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枝上槑
“我的阿兄啊!你、你可真是……让我说你什么好!”
从钟府出来,休屠瞥了瞥他的右臂:“公子,要不要请医者看看?”
为了不影响公子和少夫人相处,他先行一步回了萧府。
过了许久才等到公子回来,两人身上都有血迹,乍看之下还以为打起来了!
公子把少夫人送到就走了,休屠一路跟来,见他进了钟府,也猜到了七七八八。
公子今日穿的深色袍服,血迹不明显,但金色花纹已变成红的,纱布完全看不出原本颜色,伤应该不轻,休屠才有此一问。
萧元度摇头,“不必。”
顿了顿,“姜女如何了?”
这可难住了休屠。
公子都没进内院,他一个亲随,对里面情况更不清楚。
萧元度皱眉:“她请没请医你总该知道。”
休屠忙道:“没、没请。”
萧元度哼了一声,看样子非但人没伤着,总算也学乖了。
否则她尽可抓住这个机会大肆发挥,自己少不得又得挨顿数落。
“天也不早了,公子既关心新妇,”休屠试探着,“不若今晚回府?”
萧元度凉凉看了他一眼,转身往与刺史府相反的方向走去。
休屠觉得,公子方才那一眼像看一个白痴。
莫非他说错话了?又是送人回府,又是来钟家替新妇出头,难道不是关心人家?
抬头见公子已然走远,“公子等等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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旷野、断崖。
逼近的兵匪,惶惶的两人……
淫邪的话语声中,有一只粗粝的手摸上她的脸,面纱随即被扯下。
惊悚的视线,恼怒的咒骂,对面的人呛啷拔刀,紧接着颈间一凉——
她的喉咙开了一道口子,好大的口子。
鲜血哗啦啦喷涌,瞬间染红了全身。
画面一转——
突然起了好大的雾,雾气深处,有人提刀走来。
身姿轩昂,面容模糊。
她努力睁大眼,想要看清对方的长相。
近了、近了,那人的面容一点点清晰起来。
骏野的面庞,狠戾的眉眼,嘴角一抹残忍的笑,映着刀尖滴淌的鲜血——是他!
姜佛桑瞳孔骤缩,转身想逃,却不得动弹。
那人森森一笑,突然挥刀。
姜佛桑倒下之前,看到自己的鲜血喷溅了对方一脸。
他伸手抹去,纵声大笑……
夜半,灯火昏昏。
榻上的人双眼紧闭,额上冷汗遍布,神情十分不安。
非止不安,还掺杂着恐惧、憎恨,不过这些旋即被无边的痛苦湮没。
突然,她惊叫着坐起身来。
守夜的菖蒲被尖叫声惊醒,赶忙起身,举着灯盏走到女君榻前。
撩开帐幔,就见女君整个像是水里捞出的,一头一脸的汗。
形容呆滞,喘息急促,且双手紧紧掐着喉咙不放。
菖蒲忙将灯盏搁到一边,去掰她的手,怕她伤到自己。
可是女君的手劲很大,任她怎么也掰不开。
“血、血……”女君嘴里含糊不清地念着。
菖蒲吓坏了:“女君?女君你怎么了?你别吓奴婢!”
姜佛桑听到声音,迟缓地转头,恍惚的视线落在她脸上:“菖蒲?”
菖蒲使劲点头:“是婢——”
话还未说完,女君突然倾身抱住她。
“血,流了很多血,我好疼、好疼……”
她颤不成声,抱得极紧,像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块浮木,死活不肯松手。
纤弱的身子一直在抖,抖得人心疼。
女君那么沉静的一个人,究竟梦到了什么,能把她吓成这样?
菖蒲觉得须去叫良媪,不,叫医官来。
可是女君不松手,菖蒲只好细声安抚:“女君勿怕,你是做了噩梦,梦里那些都是假的,不信你看看,没有血——”
姜佛桑垂眼,看向紧贴于菖蒲后背的双手,白皙匀净,一点血污也无。
她松开菖蒲,又摸了摸脖颈,是好的,完好的。
不慎碰到颈侧的伤口,轻咝了一声。
隐约的触疼让她彻底清醒过来,并长舒了一口气。
抬头,问菖蒲:“你为何在此?”
女君往常是不要侍女守夜的。
今日从马场回来,身上都是血迹,把她们几个吓坏了。
立时就要请医,却被女君拦了下来,言只是小伤,上点伤药即可,无需惊动府里。
关于如何伤的,却是只字不提,浴罢就早早卧榻安寝,连夕食都未用。
良媪放心不过,可她年纪大了,夜里睡得沉,怕照应不到,便让菖蒲留下守上这一晚。
菖蒲忧心得很。
射场之上,五公子的凶残狠辣在她心中留下了浓重的阴影。
这样的新婿,若肯真心呵护女君还好,若然两人关系一直如此——
也怪自己,就不该听卞夫人的话提前回府。有她陪在女君身边,必不会让女君伤着。
“女君,还是请医官来看看吧。”
伤口确实不大,细长的一道,只是浅表割伤,可女君的情况瞧着分明不对。
“你在萧家搅风搅雨我不管,但要清楚谁不能惹,否则——”萧元度的话再次回荡耳边。
姜佛桑抬手摸了摸伤处,摇头:“已经抹了药,无碍了。”
菖蒲还要再劝,姜佛桑打断她:“你明日让良烁来府中一趟,我有要务交他去做。”
第84章 就是他了
姜佛桑重新躺下,再睡不着,白日里发生的一幕不停在脑中闪现。
两个没有瓜葛的人,不救本也是情理之中。
萧元度没有相救的必须,姜佛桑也从未奢求过什么。
哪怕他束手不管,她自会想办法从绑匪手中脱身……
萧元度到底没有弃她不顾。
可他的行径,却勾起了姜佛桑前世惨死的记忆。
重生以来,她还从未如此地接近死亡——这种感觉,匪徒横刀相向时她没有感受到,反倒是拜萧元度所赐体验了一把。
挥刀的那一瞬,不管萧元度是否有充足的把握,事实就是他根本不在乎自己死活,所以他无惧任何偏差。
他杀马脸,只是因为他要杀马脸,并非是为了单纯解救自己。
至于在杀马脸的过程中自己会否伤亡,从不在他的考虑范畴……
他的快意弑杀,愈发显得自己命如蝼蚁。
八年漫长,作为一根绳上的蚂蚱,姜佛桑已经将抢婚的恨意尽量压下。
即便有时候想想,觉得有这个夫主不如没有,但真若是孀寡,对她并无好处。
姜族中就有不少寡妇,自她们守寡那日便开始深居简出,本就不清晰的形象更成了一个灰蒙蒙的影子,彻底失了存在感。
族中无论大事小情、红白喜丧,与她们再不相干,说出的话再也没有分量。
改嫁或许可解这种困境。若然念着先夫的旧情或为抚育孤儿稚女而不肯改嫁,那便只能认命。
从依附男人,变成依附宗族的施舍,由被动变为更加被动。
——这非姜佛桑所愿。
既然答应代嫁,除了避开长生教之难,她也有自己想做的事。
而她想做的事,又必须“仗势”——为什么不呢?没谁规定女人只能为势所欺,却不能借其攀援、化被动为主动。
可一个寡妇想做到这些,实在万难。
嫁去崇州之前,她的打算也是趁扈七郎最后三年时间早点把根基扎牢,这样待他逝去那日,自己的处境便不会过于艰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