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枝上槑
卖汤饼的老夫妇抖抖索索一人给端上一碗,他们吃罢一抹嘴,果然又没打算给钱。
老丈数了数,整整八碗,心疼啊!
忍不住上前,“客——”
“滚开!”村霸之一大力将他搡开。
老丈趔趄着跌到在地,疼得哎呦连声。村霸被扫了兴,嘴里骂着不识相地老东西,还上去补了一脚。
老丈的老妻哭喊跪地,为老伴求情,村霸嘴里骂骂咧咧,连她也要一起踹。
春融看着那阿婆花白的头发、和自己祖亲差不多的年纪,忍无可忍,看向女君。
女君点了点头,说了句小心。
得到准许的春融飞跑起步,凌空一脚,将那村霸踹出老远。
村霸一看踹翻自己的是个干瘦小子,顿觉丢了大脸。爬起身欲找回场子,憋足劲儿抡出一拳,不料对方轻飘飘就给擒住。
正惊异这小子竟这么大力,只听咔嚓一声,胳膊被生生撅断了!
耳听兄弟惨叫声,其他村霸再不敢小觑。
姜佛桑眼见那些人抄起家伙开始围攻春融。
双拳难敌四手,何况春融赤赤手空拳……正担心,扭头发现陈缣娘那边也出了事。
陈缣娘选定的位置在一棵枣树下,离她不远也有一家卖布的,不过人家是正经的布摊,五颜六色的布匹足有十好几样。
大概就是太招眼了,村霸经过时直接顺了匹最鲜艳的,摊主屁也不敢放,可无端损失四五百钱,怎么也气不顺,就把目光瞄到了陈缣娘怀里的那匹布上。
虽然这匹一看就不如自家那匹值钱,多少也可以补些损失。
摊主给自家妇人使了个眼色。
那妇人长得肥硕,看着就是个厉害的,走到陈缣娘面前,直接上手开抢。
陈缣娘当然不肯给,两下拉扯起来。
奈何缣娘瘦弱,力气不敌对方,即将被抢走之际,姜佛桑跑去帮了把力,把布又夺了回来。
“你自家布被抢,不敢吭声,却反过来抢别人的,是何道理?”
姜佛桑十分气愤,试图和对方讲道理。
她又哪里知道,乡下悍妇的道理是靠挠脸拽头发辨出来的,不是靠嘴说的。
所以当发髻被对方一把揪住时,姜佛桑顿时就懵了。
但是不能吃亏呀,于是一把拧住对方腰间赘肉。也是巧了,姜佛桑揪住的正好是她的痒痒肉。
胖妇人哈哈大笑,停都停不下来。姜佛桑趁机脱身,和陈缣娘挤到一处。
胖妇人气得脸红脖子粗。这种事男人又不便出场,便招呼远处摆摊的自家弟妇过来帮忙。弟妇又带了两个妇人。
方才还担心春融被围攻的人,这下自己要被围殴了。
等春融注意到这边的乱子,加速解决了那些男人赶过来时,就发现陈缣娘被两个村妇按在地上,女君被另两个村妇推进了泥水坑。
女君手里还扯着其中一个人的头发……
春融一手揪住一个村妇扔到一边,把女君从泥水坑里拉起来。
女君见了她,差点喜极而泣:“春融!你可算来了,太吓人了……”
冯颢听罢,久久无言。
他实在无法想象一向端雅柔弱的女君与泼悍村妇互揪头发的场面。
第110章 害人东西
姜佛桑抹了伤药之后,见春融还是垂头丧气。
“我真得无碍,这几道印子,几日就好了,脚也不是真崴着,你不是都知道?”
脚踝确实扭到了,有些疼,不过不影响走路。
即便真到了无法走路的地步,春融自己就能将她背起,根本不需要两个人扶。
“说到底,还是婢子习武不精。”
如果能再快一些,女君就不会出事。春融到现在都忘不了女君狼狈的样子。
姜佛桑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你跟英师父习武还未满月,一个人便能撂倒八个壮汉,已经够厉害了。”
春融抿了抿嘴:“不够厉害。”
姜佛桑拗不过她:“行,那就再接再厉,回去后再跟着英师父好好学。只是别再因为这次而怀愧,认真说起来,我倒有些感激那几个妇人。”
没有她们这一闹,自己想和缣娘搭话都不知从何切入。
缣娘见自己挨打时,有试图替她挡着,可见心还是软的。
她装作脚痛难行,缣娘不也没有视而不见?
两人有了一起打架的情谊,有些事就好开口多了。
春融似懂非懂,不过总算没那么自责了。
“那女君看出什么了?”
姜佛桑笑了笑:“或许吧。”
从屋室出来,姜佛桑将冯颢叫到一边:“他们那边情况如何?”
冯颢道:“他们四个留在县邑打探了这些天,将下陈县的人市都跑了个遍,人侩也都问了个遍。八年前王家母子联络的那个人绘虽是本县人,但已死了多年,也无后代,无人知道缣娘之女被卖去了何处。”
纵然活着怕也没多大用处,那些年卖儿鬻女之人太多,不管去哪个乡里,都是空车而去、满载而归。
这些孩子被贩往大燕各地,途中或死或伤,侥幸活下来,也要经好几手转卖,人侩又岂能逐个记住他们的流向?
“缣娘那两个女儿被卖时约有六七岁,该记事了。”
但凡有一线可能,她们也会回来找母亲的吧。
这些年音讯全无,最好的结果,要么在某处为奴作婢;最坏的结果,便是和前世的她一样……甚或者,根本已经不在人间。
姜佛桑怅然一叹。
-
缣娘像是知道她会来,院门都没关。
姜佛桑在织室找到她,这次她点了灯。
“你走吧。”缣娘停下手里的动作,“我没有你要的东西。”
这是这些天来她头一次主动开口,却是下了逐客令。想来是感她今日援手,不想她再徒废时间了。
“缣娘以为我要的是什么?”姜佛桑反问,“散花绫的织法吗?”
陈缣娘不语。
姜佛桑失笑,原来缣娘一直以为他们是为散花绫而来。
那么在她眼里,自己和王助似乎没什么不同。
也难怪不得她好脸了。
“缣娘。”姜佛桑走过去蹲下。
近距离看她的面容,满是沟壑,暗黄无光。
过往所有的风霜都在这张脸上体现,却无一丝重生的喜悦——缣娘是醒了,恐怕她宁可自己还混沌着。
毫无疑问,她将女儿的遭遇归罪到了自己身上。愧疚、自责日夜啃噬着她的心,生不如死。
但她仍然没有倒下,说明必然还有什么信念支撑着她。
寻女之心?
不,正如里吏所说,她自己大概都已经不抱希望了。
那会是什么?
姜佛桑反复思考着这个问题,她也一直在观察陈缣娘,包括这两次赶集。
直到今日,看到陈缣娘将那匹并不值钱的布死死压在身下、任凭别人踢打也不肯松手,姜佛桑觉得自己找到了答案。
“如果我说,我可以帮你找到你的女儿,你是否愿意跟我走?”
陈缣娘木然道:“再早几年,若然有人对我说这句话,我愿给她当牛做马。”
言下之意,太晚了。
“也不瞒你,最初我确实打算以此为条件与你谈判,只可惜,没能把人找到。”她顿了顿,“即便我说我不会放弃,会继续找寻下去……但在把人找到之前,这始终是空许诺。”
陈缣娘丝毫不意外,也并没有因为这个诺言而露出丝毫期许。
“那么抛开这个,何妨听听我的第二个条件。”姜佛桑笑了笑,“缣娘,陈氏以织造起家,你继承了祖辈的心血技艺和殷殷厚望,此生当真能做到再不织锦?”
话落,就看到陈缣娘变了脸色。
但也就只是一瞬。
“锦是甚么好东西?”她轻喃,“它只会害人家破人亡。”
阿母擅织散花绫,并因此得了贵人青眼,先被召进洛邑,后又送入宫中。
天下织家,谁不羡慕?
就连她也一度憧憬过,想早些学成阿母的本领,为陈氏挣取更大的风光。
那时的她想不明白,为何自阿母走后祖亲就忧心忡忡,未有一日开怀。
她更不明白,阿母怎么就不肯接她去洛邑,甚至来信一再叮嘱让她对外扮拙。
直到成婚那年,长姐从洛邑回来,与她促膝夜谈,她才知道风光背后的磨难。
“洛邑遍地显贵,一个小小织娘算得了什么?散花绫数月才得一匹,连太尉府的女眷都供不上,何况宫里那么多娘娘公主,稍有慢待,就被苛责。阿母没日没夜,就连我也……二妹,我时常感觉自己就是一头拉磨的骡,一圈一圈,永远看不到尽头。我曾那么喜欢织锦,现在看到锦就噩梦连连,这次若非母亲替我担着,怕是连回来给你贺喜都不能。”
想不到阿母和长姐过得是这种日子,缣娘心如刀绞。
“既如此,何不把散花绫技法传——”她知道这违背了祖宗之意,她只是不想看母亲和长姐活活累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