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撸猫客
为了计划顺利进行,她在一次常规训练中“不慎”把亚历山大撞进大象水池,让他狠狠地冻病了一场,无法进行驯兽表演。
这样做一来减轻了亚历山大身上的责任,算是对这一家子的帮助有了交代;二来也有利于逃亡。新顶替上来的驯兽师和她默契不佳,哪怕她在高台上动作有异,对方一时三刻也反应不过来。
计划在演出最盛大、观众最多的日子被实施。
安澜自己都没想到能这么顺利。
从逃亡开始,工作人员就像无头苍蝇一样在胡乱行动,他们有的还算清醒,拿着防暴叉试图围上来,有的只是自顾自地往帐篷里跑,一副死道友不死贫道的样子。
她将这些无效阻碍一一绕过,毫不费力地跃上了卡车,旋即将绑住箱笼的尼龙绳咬断,把货物撒了出来。
人赃并获。
散落在雪地上的东西不会有假,观众们亲眼看到的现场也不会有假,等搜查的人来了,在小帐篷里找到的东北虎幼崽更是不会有假。东北虎是被列入红皮书的保护动物,而走私熊掌、虎皮、虎骨、远东豹皮等动物遗骸也是重罪。
可惜的是,俄罗斯自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加入欧洲委员会起后就暂停执行死刑,最高刑被改为终身监禁。
参考以往的判例,谢尔盖面临三到五年的牢狱之灾和一笔巨额罚金,他毕生心血经营的马戏团也将因此毁于一旦。作为主犯,而且是惯犯,阿廖沙会坐得比他更久一些,这些年的所有非法所得都得泡汤。
这其实是便宜了他们。
安澜心有不甘,却也找不到更好的机会。
她没法直接闯进帐篷去咬死人类,即使珍稀如东北虎,伤人杀人也会招来杀身之祸;她也没法在马戏团策划火灾或动物暴走,这样做对那些本来就伤痕累累的动物来说无疑是灭顶之灾。
但她没想到的是,阿廖沙竟然成功地逃脱了。
这可真是……峰回路转。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偏要闯进来。
安澜抬头看了看天空,悄无声息地隐没进夜色里。
穿过漆黑的小巷,穿过寂静的公园,穿过破旧的厂房,她在雪地里狂奔。
观众们反应激烈,阿廖沙逃跑时甚至都来不及绕到停车场开上车,如果不是因为大雪掩埋了踪迹,恐怕早就被追兵赶上了。可惜他到底只是个人类,他或许可以抹掉自己的脚印,却没有能力吹散空气中残存的气味。
在阿穆尔河边,安澜追上了自己的目标。
阿廖沙正在深一脚浅一脚地朝前走,跌跌撞撞、瑟瑟发抖,边走边用快冻僵了的手指拨电话,指望着同伙能及时赶到,救他逃出生天。
“这鬼天气!”他大声咒骂,飞起一脚踢飞了沾着雪的石子,“该死的谢尔盖,蠢货,白痴,愚不可及!”
小石头坠落在满是冰棱的河水中,发出“啪”的一记声响。
和这声音同时出现的,还有一个熟悉又陌生的鼻息。
阿廖沙的血一下子都冷了。
他迟疑地回转身,正正对上了离他不到三米远的猛兽。
巨大的东北虎像只没有重量的猫一样在雪地里前行,视线对上时,它停住脚步,抖了抖皮毛。雪花簌簌地落下来,在它身体两侧堆成两个小小的山坡。因着码头远远打过来的一点点光,那双眼睛在黑夜里像两个巨大的灯泡。
阿廖沙不敢移动。
他是个经验老到的偷猎者,知道该怎样和猛兽打交道。
一定要面对老虎,不能转身就跑……一定要站直身体、张开双臂,不能蹲下或做任何使人看起来变小的举动……一定要慢慢后退,不能挑衅老虎……如果有条件,可以制造出响亮的声音,老虎并不是非常胆大的生物……
老猎手教的话在阿廖沙脑海里打转,可无论他怎样应对,这只大老虎都纹丝不动。
这种诡异的对峙让他彻底陷入了绝望。
没有后援,没有猎枪,连能用来躲闪的掩体都没有。
怎么就这么寸?
马戏团跑出一只老虎,有几百条路可以走,正好和自己走了同一条路?
就在阿廖沙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东北虎似乎已经下定了决心。这头庞然大物先是舔了舔前爪,然后优雅地跃过石凳,踏上了河边的小路。
三米,两米,一米。
距离越来越近,阿廖沙不得不往后退去。
全部心神都放在老虎身上,他忽然脚下一滑,赶紧用双手扶住地面,才没摔得狗啃泥。他扭头一看,原来是自己已经退到了河岸边缘的斜坡上,再往下走就是冰冷的阿穆尔河了。
这种天气掉进河里,哪里还会有命在?
阿廖沙怕得冷汗直流、牙齿打颤,甚至开始说胡话。
“我把你带到这里,你才能吃香的喝辣的,我对你还不够好吗?”他绝望地说,“乖老虎,好老虎,等我出去一定给你买肉吃,买很多很多的肉……你喜欢羊肉还是牛肉,兔肉还是马肉……我会带你去森林里,我给你建游泳池……”
有那么一瞬间,他翻来覆去的胡话似乎起效了。
东北虎停住脚步,回头打量着,好像被其他东西吸引了注意力。
阿廖沙心气一振,他用膝盖撑着地面,双手抠着被雪浸透的、硬得像石块一样的泥土,用尽全力把自己往上拔。羽绒服在地上摩擦,嘶嘶作响,很快又被地面刮破,“刺啦——”,在寂静的夜色里震耳欲聋。
老虎居高临下,前臂撑开抓住河岸边缘,旋即是一声穿云裂石般的虎啸。
这声音仿佛刺破了无用的皮囊,直接席卷到了灵魂之上。此时此刻,阿廖沙完全理解了人类先祖在丛林中面对猛兽时的感触,这种恐惧是天生的,是被写在骨血里的,是代代相传的。
他抖得像筛糠,再度往下滑去。
手指失去知觉,膝盖痛得钻心,脚趾和皮鞋长到了一起。
他还不肯放弃,用尽全力侧着身走了两步,想走到其他地方去爬上岸。但雪地湿滑,加上河水润泽,没走两步,他脚下一滑,险些直接栽入河中。
不能上岸,不能下水,不能走动。
已然是陷入了绝境。
阿廖沙悲从中来,失温让他晕眩不已、惊恐万状,乱七八糟的幻觉开始在脑海中孕育。
他一会儿觉得自己已经被老虎吃掉了脚,要不然怎么连脚趾都感觉不到了;一会儿觉得自己没了手,要不然怎么动也不能动;最后干脆看到自己被活生生地吃到了,连个渣子都不剩。
当终于失去力气,渐渐滑入河中时,他还在竭力抬着头。
水面没过他的眼睛,码头的微光随着水波卷动着,将老虎的脸扭曲得像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魔鬼。恍惚间,阿廖沙看到了另一头死去老虎的脸。它死得很难看,舌头拉得长长的,指爪在车厢里拉出了无数血痕,但并不妨碍他把值钱的部分都从它身上拿走。
这头老虎,那头老虎,很多很多头老虎。
许多年前,一个老护林员拄着拐杖边追边在后面大喊:“你们会有报应的!”
阿廖沙对此嗤之以鼻。
报应只不过是弱者的自我安慰。
当他把动物残骸和活体动物运出去时,他得到的是一堆又一堆的钞票,是一声又一声的吹捧。这些钞票为他换来了美女、豪车和其他人类所能想到的一切享受。
他没有什么倒霉童年要治愈,没有什么破败家庭要赡养,也不是在遭受什么病痛的折磨——
世上哪有那么多悲惨故事。
而大恶之人的悲惨故事也不值得去听。
阿廖沙朝水底沉去,冰凌撞在他身上,撞出一串串咕嘟咕嘟的气泡。
湿透了的羽绒服比石头还要沉重,冰冷的水像一千根一万根针一样从他的毛孔里钻进去,在皮肤下面游走,严寒如同一条盘踞起来的毒蛇,试探着朝脏器吐出蛇信。
他紧紧揪着胸前的衣服,听着耳边越来越响亮的心跳声,害怕下一刻它就会骤然停止。
而它也的确停止了。
安澜端坐着,一直等待没有响动才离开河岸,朝着更远的地方奔去。
大雪很快就掩盖了她梅花般的脚印,只留下沉默的河水,在将一个恶徒最后的痕迹吞噬殆尽。
当太阳升起来的时候,整座城市都会鲜活起来,沿河而居的人们会搓着手、呵着气,将窗帘拉开、窗户升起,他们会讨论着过去一夜所做的美梦,讨论着今日一天的计划安排,讨论着附近马戏团发生的奇事,讨论着母亲河何时完全解冻,好让那些沉睡的大船再次在河面上远渡。
伟大的阿穆尔江。
它为生命带来水源,为工厂带来电力,为城市带来无尽的宝藏。
至于它带走了什么,又有谁会在意。
第43章
《揭秘大环游马戏团的前世今生》
《俄罗斯安全部门在中俄边境城市截获大量熊掌与虎骨》
《惊闻!俄一男子将东北虎贩售至马戏团,引发众怒》
“看看!”
陈主任把报纸丢在了桌面上。
整个林业局会议办公室里一片肃穆,不仅仅是陈主任气得不轻,被邀请来开会的东北虎保护官员、专家和志愿者代表个个都火冒三丈。这两天他们正在听几个保护林园的季度报告,没想到会才开到一半,就看到了这个新闻头条。
野生东北虎往马戏团送这种事已经够气人了,更让人揪心的是警方截获的走私物。
如此大规模的虎骨和熊掌走私,不用问也知道销售地在哪。从新闻披露的调查结果来看,这个犯罪团伙干走私得有快四年了,期间不知道有多少珍稀动物制品被贩售,能顺利干四年,国内至少还有一两个犯罪窝点没有被打掉。
他们这么辛辛苦苦保护的物种,为了繁育和野化建了好几个东北虎林园,为了保证现有的野生个体安心生活还在珲市划了那么大个自然保护区,批了专项资金,结果扭头看见一个偷猎团伙弄死好几只,简直是心态炸裂。
真是脸都不要了,人都不做了。
这事也就是发生在俄罗斯,要是在国内,情节那么严重的分分钟就是牢底坐穿。
不过调查走私是警方的工作,现在这个办公室里的与会者们更关心另一件事情——
哈巴罗夫斯克都在边境线上了,老虎会朝什么方向移动呢?
“老虎能往哪跑呢?”
这也是俄罗斯人在问的问题。
在大环游马戏团出事后,所有工作人员都接受了讯问。
本来很多人还咬死了不肯开口,结果小姑娘波琳娜在和女警聊天时脱口而出“会跳的大老虎是从外面买来的”,引起了警方的注意。联想到从帐篷里查获的小老虎,他们立刻想到:逃脱的那头不会也是野生东北虎吧?
一查,还真是。
野生东北虎在马戏团里表演这件事立刻引发了众怒,人们得知这头老虎在表演时逃脱了,认定马戏团里一定有虐待动物的事发生,于是纷纷发出抗议,要求警方严查。为此,又有一大批驯兽师和工作人员被判处高额罚款,其中情节特别严重的还被判了刑。
事件处分先放下不谈,一头老虎在外面晃荡,终究是不安全。
如果它滞留在城市里,可能会给市民带来严重威胁,如果它跑到野外去了,问题更大。这头老虎毕竟被圈养了两年多,它还能适应野外环境吗?如果放着不管,会不会造成更大发惨剧呢?是否应该把它捉回来接受野化训练,如果训练失败就转移到动物园里呢?
这么想着,大家都行动了起来。
许多专家学者连夜朝远东赶,哈巴罗夫斯克市则出动了大量警力,甚至还有一架直升机,在全市搜索老虎,同时发布高额悬赏让市民来提供和老虎有关的资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