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枝上槑
濮阳涓解释道:“主公感少夫人孝心大义,岂忍看你空忙一场却空手而归。合意的庄园确实难觅,但这座庄园放之棘原也算数一数二,想来少夫人应会喜欢。”
姜佛桑有些无措,推辞道:“我所为不过儿妇本分,怎好当大人公如此厚赐。”
“主公说少夫人当得,少夫人便当得。”濮阳涓拈须,“除了这些,少夫人购山所费资财,主公已让人抬至别苑安放。”
“别苑和庄园也就罢了,那山本就是买来献给大人公的,怎好反过来再要大人公银钱。”
“少夫人此言差矣,这并非是偿还少夫人购山所费,而是主公对少夫人的奖赏与犒劳。”
“既然先生如此说,”姜佛桑一副既惊且喜的模样,点了点头,“长者赐,不敢辞。烦请先生替我谢过大人公。”
“还有一事,”濮阳涓笑了笑,“这些虽是主公所赏,暂时还不宜对外宣扬,至于个中缘由……少夫人冰雪聪明,应当能够领会。”
姜佛桑颔首:“先生放心。”
铜山既然不能为外人道,那萧琥的赏赐就站不住脚。身为大人公,无缘无故只赏赐其中一个儿妇,传出去必然要生事。
姜佛桑也乐得如此。
她固然想得到萧琥地看重,但出风头不可太过,过犹不及。
只要萧琥心里清楚,也就行了。
濮阳涓临走,想起什么:“听闻少夫人在西市的商铺即将开售,是否需要某去与市令打声招呼……”
姜佛桑摇头,婉谢了他的好意,理由是“消遣之戏,不想招摇”。
其实但凡有心人,想查出一家店铺的背景并非难事。
只是她们卖的东西本就是“奇物异物”,若再得到市令的特殊关照,民众必望而生畏,更加要敬谢不敏。
濮阳涓没有再多说什么,告辞后离开。
菖蒲直接傻眼——
女君说什么都会有,可不!这一下,什么都有了!
不仅花出去的银钱回笼,还白得了一栋别苑与一座庄园。
“女君,这可比开铺子做买卖还要划算!”
姜佛桑笑,垂目看向地契。
心道这些算得了什么,与整座铜山想比,根本小巫见大巫。
“走,咱们去看看那座庄园如何。”
庄园在棘原北郊,乘坐马车,抵达约需一个时辰。
到了地方才知,濮阳涓所说并非夸口。
庄园所在,背山面湖,往渚还汀,周回近三十里,水陆地二百余顷,实乃一处秋夏好读书,冬春可射猎的沃野福地。
山名雁回,湖名四明,山与湖之间涵盖园苑无数,山薮之外,更有丘荒无尽。
一路行来,望山白云里,望水平原外,水随山而行,山界水而止。
山道视之崎岖,却似壅而通;深林绝涧,百步即见激流;异兽奇禽,交傍飞走其间……
不止有园林川泽之美,其内还分布着楼馆、竹林、农田、果园、菜圃、草场……既耕以饭,亦桑贸衣,可见萧琥将他那日的话听了进去,赐园时更多考虑了实用。
良媪略走了几步,感到乏累,就寻了个亭子歇脚去了,菖蒲她们却是精力无穷,东跑西看,小半日才回。
“女君,婢子方才数了数,光果园就七处!”
“什么都是现成的,倒省了采土筑屋、凿山浚湖之功!”
“女君哪寻到这么好的地方?”
一句接着一句,叽叽喳喳,欢欣雀跃。
除了良烁、菖蒲和良媪,其余人都以为庄园是姜佛桑买的。
又哪里知道,即便掏尽姜佛桑整副身家,也买不来庄园一半。
庄园内有奴仆近千人并部曲五百,萧琥并未迁走,一并给了姜佛桑。
即便姜佛桑献山之前就已料到会有此等待遇,骤然临之,还是微感吃惊。
也难怪前世那富户会飘飘然了,他还是明面上的,得到的赏赐百倍于己,想不飘都难。
庄园占地极广,人口众多,日常事务也无比繁杂,所以设了“典计”来管理庄园事务。
不过典计不直接从事体力劳动,主要在庄园里监督奴婢和佃客进行生产,对庄园的经济情况进行核算、登记,并向庄园主禀报。
冯铨早带领一干奴仆在亭外候着了,姜佛桑命他进来,问了些大概。
得知庄园现下仍以种植庄稼为主,麻、麦、粟、菽之外,兼有水稻。
除此,还经营着蚕桑、果竹、樵采、畜牧、冶炼等副业。
不算单调,却也算不上丰富,只能说本本分分。
今日是头一天来,姜佛桑也不打算说太多,只道,“庄园庶务,我尚不熟悉,仍由你管着罢。”
冯铨千恩万谢,命人送来笔墨,请她这个园主赐名。
姜佛桑本想叫农家乐的。五婢闻言皆摇头,不明白女君怎会想出这么个村俗的名字。
姜佛桑见众人一致反对,笑笑,也未坚持。
思索片刻,提笔落下三个大字。
“就叫大丰园吧。”
丰衣足食,人心所愿。
第93章 庄园规划
早听闻瀚水以北,地广人稀,若非身临其境,实在难以想象。
似大丰园这般规模,若放诸京陵,不在于天价不天价,而是任你坐拥金山银山也未必买得到。
遍布京陵内外的那些庄园,较小的占地均在十顷左右,中等的占地约有数十顷,数百顷以上已经算是极豪奢。
土地资源紧张,凡是膏腴上地,要么归属皇室宗亲,要么归属名列前茅的几大世族,总之轮不上别人,更轮不到姜佛桑。
大丰园虽比不上京陵诸园的精致,处处透着股粗野气,但它巨大无比,大到足以满足姜佛桑的所有需求。
满意是很满意的,要说多受宠若惊,却也没有。
一来,跟她带给萧琥的相比,这些不过九牛一毛。不,是沧海一粟。
而且这庄园虽为萧琥私有,他未必在这上头费过一枚钱,极有可能是占据棘原后由当地大族献上,他转送自己也算不上割肉放血。
二来,纵使这庄园再难能可贵,她将来也无法带走,最多只能成为她借鸡生蛋的那只鸡。
也就是说,大丰园对她的全部价值,还在于占有此庄园期间能创造多少财富。
姜佛桑最终没有给庄园取名为“农家乐”,主要还是因为庄园的存在对农家来说未必是件乐事。
南地世族地主的庄园,除了天子的大量赐予,一般都是兼并平民土地得来。稍微宽阔的水域及良田,都被王妃后主及各大贵族掠夺。
于是大批百姓在这种封山略湖中流离失所,继而沦为佃客、部曲、奴僮,不得不成为世族的依附,在曾属于自己的土地上,为世族劳作、卖命。
这种占山固泽一度到了疯狂的地步,以致朝廷不得不颁布了“占山法”和“占田令”。
法令规定了各级品官占田的数量,从一品到九品,按等级高低占有不同的田亩,数量从五十顷到十顷不等。甚至还规定了庶民百姓亦可占山泽一顷。
不过庶民无免税的特权,占领山泽的同时,也成了朝廷向他们增税的依据。若非殷实之家,承担不起高昂的赋税,轻易是不肯多占的。
世族则不同了,他们拥有免税的特权,法令看似公正地规定,实际上不过是为了让他们的特权更为合法。
按先生的话说,这便是皇帝的新装。只是无人敢戳破罢了。
其实稍一想便可知,朝廷大政为各世族把控的当下,一项有损于士族利益的法令是绝无可能通行的。占山法和占田令能实行,保护的主要是谁的利益,不言自喻。
当然,这些法令也不是全无作用,对于普通官僚和编户齐民,也有其鼓励的意义在。
譬如一夫一妇,按规定可占一百亩私田,去掉课田七十亩所交赋税,余下的勤快些侍弄着,勉强也能养活一家老小。
只除了塔尖上的那些人,照旧我行我素,甚至更为猖獗……
姜佛桑不知道姜家属于哪部分,不算塔尖,却也不至于在塔底。
姜家的庄园多数是刚到南地时趁地价最贱购入的,后来占田令一开,叔父叔母也“依法”占了些。
她曾经问过先生,自己花钱所置,算不算侵占百姓土地。
先生说,若单纯从个人的角度出发,不算。
“靠个人的良心,拯救不了大局,虽说没有买卖就没有伤害,更关键还在于弄清楚究竟是什么导致并允许了这项买卖的存在。”
姜佛桑或许清楚了,但她无力更改。
甚至,她不得不仍走上家族的老路。
不管是自己出钱购置庄园,还是接受萧琥的赠予,她都不敢保证这片土地上没有被迫流离失所的农户……
于是也就只能安慰自己:即便我不接手,也有其他大族接手,这些土地还是到不了百姓手里。
在她这,至少可以让那些人活得轻松些。
若有更能改善他们生存环境的事,她也愿意尝试,但暂时也就只能到此了。
大规模释奴和放免部曲,别说她眼下还不能做,否则木秀于林,打得也是萧琥的脸。
就算她冒死而为,这些人没有土地,没有生存的本领,迟早也会沦为他姓之奴。
根上的问题不解决,什么都无济于事。
姜佛桑从冯铨处打听得知,目前庄上除了那一千奴隶和五百部曲,也有佃户若干,多是因战乱而家破人亡,流落棘原后自愿依附。
豳州归附朝廷后,同样实行了占田令。
圈占山泽的事在北边还没有太普遍,连年战乱又导致北地人口损失逾半,土地倒是不紧缺,每人所能占的田数甚至比南地还多,官署也鼓励大家进行耕作。
大部分人也确实被激发了热情,很多地方的荒地都得到了开垦。
不过也有少部分人积极性不是很高。
在他们看来,拥有自己的土地又如何?战乱一起,心血又将付诸东流。
而且朝廷税赋还那般重,大家权衡之后,觉得还不如将户籍附注在庄园主户籍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