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写离声
“......”得,还给她发好人卡。
得亏她脸皮厚,要是换了真的长公主,被自己的心上人这样拒绝,恐怕得羞愤欲绝。
董晓悦真想立即应承他,可一想到任务又迟疑了,万一这次的戏码是巧取豪夺、逼良为娼呢?势焰熏天、飞扬跋扈的长公主和冷傲不驯、铁骨铮铮的小庶子,想想倒是很有看点......
“要是我不肯取消婚约,非要嫁你呢?”董晓悦抚了抚胳膊肘,半开玩笑地问他。
林珩没想到她会说出这么直白的话,不由一愣,眼底掠过一抹几不可察的喜色,随即又盛满痛苦。
“若是如此......”他一边说,一边极快地拔出腰间佩剑,还没等董晓悦反应过来那是什么,他已经用锋刃抵住了自己的咽喉“那在下只好以死明志。”
他的眼睛里闪烁着决绝的光,一看就不是闹着玩的,董晓悦吓得灵魂出窍,语无伦次地道:“别......别别......咱不娶,不娶就不娶,你别做傻事,把剑放下来,我保证不嫁!”
林珩这才慢慢地垂下手,把剑收回鞘中,行了个大礼,低声道:“多谢殿下。”
董晓悦吓得浑身发软,顾不得形象,瘫坐在地上,抬起袖子抹抹额头上的冷汗,这叫什么事!不就是娶她吗?至于这么要死要活的?
林珩达到了目的起身告辞,董晓悦不敢留他,生怕说错一句话他再来个血溅三尺,赶紧把这祖宗好好地送走了。
董晓悦回了房里,她坐在镜台前,捧着铜镜左照右照,百思不得其解:这张脸也算对得起观众,怎么就这么不招人待见呢?
想来想去,肯定是这林二郎眼瞎,有眼不识金镶玉。正常人这么遭人嫌弃心情都不会太好,董晓悦也不例外,她生了好半天的闷气,这才想起来,自己刚才只顾着阻止林二郎抹脖子,竟然忘了询问玉佩的事。
依林驸马目前的状态来看,这婚事一时半会儿是成不了了,豪夺不可行,巧取还需从长计议,说不定成婚不是过关条件,那就皆大欢喜,不过林二郎身上那块玉佩很可能有大用处,他既然有脸登门退婚,那么她以牙还牙地索要信物,也不是那么不近情理了。
已经是掌灯时分,这时候送信去林府不太合适,董晓悦叫侍女执笔写了一封拜帖用木匣子封好,只等第二天亲自去林府找林二郎讨玉佩。
第二天,董晓悦特地起了个大早,收拾停当,叫侍女捧着拜帖,套了马车,带着侍卫,浩浩荡荡地往林府去了。
到了门上,递上名刺和拜帖一问,才知道林二郎一大清早就跟着他父亲去了郊外庄子,这一去得住上三五天。
董晓悦只好悻悻地打道回府。
按理说三五天也不算长,一晃眼就过了,可董晓悦不知怎么的,回到家中之后便开始坐立不安,右眼皮跳个不停,心里惴惴的,有种不祥的预感。
她寝食难安地在家里待了大半天,终是忍不住吩咐下人备车马,别说三五天,她就是一时半刻也等不及,只想立即找到林二郎,把那块劳什子玉佩拿回来。
第64章 往事
林家南郊庄园的后山上有座不起眼的坟墓, 墓前种着棵亭亭如盖的大槐树, 没有立碑,坟上覆着茂盛的青草,乍一看只是个小土丘。
林家父子默默在墓前站了一会儿, 山风将两人的衣裳吹得猎猎作响, 悬崖下传来松涛和瀑布溅涌的声响。
林甫眼眶微红,像被风沙迷了眼似的觑了觑眼睛,哽咽道:“阿霜,我和二郎来看你了。”
说完他看了看儿子, 似乎在用眼神暗示他说点什么,林珩与他对视了一眼,并未领会他的意思, 仍旧沉默不语,只是慢慢跪下,从提盒中取出鲜果清酒等祭品——自他有记忆以来,她阿娘一直茹素, 不沾丁点荤腥。
林甫背着手看着儿子有条不紊的动作, 无意插手或是帮忙,他们年年来此祭奠林珩的生母, 这些琐事一向是林二郎准备的。
他忍不住又暗自打量儿子冷峻的侧脸,从饱满端正的额头,到笔直的鼻梁,再到刚劲的下颌骨,一丝不苟地研究。
如果林珩此时转过头来, 就会发现他父亲的眼神冷冷的没有丝毫温度,不像是打量儿子,倒像是要从蛛丝马迹中鉴别出一幅古画的真伪。
林珩仔细地摆好祭品,往银酒觞里斟上酒,带着丁香和椒柏气味的酒香顿时随风散开。
他放下酒壶,拿出线香和火折子。因为风大,他转过身用身子挡住风,点了几次,好不容易把香点燃,谁知刚把香插.进莲纹青瓷香炉中,香又灭了。
“算了,”林甫皱了皱眉道,“心意到了便是。”
林二郎没再坚持,幅度极小地点了点头,把香插进香炉,端端正正地磕了三个头,刚直起身,莫名刮来一阵大风,把香炉连同祭品一起掀翻,香灰撒了一地,满杯的酒全泼在土里。
林珩脸色煞白地扶起香炉和酒杯,用帕子擦去沾上的香灰、尘土和酒液,重又斟满酒,可香怎么都点不着。
“算了,”林甫挥挥手,又催促道,“车架还在前边候着,再向你阿娘叩个首就回罢。”
他们一早定下祭拜完林珩的母亲便去林中狩猎,仆从们已经在门外整装待发,只等他们这边结束。
林珩淡淡地道了一声是,伏下身,以额触地,停留了许久,然后站起身,转了个方向,面朝林甫又跪下。
“这是做什么?”林甫大惑不解。
“父亲,请受不孝子一拜。”林珩说着深深拜下去。
“胡闹!”林甫皱着眉头嗔怪,语气透着慈爱,眼神却像阵雨来临前的天空一样晦暗,酝酿着一场风暴。
他一边说一边来拉他,林珩岿然不动,稳稳地拜了三拜,然后站起身,拂了拂膝盖上的尘土,昂然地面朝父亲站着。
父子以对峙的姿态相对站着,林甫这才意识到儿子比他高了足足大半个头,不由有些恍然——他印象中的林二郎仍旧是多年前那个沉默寡言的少年,对他又敬又怕,想亲近却又不敢上前,受了兄长的欺侮,也只会咬着牙默默承受。
一晃眼,昔日的少年郎已经长成了这样渊渟岳峙的模样,林甫感到前所未有的苍老、虚弱和疲惫。
“阿耶。”林珩叫了一声。
不管林甫怎么想方设法地拉近父子间的关系,他平日一向称他为父亲,正式而疏离,如今突然像幼时那样称他阿耶,似乎别有深意。
林甫不由皱了皱眉:“怎么了?”
林珩的目光掠过父亲斑白的鬓发,落在他刚毅严刻的脸上,这张下颌方正的脸,与他几乎没有相似之处。
“阿耶,”他又唤了一声,带了点破釜沉舟的意味,“我是不是您的儿子?”
没说出一个字,他的脸色就苍白一分,等话说完,他的脸庞已经没了血色,像白垩石一样死气沉沉。
林甫大骇,旋即勃然大怒:“是哪个下人在胡言乱语、乱嚼舌根子!待我回去,拔了他的舌头!”
林珩生母当年怀胎不满八月便产下他,他虽然三令五申不许家下人造谣生事,可流言蜚语仍旧是屡禁不绝——虽然他们对当年发生的事一无所知,只是嫉恨这庶子天赋卓绝又得林甫的器重,故意编造些故事抹黑他们母子罢了。
妻妾和下人们在各自院子里偷偷嚼舌根,免不得偶尔被小孩听了去,童言无忌,自然会到处说嘴,叫林甫结结实实收拾了几次,这些年倒是不怎么听见了。
怎么突然又翻起旧帐?谣言虽是捕风捉影,却正好刺中他心事。林甫心中有鬼,虚汗顺着脊背蜿蜒下来。
林珩看了他一眼道:“求您当着阿娘的面说一句实话,我究竟是不是林家的血脉?”
林甫干笑着往他上臂重重拍了一下:“莫要胡思乱想,你当然是林家血脉,这些年阿耶怎么栽培教养你,难道你还看不出来么?”
林珩抿了抿唇,用力咽了咽,像是要把刺一般扎在喉咙口的话咽下去,他早料到林甫不会承认。
他不承认也无济于事,因为颤抖的手和仓皇失措的神情已经出卖了他——细致入微地察言观色正是他教授的技巧。
“父亲,”他不再纠缠身世,“儿子有个不情之请。”
“你但说无妨。”林甫以为侥幸糊弄过去,松了一口气。”
“求您准许我取消婚约。”
林珩松开的眉头再次拧成了深深的川字:“前日我问你,你并无异议,我才去向陛下请罪求情,如何又变卦了……”
他数落着,突然意识到林珩变卦的原因,整个人如坠冰窟,嘴唇哆嗦着,半晌说不出话来。
林珩冷眼看他,无情地道:“父亲明知故问,我不能娶长公主,因为她或许是我同父异母的亲妹妹。”
林甫身子往下垮了垮,梦呓似地说道:“你究竟见了谁?”
“阿娘的一位故人,”林珩言简意赅地道,“她把当年的事全都告诉我了。当初先帝尚未登基,还是东宫,有一回来林府赴宴,喝醉了酒,指了你的一个妾室侍奉……你事后让她饮了避子汤,数月之后,那妾室发现自己有了身孕,您以为是自己的骨肉,谁知她不满八月即娩下一子……”
他神情冷漠,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您那时候为何不将我杀了?为何要将我养育成人?”
“是她……”林甫像是没听到他的问题,喃喃自语道,“早知如此,早知如此……”
“早知如此,父亲当初会杀了秦妪灭口么?”林珩冷声道。
当年知道内情的几个下人不是被打杀就是被毒哑了卖到外郡,秦妪是陪着她阿娘嫁进林家的,名义上是主仆,却是她远房表姨,因着这点亲戚关系,没叫林甫赶尽杀绝。
她保住一条命,回了南方家乡,打定了主意把这段阴私带进坟墓里,可好巧不巧,偏偏几个月前有个在京城经商的同乡衣锦还乡,说起长乐长公主与林家二郎订下的亲事。
秦妪挣扎了几日,终于受不住良心的折磨,决定随着同乡进京。
她打定了主意,要是木已成舟,林二郎和长公主已经成婚,那她就把这事烂在肚子里。
结果入了京一打听,长公主的大婚竟然推迟,可见是天意悯人,不愿叫他们乱了伦常!
她立即找到林府门上,找个角落等了一夜,待清早林二郎骑着马去上朝,偷偷将他拦下来,表明了身份,方才知道这些年来林二郎也一直在找她。
第65章 杀机
林珩这些年来之所以一直暗中派人寻找秦妪的下落, 为的是弄清生母真正的死因。自他五六岁开始, 他的母亲一年中有大半年被送去南郊小罗山的庄园,与他聚少离多,虽说名为养病, 可林珩总觉得是父亲刻意把他们母子隔开。
那时他刚开始记事, 恍惚记得母亲时常在无人处喃喃自语,说的都是些他一知半解的怪话,每次秦妪发现这样的情形都会如临大敌,连忙用帕子捂住母亲的嘴。
林甫对爱妾的病绝口不提, 林珩逐渐懂事,觉得母亲患的大约是心病,她的病时好时坏, “病重”的时候便被送去庄园里,“病愈”了再接回来,年复一年,她在庄园里的时间越来越长, 到林珩十来岁的时候, 几乎一年到头待在庄子里,只在中秋和元日回来与林家父子团聚。
林珩思念母亲, 可林甫总是以课业为由阻止他经常去探望,偶尔去一次,也是由他亲自陪着,母子俩几乎没有独处的机会。再后来,林珩入宫伴皇子读书, 更是鲜有机会去小罗山看母亲。
就在他十二岁那年的初春,母亲暴毙了,林珩之所以感到蹊跷,是因为她死前一个月把多年来伺候陪伴她的秦妪送出了京。
他只是怀疑母亲的死另有隐情,谁知自己的身世中还隐藏着这样惊人的秘密。这秘密多年来一直折磨着母亲,直到一场时疫让她获得最终的解脱——讽刺的是,他母亲确乎是病故的。
林珩在得知这些往事的时候,只觉天意弄人。兜兜转转这么些年,他为了一口气反感这桩婚事,与长公主僵持着,虚耗着,却偏偏在他开始动心的时候,被告知他们可能是兄妹。真相揭晓的那一刻,他真希望自己永远蒙在鼓里。
更叫他寒心的是林甫,这个他自小视为父亲的人——他明明知道一切,却一力促成他和长公主的婚事,为什么?他明知道自己可能是先帝的血脉,将他养大只是因为不忍让母亲伤心?还是有别的目的......
林珩阻止自己往深处想,他只知道自己这二十多年的岁月,是一场骗局,一个笑话。
他凝视着父亲,看着他收敛起惊慌的神色,用虚假的笑容把破碎的面具黏好,一张脸又像上了釉一般无懈可击。
“阿珩,”林甫审慎地看了儿子一眼,“难道我们父子多年恩义,比不上道听途说、捕风捉影的几句话?当年你阿娘确实伺候过先帝......”
提起往事,他流露出一些货真价实的怨忿和痛苦:“是为父无能,护不住她......不过你的的确确是林家亲生的骨肉,那避子的药方经名医反复验证,不会出差错,还有高人的卜筮为证。我林甫可以对天起誓,若有半句虚言,有如日!”
他不惜发毒誓取信于自己,林珩有一瞬间几乎信了,然而他已经不是几岁幼童了,既然他母亲和太子之间确有其事,他未足八月便降世,他和长公主就可能是亲兄妹。时人相信卜筮,他自小读圣人言,对那些神神鬼鬼的事天然有些排斥。
何况只要有些微可能,他就不能娶长公主。
林甫见儿子默然不语,叹了口气:“你既知晓了当年的事,难免对这桩婚事介怀,这是人之常情,阿耶不逼你,待回了京,我去求天子,无论有何后果,都由我一力承担。”
“不敢连累父亲,儿子去向陛下负荆请罪。”
“说什么傻话,又和阿耶见外,”林甫无奈地笑笑,长叹道,“只是阿耶年纪大了,过不了几年就要致仕,往后......就要靠你自己了。”
林珩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走罢,”林甫拍拍儿子的后背,“他们还在前头等着我们。”
这种时候还惦记着出外打猎,实在有些不合常理,不过林珩没有多言,沉默地跟在父亲身后,绕过半个庄园,来到前院,骑上自己的白马,与林甫并二十来个仆从、部曲,往山林里去了。
小罗山庄园附近的几个山头都是林家的产业,苍岭一带山势平缓,草木繁茂,栖息着许多飞禽走兽,是狩猎的好去处。
林家父子骑术高超,坐骑又是大宛进贡的良驹宝马,很快便把侍卫们远远甩在身后。
出了先前那档子事,林珩有些心不在焉,林甫却是兴致勃勃,他极爱打猎,在追逐和杀戮中,他苍老冰冷的血液仿佛再一次年轻和沸腾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