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枝上槑
越来越多人围观,有认出萧元度的,甚至伸手戳点起来。
萧元度当然不耐烦被当猴看,脚步略见迟缓。
姜佛桑见缝插针,又是那副柔和且耐心十足的模样。
“外头天冷,夫主何不上来说话。”
萧元度忽而停步,转头看了她一眼,扯了扯嘴角:“好啊!”
无需步梯,他撩起袍角,一个跨步上了马车。
菖蒲和贾妪已先一步下车,因而车厢内只他两人。
萧元度穿着城门吏的甲服,别人穿着寻常,甚至有些臃肿,穿在他身上,只衬出肩宽腿长。
他于姜佛桑对面坐下,目光带着审视:“姜七娘,你又弄的什么鬼?”
姜佛桑眨了眨眼:“妾能弄什么鬼,不过是见夫主久不归府,特来接夫主还家罢了。”
“收起你的虚伪作态,我若真回去,只怕你夜不安寝。”
姜佛桑弯唇一笑:“夫主何出此言?萧府是夫主的家,妾巴不得你回去,又怎会夜不安寝。”
萧元度搁在膝头的双拳倏地握紧,隐隐有火冒三丈地趋势。
正要开口,忽而想起自己当着她的面对钟媄说的那些话……姜女,该不会是当真了吧?
又一想,应当不会。
姜女心有所属,岂会因他几句胡言就乱了方寸。
哼!不知又打的什么主意。
“你做的那些事我不管,你倒管起我来了?”萧元度哂笑罢,沉下嘴角,“不管你打的什么主意,敢盘算到我头上,只怕你命不够长。还是嫌重阳那日的教训没长够?”
姜佛桑笑容微滞,片刻即恢复如常,一脸无辜道:“夫主说什么,妾听不太懂。”
萧元度深吸一口气。
他发现这姜女是愈发难缠了,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就像一拳打在棉花上。
“话无需说太透,有些事心知肚明即可。别再来烦我。”
萧元度不想再浪费时间与她蛮缠下去:“停车!”
喝停马车,起身正要出去,忽而衣袖被人攥住。
他垂眸,视线当先落在那纤长的五指上,上移,对上一双如蒙轻雾的凤眼。
“放手。”他说。
姜佛桑摇头。
眼见萧元度额角现出青筋,即将在爆发边缘,姜佛桑忙道:“是佟夫人让妾来的。”
萧元度眯了下眼,佟夫人?
难怪。
姜佛桑见他怒气稍敛,进一步解释:“非是妾想胡搅蛮缠,实是佟夫人已经催了数回,若非这回实在躲不过,妾也不想给夫主你添麻烦。”
说罢,撩起锦缎棉帘的一角,示意他往外看。
萧元度这才注意到,她带的那个婆子不是自己的乳母,而是佟夫人身边的贾妪。
即便如此,他也没有好脸色。
姜女的难处,与他何干?
“再说一遍,松手。”
姜佛桑仍是摇头,目光幽幽:“夫主若是不肯跟妾回去,妾也没脸回去。夫主去哪,妾就去哪。”
这是明晃晃耍起无赖了?谁给她的胆子?!
萧元度愠怒无比。却没有发火,唇角反倒勾起一抹嘲弄。
“我去哪你便去哪?甚好。”
他施施然重新坐下,目光盯着姜佛桑,却是扬声唤休屠。
“潘岳今晚是不是在软玉楼设了宴?”
休屠隔窗应是。
“你来驾车,去软玉楼。”
休屠愣住。
潘九公子设宴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好几次相邀公子都没去,今日怎么改了主意?
第97章 一个巴掌
软玉楼在东南方向的升平里,从这边过去要不了多久。
马车缓慢行驶着,车内,萧元度抱臂看向姜佛桑:“知道软玉楼是什么地方?”
姜佛桑颔首:“妾来棘原时日已不算短,软玉楼大名略有耳闻,听说是个美人云集、温香软玉之地。”
她说这话时,神情再平静不过,半点没有流露异样的神色。
可萧元度不信。
他不信这是姜女的真实情绪。
那些良家贵女,别说口提,便是不小心听到,也恐脏了耳朵。
萧元度只当她是在强撑:“那今日便带你去见识一番。”
姜佛桑忽而一笑,笑出了声。
心道,若论见识,萧元度还真未必有她见识得多。
萧元度问她笑甚。
姜佛桑当然不会说真话,她看着萧元度,摇了摇头,道:“妾是开心。”
萧元度皱眉,有些莫名其妙。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又加了一句:“那里面的美人可不像你们这些贵女,成日喝喝茶弹弹琴便好。”
“那是自然。”姜佛桑顺着他的话,丝毫不加以辩驳,“欢楼女子嘛,服务恩客才是首要,恩客让如何就如何,恩客高兴才有好日子过。夫主应该深有体会才是。”
还以为萧元度会借机嘲讽她一个内闱女眷竟然对欢楼女子知之甚详,抬眼望去,却发现萧元度乌云盖脸。
虽然接触不多,他这阴晴不定的脾气姜佛桑也算摸透了。
不过,姜佛桑的目光从他起伏明显的胸口以及下意识蜷缩的手指上扫过,细眉微挑——这分明是被戳了心窝子才会有的反应。
莫非软玉楼里有他心爱之人?
意识到这个可能,姜佛桑心下大定。眼波一转,愈发热络的跟萧元度谈起欢场百态。
眼见着萧元度脸色越来越冷,表情逐渐变得阴鸷,姜佛桑差点忍不住自己的笑意。
“夫主可曾去过南地的欢楼?比之北地恐怕更称得上销魂窟。临水而建的阁楼里,乘船行过的旅人,抬头就能看到满楼招摇的红袖。那些妓子往往只着一层轻纱,几乎不能蔽体,不管你是王孙公子还是贩夫走卒,只要揣着钱来,上门皆是客。”
说着这些话时,似乎有一只手,长着长长的指甲,不停在她心上抠挖。不疼,止声音刺耳。
愈是如此,姜佛桑笑容愈盛。
“夫主可知那些文人骚客是怎么评价她们的?一双玉臂千人枕,一点朱唇万人尝。倒也没说错,她们来者不拒的,因为拒了就没饭吃。瞧,这些人的命多贱呐,有时也就值一碗饭而已。即使是一块发霉的饼子,也能让她们像狗一样——”
“够了!”萧元度忍无可忍,一掌拍向两人中间的几案。
咔嚓一声,几案裂开。
姜佛桑似受了惊吓,双目圆睁,目露惊恐:“夫主为何发怒?”
萧元度死死盯着她,双眼寒浸浸的,让人心里直打冷战。
“她们低贱?你又比她们高贵到哪去!”
姜佛桑愣了愣,而后笑了,似乎极为不屑。
“云泥之别,何以作比。”
萧元度气血翻涌,看着姜佛桑的眼神,森冷中透着无比的厌恶。
“公子。”恰在此时,休屠不安的声音隔门传了进来,“到、到了。”
“调头!回府!”
萧元度从齿缝中挤出这句,仍满脸阴沉地盯着姜佛桑。
姜佛桑略感意外。在他的鄙视之下,缓缓垂下眼帘。
回府的路,一路无话。
等到了地方,萧元度当先跳下车,阔步在前。
姜佛桑整理了一下心情,缓步缀在他后面。
所过之处,仆从纷纷驻足,行礼后也不肯走,站在原地勾头张望。
眼见就要到二人居住的院落,萧元度忽然停步。
待转过身来,脸上已不见方才的怒容。
姜佛桑也跟着停下,停在他一步之外。
萧元度瞥了眼远处呼哧带喘正往这边赶的菖蒲以及佟夫人身边的贾妪,负手朝姜佛桑迈了一步。
两人之间的距离骤然缩小。
这个姜佛桑已有经验,还算镇定:“夫主怎——”
下一刻,萧元度忽地倾身,一把揽过她的腰。
姜佛桑下意识想推开他,硬忍着没有动手。
眼帘低垂,卷翘的睫毛轻颤个不停,故作羞涩地提醒:“夫主,这是外面……”
尽管她伪装得很好,可眼底的那抹隐忍还是被萧元度看得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