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撸猫客
第二天清早天才刚蒙蒙亮,研究员们就焦急地离开营地,带着无人机和热成像仪出去搜索狼群冲突留下的痕迹。
派出去侦查的无人机在昨夜狼嗥声汇集的地方发现了六头倒在地上的灰狼,有的早已变得僵硬,有的虽然还在喘息,伤势却很严重,似乎随时都会跨过死之国度的大门。
围绕着这些灰狼的是谷地灰狼。
显然它们想方设法坚守住了阵地,并且成功对敌人成功造成了四次减员,但这些减员不是毫无代价,因为此时此刻它们正在尸体边上穿梭,尝试着把属于家庭成员的遗体从战场中完好无损地拣出来放到干净的地方。
卡恩几乎是第一眼就认出了莫莉和它的配偶。
对任何一名抱着爱意和狼群相处的研究员来说,看到自己从小观察到大的还起了名字的灰狼死去都是一个十分令人心碎的景象。
这一年莫莉已经十分年迈,放眼整个园区的历史都可以算得上是长寿,大家其实多多少少都做好了失去它的心理准备,可是他们期待的死亡会发生在一个平静的夜晚,发生在一条被月光点亮的小河边,绝对不是在战场上。
没人能想得到。
谷地狼群曾经的行事准则在卡恩的记忆中已经有些模糊不清,但他看得很清楚,记得也很清楚,凯莉和诺亚上台后就构建起了一套崭新的行事准则,在这套体系中,年老体衰的灰狼和受伤导致残疾的灰狼基本不被要求承担任何战斗职责,只会被安排去看护幼崽,以及放哨。
他不认为这个原则会在一夕之间改变。
那么是为什么呢?
难道是敌人给的压力太大,导致两头前任狼王也必须参与到战斗之中,否则就会让家族里新生的嫩芽在开放前就被焚毁?
还是说莫莉像许多其他野生动物那样能够意识到自己大限将至,比起成为狼群的“负累”死去,它更愿意死在一场保卫家族的战斗之中?
卡恩不知道。
但他知道的是——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脸上带着两道伤疤的年轻一些的雄性灰狼并没有放弃自己的配偶,也没有忘记自己作为一位前任首领对家庭该有的责任,因为它是躺在莫莉身边头挨着头肩膀挨着肩膀死去的。
光凭这一点,卡恩就非常触动。
而从行动上来看,谷地灰狼也为此震动不已。
有灰狼在对着天空发出哀鸣,年轻的小狼挤在外围不知所措,但行动都很迟缓,显然是也沉浸在不安和痛苦之中,凯莉和诺亚带着几头灰狼正在战场边的大树下挖狼穴似的挖洞,似乎是想要把遗体埋到泥土里去。
丽芙的相机忠实地记录下了每一秒钟。
这种埋葬行为很罕见,非常罕见,但也并非第一次被研究学者目击。就是在黄石公园里,曾有学者观察到灰狼挖坑埋葬乌鸦的行为,并且她非常确信这种行为是出于对陪伴多年的“老友”的纪念,而不是出于对“食物”的储藏。
卡恩研究狼的年限越长,就越觉得它们是种感情丰沛的动物,而这种认知也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不断得到巩固——谷地灰狼连续好几天都在战斗发生的地方徘徊,每次徘徊结束之后还会在首领的带领下久久地嗥叫,无疑是在为同伴,不,长辈的逝去感到悲伤。
纪念持续了整整一周。
在这一周时间里,黄石公园灰狼保护办公室的记录屏幕上再也没有捕捉到其他颜色线条入侵白色线条盘踞地点的案例,大约在那场惨痛的战役中其他几个家族也受到了重创,丧失了入侵核心地带的动力,从此只在边缘游走。
邻居彻底安分了下来、小狼的自保能力不断提升、失去亲人的痛苦也在慢慢抚平……当谷地狼群彻底恢复到从前在玛丽峰那样轻松的样子之后,卡恩也顺势恢复了对狼群的拜访。
不过毕竟有一段时间没靠近狼群了,虽然知道狼的嗅觉和记忆力都很不错,由狼驯化而来的家犬更是过了几年都不会忘记自己熟悉的人类,但他在第一次尝试恢复联系时还是表现得十分谨慎。
所幸他并没有被排斥。
已经过了壮年期的凯莉和诺亚像迎接一个老朋友那样熟络地迎接了他,两头灰狼还破天荒地允许他按照社交礼节用亲吻吻部的方式对它们表达了自己的尊重和喜爱。
其他灰狼多多少少也还记得这个被阿尔法狼接纳的人类,当卡恩坐到离狼群只有四米远的地方时,没有一头成年灰狼表现出攻击欲,当年对他最有戒心的两头后加入的公狼也不过是保持了警戒状态,掀起眼皮朝这里看了两眼,就专注地做自己的事去了。
威胁最大的反而是那些一岁多大的小狼。
它们一方面对陌生的两脚兽充满了好奇,另一方面又因为己身战斗力还不足以和长辈媲美所以对任何危险的东西都充满了警惕,由此造成了一种徘徊状态,很是蠢蠢欲动。
卡恩倒是很想和谷地狼群的下一代搞好关系,可他也知道这个年纪的灰狼做事情没轻没重,很容易就会造成严重伤害,所以只是老老实实地坐着,时不时还会往后躲避。
凯莉和诺亚很快就发现了他的窘境,于是便坐到他身边不远的地方,把自己当做人类和其他家庭成员中间的隔离地带。如果有小狼靠得太近、表现得过于亢奋,做出露牙刀或者拱起身体的战斗预备行为,阿尔法狼就会从喉咙里发出滚雷一样的咆哮去进行大声呵斥,直到它们悻悻地垂着头离开。
这份亲近和体贴让卡恩倍感感激。
他总是想到自己当年一手养起来的石滩狼群,尽管那些美丽的动物已经因为种种天灾人祸离开了尘世,但在一个崭新的野生狼群里,坐在这些同样美丽的动物中间,他似乎又找到了新的精神寄托,找到了当时支撑他进入这个行业的热爱之情。
这种热爱使得卡恩抓紧更多时间和谷地狼群待在一起。
从前是因为要抓紧幼崽出生前狼群防御力量并不多也并不那么排外的那段时期,今年谷地狼群没有新生儿降临,他心中的紧迫感却不减反增。
凯莉和诺亚都不小了。
灰狼的平均寿命过于短暂,在黄石公园里生活着的狼平均寿命大约在4.8年,在园区外生活着的灰狼却只有短短的3.5年,假如这两头阿尔法死去了,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像这样和狼群平静地晒着太阳坐一下午,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再找到两头眼睛里闪着如此明亮的光的灰狼。
卡恩深深爱着这些灰狼,但却无法为它们做更多,只能旁观。
谷地狼群为了躲避猎人的枪口才迁徙到了这里,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它们能够从此幸福快乐地在这个地方生存下去,希望世界上的其他灰狼都再也不必面对来自诱饵的威胁,也希望人类世界能够找到一个和自然和平相处的方式。
不管有多难,不管要多久。
那一天总会到来。
他希望自己能够活到那个时候,再向他的孩子,他孩子的孩子,说出这些年在狼群中写下的故事,告诉他们,一个强大的狼群是怎样炼成的。
第195章
谷地狼群对拉马尔山谷的统治长达二十年。
安澜有幸成为了这一王朝的奠基者,陪伴它度过了最初的三载时光,最后在一个熟悉的大雪天合上双眼。
彼时诺亚已经离开狼群半年了。
黑狼在卸任之后就开始重新化身为摸鱼选手,最后两周更是能坐着就绝不站着,能睡着就绝不醒着,安澜干脆留在暂栖地里一边看护幼崽一边看护他,结果因为有人陪着,这家伙更加放松,连警戒都不做了,一睡就是一整天。
这种状态一直拖到第一场雷暴落下来的时候。
当天诺亚精神非常好,不仅起来和三个月大的幼崽玩了一个下午,甚至还主动出击吓退了一名游荡到暂栖地附近的外来客。
两头阿尔法狼像曾经去翘家去狼营过夜时那样靠在一起坐了整夜,天蒙蒙亮的时候,安澜和他玩了一会儿下棋游戏,然后就写起了早该说的但因为种种原因没有说出口的话。
他们尽量理性地约定了往后的世界中假使还能碰面时应该使用的接头办法,并提前与对方说了声对不起——
生活在动物世界中,转生成任何动物都是可能的,说不定哪天脚下踩死的蚂蚁、为了果腹猎杀的兔子就是曾经认识过的战友,如果不早早说开、放宽胸怀,那么到往后的世界里恐怕做什么事都无法顺应自然,反而给自己套上了一层畏首畏尾、可能致命的枷锁。
能够成为一条艰难道路上相互扶持的同行者无论对安澜还是对诺亚来说都是幸运的,甚至可以说是幸福的,但这样的缘分……谁也不知道将来还有没有。
太阳升起来的时候,他们停止了勾画。
那一轮火红的太阳从山巅跃出,无数水珠在湿哒哒的草地闪烁着珍珠般的微光,数年来第一次,安澜没有把诺亚当做枕头来依靠,而是成为了被倚靠着的那个枕头。
她静静地坐着,看着因为天幕拉起而离开巢穴的飞鸟,直到耳边的呼吸越来越轻,穿过皮毛血肉感知到的心跳变得越来越慢,温暖的身体变得冰冷,变得僵硬。
前任阿尔法狼的逝去让整个狼群都悲痛不已。
曾经和诺亚玩大的二十几个小辈个个都嗥叫得很伤心,有的小狼哭着哭着还发出近似抽噎的声音,听着真是可怜极了。罗密欧学着阿尔法狼曾经的样子带着小狼们在树下面挖了个坑,把皮毛因为衰老遍布白色的黑狼埋到了坑里。
第二天,得到消息的卡恩赶到狼群。
现任阿尔法狼非常尊重安澜和诺亚的意见,从来也没有对这个研究学者龇过牙,即使还沉浸在悲痛之中,仍然把他放了过来,让他抱着安澜的脖子坐倒在地,一边抚摸着她有点干枯的皮毛,一边默默流眼泪。
后来薇拉也来了一次,已经知事的小姑娘因为对她有救命之恩的灰狼死去而放声大哭,嚎啕声从底下停车区一路传到几百米开外的林地里,惹得许多灰狼频频竖起耳朵,还以为是有什么强敌。
安澜自始至终都没有哭。
她只是觉得……非常不习惯。
心里有吐槽欲的时候不能再用一个眼神精准传递出自己的想法;遇到困境的时候必须完全依靠自己的力量去思考,无法兼听旁人的观点;无聊的时候拨开乱草在泥地里爪子画下线条,也没有一头黑狼像闻到肉味一样兴奋地接受挑战,明明是个臭棋篓子,屡战屡败后眼睛还在闪闪发光。
现任阿尔法狼继承了她的传统,年迈的灰狼不需要去承担什么战斗任务,渐渐长大的幼崽能跑能跳,她也看顾不过来,最后丢给了同样上了年纪的小调皮。每天除了进食和睡眠,能够去做的只有吓唬入侵者和观察幼崽成长,日复一日,再复一日。
其实安澜一直知道自己应该是后走的那一个。
穿越时黑狼的身体年龄就比白狼大整整一岁,而且雄性动物也并不以长寿著称,更不用提当年在保护狼穴时诺亚还受过很严重的伤,肯定会有点寿命上的影响。
只是怎么说呢?
似乎……没有什么事可以做了。
也不是年轻的时候,还有着想要把整个家族带到更好的地方生活的愿望,现在王朝像初生的太阳一样冉冉升起,接班的夫妇也十分能干,作为一头老狼,安澜充分体会到了莫莉妈妈在不用带崽之前的心情,也明白了它当年为什么会越来越没精神。
所以当用野兽直觉感应到死亡的时候,她心里其实并不觉得忧伤,反而久违地又期待起来。
摆脱了这具被牙齿问题、关节炎和其他陈旧伤折磨着的虚弱老迈的身体,在新的世界里,或许会有其他生存挑战等着她去面对,等着她去跨越,等着她去大展身手。
这么想着,安澜在大雪天里沉沉睡去,把灵魂浸入到一条五彩斑斓、光怪陆离的扭曲隧道里,失重感伴随着下落而升起,当最终被投入某一个世界时,就好像一直在坠落的人忽然被拉住,成倍增加的重力瞬间就让她眼前一黑。
再次醒来时已经是在一个温暖的房间里了。
安澜睁开眼睛,习惯性地去打量这方崭新的天地,第一个想法很快就出现在了脑海中——好熟悉的视角!
这个视角简直和她变成金雕的时候一模一样:灵魂被定在半空中不能移动,只能看到非常有限的画面,命运如何全取决于穿进哪个蛋里。
事实上,她一看到鸟蛋就开始头痛。
鸟蛋,个头大,两枚。
这三个因素凑在一起,简直就是在大声嚎叫“这肯定又是那种一生生两个、一个养一个当备胎的物种”,并且按照穿越一贯的风格,她想穿进先孵化的鸟蛋里去大概是不可能的。
唯一能给点安慰的现状大概只有“这毕竟还是个房间”那么回事,房间意味着两脚兽就在附近,哪怕亲鸟不孵,亲鸟不喂,至少还有人类会孵会喂……吧。
安澜生无可恋地盯着底下。
可是她盯了五分钟都没等到有亲鸟回到手工制造的巢里,反倒等到了个穿着背心踩着皮制凉鞋的老人,他一进来就探头往鸟巢里看了看,然后中气十足地对着门外喊了声“过来”。
几秒种后又冲进来一个长得挺老实本分点的小年轻,一进来就被老头瞥了两眼,后者旋即用手把他挡到一边,自己用容器装好了两个鸟蛋,示意他跟着到另一个房间去。
看来这蛋是不准备让亲鸟孵。
安澜也说不上来是觉得有点不平还是松了口气。
被叫做“小陈”的年轻人跟着年长者一路往房间外面走,安澜跟着在上面一路飘,在经过一扇看起来是通往后院的玻璃门时瞥见了草坪中的景象。
这个后院面积非常大,顶上有细密的藤条拉着防止任何一只鸟儿飞走或翻出院墙,同时还挂了很多装饰物隔出遮挡阳光的地带和可供玩耍的地带,底下则是无数用来休息和攀爬的树枝藤蔓造景,而在这些造景之间,一百多万人民币不是在站着梳理毛发,就是在到处乱飞。
光一眼安澜就认出了绿翅金刚鹦鹉、绯红金刚鹦鹉、蓝黄金刚鹦鹉、葵花凤头鹦鹉,甚至还有一对珍稀的紫蓝金刚鹦鹉和一只孤零零站着的棕榈凤头鹦鹉,更不用提还有那些五颜六色的被关在笼子里的小鹦鹉。
这真是捅了鸟窝了。
要是没有相关证件,饲养人估计要到牢里去清醒清醒,毕竟这里饲养着的多种鹦鹉都不是普通人在国内能养的,如果按照法律法规来,养个小太阳鹦鹉都要进去蹲几年。
如果真能养的话估计很多人都会愿意去养。
不说那些五颜六色的认得出认不出种族的鹦鹉,光是那对最引人注目的靠在一起的紫蓝金刚鹦鹉就足够炫目,太阳光一照,安澜的眼睛都无法从这对翅膀上闪烁着迷人紫光的靛蓝色大鸟身上移开,在两个人类端着鸟蛋上楼切断视野时还觉得意犹未尽,很是遗憾。
正巧两脚兽也说到了她担心的话题。
被称为小陈的年轻人似乎是老人朋友的后辈,因为一直找不到工作,干脆被雇佣来看护这些鸟儿,平时也帮着估计挺有钱的土豪老人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工作。言谈间他一直旁敲侧击地询问老人是否有相关证件,一开始都被打个哈哈过去了,后来得到的回复却不怎么让人安心。
“国内养这玩意的可不少,说是要办证,实际上大家都不办,反正只要有钱,哪里都能买到,什么样的都能买到。”老人回答,“二十万一只,三十万一只,五十万一只,价格越炒越高,卖家随便叫,买家随便买,只要不发到网上去,也别整天带出门去遛弯,谁会来管,谁会来查,你想太多了。”
这是真心话了。
不开玩笑地说,凡是玩鹦鹉的都知道该去哪里找货源,无非是会不会去干这种违法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