些人,不过螳臂当车。他们早晚会理解,也早晚会接受。
南地高门之中其实已经有了胡床的身影,不过未登大雅之堂,只偶尔私用。
北地之人之物看似粗野,但往好了想,便是不拘一格、难得包容。
都说不破不立,混乱中最易建立秩序,久处混乱之中的人也最易接受新事物。
何况这些也只是她投石问路的那块石罢了。
“你们只管依样做出来便是,若有好的主意和构想亦可自行发挥,我不专长于此,你们自拿主意,不必事事都来问我。”
匠人们虽则不解,但见了新奇事物还是手痒居多,纷纷应诺。
他们走后,早憋了一肚子疑问的良媪终于忍不住开口。
“女君……何时懂这些了?”
第66章 陈姓织娘
女君的女工虽不错,可织机这些,良媪以往真没见她在这上面花功夫,更别说那些稀奇古怪的家什了。
姜佛桑唔了一声,道:“还在京陵那会儿,我于书斋整理阿父藏书,里头发现一本奇书,专讲述百工技巧的,觉得有趣,就想试试。”
良媪点点头。
姜家藏书丰富,尤其是二郎君,女君这次来北地,随行的嫁妆中就有好几箱书籍。
“那……”
良媪还想再问,姜佛桑岔开话题,看向良烁。
“购置庄园、盘铺买仆的事是首要,你放在心上,尽快办理。另外,将咱们从南地带来的那批蕉葛升越抱去市中试卖,瞧瞧效果如何。”
若是葛衣越布也受欢迎,那么她们的售卖群体还能扩大。
“最后一桩,你找人替我跑一趟安州的临海郡——”
良烁心下一动:“女君是想找那陈姓织娘?”
姜佛桑点头:“南地既未曾听闻,他们一家或许已亡于战乱,若然能够存活,会回故里也说不定。”
即便找不到陈姓织娘本人,他们夫妻二人当初去洛邑,不见得就是举家搬迁,说不定还有后人……
“女君不是有了更好的织机?为何还要找她。”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这话没错。但器再精良,也重不过人去。”
新的织机造出后,需要有人操作,后期更需有人教授。
而且提花机最核心的部分还在于花本。
所谓花本,就是把纹样由图纸过渡到织物的桥梁。提花操作的依据即在于此。
画师先画花色于纸上,结本者以丝线仔细量度精确计算结成之,再张悬于花楼之上。
织娘在进行提花织造时,只需要按照花本上设置好的次序穿综带经、随尺寸度数依次提升。纵然不知道这是何等花色,梭过之后仍能织出预期的图案。
凡工匠结花本者,最需精心与巧思。无论画师画出什么样的图案,她们都要能用丝线编结出织花的纹样来。
这可不是一般人做得来的。
散花绫以小碎花为单位纹样,满地铺陈,自由散点排列,花色丰富多端。能织得出这种织物的人,结花本必然不是难事。
良烁忖度了一下,问:“派冯颢去是否可行?”
姜佛桑闻言,略有些迟疑。
安州在瀚水以南,只恐冯颢心还未死,若然潜回南地去找裘郁……
但想到这一路他所言所行再可靠不过,又有良烁拍胸脯担保,“那就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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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觉日到中天,姜佛桑决定就在别苑用食。
自端午那日包裹蒸之后,姜佛桑常去庖室。
庖厨们见识过女君的“能耐”,对她的指点无有不听从的。
不过女君有时提出的要求也实在古怪。
怪在哪呢——
今人炊具多用釜、甑、铛、铫,女君却要求将甑改笼,将铛改锅。
甑改笼后,内里可设一层或多层木箅,蒸制东西更为方便;平底的铛改为圆形深凹的锅就更妙了,非止可以烙饼,或炒或煮或蒸,都可!
一器多用,莫过于此。
只不过旅途中多有不便,直至到了北地才算把女君要的东西置办齐全。
原本的炊具多为陶制,这一改,几乎全变成了铁制。
好在北地多矿山,崇州冶铁技术尤为发达,其制作的兵器尖锐锋利,在整个大燕都相当知名。而精良的兵器与悍勇的士兵,这也是扈成梁于北地六州称雄的资本。
不过,制作兵器那是官营作坊的事,民间冶铁作坊主要生产的是手工业工具、农具以及生活用具。打造他们所需的铁锅和蒸笼完全不在话下。
庖厨们怀着一颗献宝的心,共呈上了四道菜。
一道是炒鸡子。下盐米、浑豉、麻油炒制而成,黄白相杂,细擘葱白,香气扑鼻,观之悦目。
一道是煎子鸭。选新成子鸭极肥者,去头、焰治,却腥翠和五脏,净洗后,细锉如笼肉,调料除了盐和豉汁,还加了椒和姜末。
另两道为素食。一道是膏煎紫菜,一道是清炒瓠瓜。
主食则是先锅煮后笼蒸的酥托饭。
姜佛桑用得甚香,比平常多吃了半碗。
搁下碗筷,夸赞了庖厨。
庖厨连道不敢:“都赖女君调教。”
姜佛桑心道,只要不让她动手,口头调教确实不算难事,这一点倒是得了先生真传。
“你们也用些。”
良媪却不肯:“哪能和女君同锅而食。”
姜佛桑就知道她们会是如此反应,所以直到自己吃罢才开的口。
“我让你们用,自有我的道理。”
于是同样的饭菜也给良媪和菖蒲等人上了一份。
她们的反应远比姜佛桑的要热烈,表情也丰富得多。
“如何?”姜佛桑问。
良媪大赞:“甚香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