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撸猫客
松树场狼群也不想被无数道目光盯到炸毛,在阿尔法狼的带领下顺水推舟地从几十米开外退到百米开外更远的地方驻扎休憩。
一起跟过去的还有十字鼻。
这头母狼在两个狼群间徘徊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此番还是它第一次鲜明地表达立场。
因为它是头身体健康、骁勇善战的母狼,在狩猎中总是发挥极大作用,再加上脾气有所好转,没从前那么坏,松树场灰狼其实并不排斥它的接近。
安澜常常看到十字鼻和松树场公狼王一起在雪地里行走,因为有了被一个新家庭接纳从而诞下属于自己的后代的可能,它看起来很是高兴,甚至显得有点温和。
唯一存在的影响因素只有一个——
十字鼻和母狼王年龄相仿。
八岁对圈养狼来说并不算老,但对野狼来说已经是个可能在竞争中失去优势的年龄了,每过一年,它们的状态就会有一个严重的下滑——主要在牙齿磨损和体力上。
野狼没有圈养狼那样好的条件,主要食物也不是肉块,平时还要打斗,还要遭受各种疾病的侵扰,牙齿磨损非常严重。
狼的主要进攻武器就是利齿。
当一口犬齿都被磨钝磨平,其他牙齿破碎的破碎、折断的折断时,还有什么力量去和年轻灰狼争夺地位呢?又还有什么力量去在领地争斗中发光发热呢?
因此,即使血缘纽带下很少存在所谓推翻阿尔法狼的状况,没有被衰老、疾病或战斗夺走生命的老狼仍然会有极大可能让出交配权,谋求整个家族的利益最大化,也谋求自己的利益最大化。
从安澜对家庭成员的了解来看,十字鼻的性格和母狼王完全不同,除非身体不允许,否则它是不可能自行放弃的——在这种情况下,会有什么结局就很难预料。
或许有朝一日它还会回到谷地也没一定。
不过那都是将来的事了。
眼下安澜最在意的仍然是食物危机。
其实饱餐一顿后成年灰狼撑个十天应该不成问题,冬毛那么厚,暴风雪下归它下,狼群躲起来熬一熬熬过去就行了,可是幼崽熬不住。
别说她自己现在就是头灰狼,受到家族的支撑,对家族负有责任,就算在还是人类的时候,也没有看到一窝小狗声音越来越弱在眼前慢慢饿死还能无动于衷的道理。
狼群从冰河上带回来的食物可以供三头没出去的灰狼饱餐一顿,坚持一段时间,但暴风雪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停歇,坐吃山空肯定是不行的。
如果出去狩猎的话——
目前已知的资源点只有褐岩领地。
一定还有其他猎物藏在谷地领地中的某个地方,只是今年气候诡异,它们的行踪不可捉摸,顶风冒雪进行漫无目的的寻找会非常艰难。
要去进犯其他狼群的领地吗?
还是赌一赌暴风雪会在一周内停歇,没有急降的新雪去覆盖踩出的雪道,好让那些藏起来的有蹄动物无处遁形?
安澜思考着。
这是一个很重要的决定。
进入其他领地意味着要做好战斗的准备。
一时半会拿不定主意,她就决定到洞口去看一看,亲眼检查一下母亲和幼崽的状态到底怎么样,反正也要送肉进去,公狼王去送被吼出来是一样,她进去送被吼出来也是一样。
这么想着,她叼起一块冻鹿肉就往狼穴里走。
趴在洞口附近的黑狼见势抬起脑袋看了一眼,然后起身走到最外围去坐了下来,不知是巧合还是什么,正好是谷地狼群中最靠近松树场狼群的位置,和挡在那里没有什么区别。
安澜回头看了它一会儿。
黑狼打了个哈欠,又把脑袋架在了前腿上。
总觉得这头狼有点古怪……
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她心里摇摇头,矮身钻进了洞穴入口,背起耳朵穿过最为狭窄的洞口区域,直到走道相对竟然还大一些的内部甬道。
比起外面的冰天雪地,洞内温度有明显提升,而且越往里面走提升的就越多,到里面时甚至可以说是暖烘烘的。
甬道尽头是一个约莫能容纳三头灰狼的小窝。
狼穴里面的气味很不好闻,因为大雪封山,原本预留的气孔大多都被堵死了,通气性大大下降,母狼王也没有窝在最深处,反而向外挪了一点,挪到还有气孔开着的地方,大概也觉得最深处有点喘不上气。
喘不上气倒不影响它吼叫。
从安澜走进来的那一刻起母狼王就没停止过呜呜咆哮,而且声音越来越大,气势越来越凶恶,到两头母狼能面对面时,那生意在坑洞和甬道里来回回荡,比雷声还要着震耳欲聋。
它在发出警告。
警告来客不要再向前靠,否则将有难以想象的攻击在等待着她,不管来的是一个家庭成员,是女儿,是姐妹,还是配偶,都一样。
而且似乎是因为刚刚吞食了两个孩子的尸体,母狼王的情况看上去有点不太稳定,显得比平常更有进攻欲一些。
安澜不敢托大,也不想在这时候引起争端,就没有执意要往前靠过去,而是从善如流地把肉放在地上,侧躺下来,露出肚皮,喉咙里发出柔和的嗥叫。
这是一个示好动作。
托这个示好动作的福,母狼王的警告声小了一些,刚刚有点要弹起来的身体也重新坐了回去,只是把腿往腹部搂了搂。
这样一来,安澜就能看到小狼了。
通过狼穴气孔上透进来的蒙蒙天光,她把四只幼崽的外貌特征和活动状况看了个一清二楚,心里对它们的存活几率也有了个大概的认知。
别的不说,有一只小狼看着不太像样。
其他三只这会让都因为母亲作势要起身带来的一点点冷气而动个不停,小小的脚爪到处扒拉着,就剩这只小狼一动不动,呼吸也非常微弱,一副随时可能离开的表现,不知道是饿的还是有其他什么疾病。
安澜顺着小狼爬动的方向又去观察母狼王的状况,不消片刻就发现对方眼睛里有些血丝,针毛看着也不鲜亮,反而有点像一把一把的枯草,小狼正在吮吸的乳房也非常干瘪。
它不能坚持太久了。
吃掉幼崽不是一个还有一丁点余裕时未雨绸缪的死物利用行为,而是完全走投无路时才有的自救行为。
那么直接去褐岩领地就是不可避免的了。
这天晚些时候,安澜带着狼群再次出发,朝西南角行进。
比起谷地来,褐岩狼群在今冬过得不错。
它们的领地里有许多大大小小的山和岩石,遮蔽风的效果比较好,虽然有些地方堆了雪,但也有很多地方雪层没那么厚,不用费很大力气就能刨开,食用下面的干草和植物根茎,而且更加靠近南侧,所以有许多有蹄动物朝那里躲避。
这片领地最大的问题是人狼矛盾——
应该说,南侧几个小领地的问题都是人狼矛盾。
生活在南侧的狼群常常和附近的牧民及猎人打交道,深受各种陷阱和枪支有时候甚至是毒药带来的威胁,为了躲避人类,它们总是想向往北方移动,只是一直被谷地狼群压着,动也动不了。
除了被连杀三个成员已经无力入侵的褐岩狼群,其他几个狼群都是谷地狼群的重点防备对象。
可现在不是要防备它们入侵,而是要去入侵它们的领地。
这几头灰狼会做出什么反应呢?
第158章
狼群是忠诚的。
应该说——大多数时候狼群是忠诚的。
只要头狼的威信足够高,在战斗时表现得足够坚定,以及……没有在短时间内受到足以将整个团队士气震碎的惨重打击。
安澜对这三点都有信心。
褐岩狼群从数量上说连单个谷地狼群都打不过,再加上松树场狼群更是没有胜算,绝不可能上来就打死打伤几头狼造成多米诺骨牌倒塌似的大溃败。
但能避免战斗就最好不要战斗。
她不想见到自家灰狼受伤,也不想冲进人家领地去横行霸道、喊打喊杀。
狼群一打起来首当其冲的就是阿尔法,万一真打出个好歹来,无异于当着别人儿女孙辈的面把父母杀死,结构动荡加上情绪冲击,整个家族因此崩解都不稀奇。
谷地和褐岩有什么深仇大恨吗?
没有。
安澜真想要这块领地吗?
也不是。
隔三差五就能听到从西南角传来的狼之歌,今天哭诉两脚兽杀死了一个家庭成员,明天哭诉两脚兽杀死了另一个家庭成员,这种人狼冲突激烈的领地要来干嘛。
对牧民对掠食者来说都不安全。
有些东西她不记得了,有些东西却记得很清楚,当年非洲大草原上牧民和狮群发生冲突时的双输惨案可都还历历在目。
安澜心里想得明白,渡河之后也十分克制。
没有选择直接带着狼群朝最有可能出现驯鹿的向阳坡狂奔,而是先在河边上逗留,用狼嗥向领地的主人发出社交讯号。
可是她的声音并没有传出太远。
狂风同昨日一般无二地迎面吹来,把叫喊声变成小小的蜡烛花,扑了一下就被吹灭,化作一缕无声无息的轻烟。
安澜并不气馁。
在她第二次抬头嗥叫之后,边上落后半个身位的地方,大黑狼也抬头嗥叫起来,然后是宽耳,是小调皮,是胆小鬼和兔子,是松树场灰狼。
十二头成年灰狼在暴风雪中唱着歌。
响彻千里,穿云裂石。
这并不是一支带着邀战信息的狼之歌,只有平静的叙述和谦逊的问候,告诉听众“我们来了,我们在这里,战斗不是一个选项”。
狼群等待着对方的回应。
出人意料的是,回应来得非常迅速。
近处的小山岗上突然出现了三个模模糊糊的影子,褐岩灰狼沉默地站立着,注视着跨过河流的大群同类,聆听着从风中飘来的歌。
安澜几乎能感觉到那如有实质的视线。
不管其中蕴含着的情绪是什么,都锋利得像刀子一样,依稀仿佛还带着一些估量和审视。
褐岩狼群接收到了狼在冬季艰难时分才会唱起的和平合作信号,也看出了对方是两个狼群拼合在一起形成的大群,只是身后数公里开外还有狼穴和幼崽要保护,不能就这样轻易让开。
但要战斗吗?
三头灰狼该怎样和十二头灰狼战斗?
狼王陷入了两难。
安澜很有耐心地停留在原地,准备给它一点思考的时间。
野生动物并不是无法思考的机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