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撸猫客
天堂。
北极圈里的世界是天堂。
从风景到食物,再到环境洁净度和宁静度,除了以虎鲸脂肪层才能堪堪挡住的严寒,北极在任何一个方面都做到了最佳。
远处的雪白冰盖,空旷的极地小岛,肥美的北极鳕鱼,活泼的北极狐……维多利亚家族不断接触着新事物,祖母鲸每天都神采奕奕,比年轻时还要精力旺盛。
安澜这才有些感悟舅舅是从哪里继承到这种调皮的性格,放在几十年前,外婆肯定也是头俏皮的小雌鲸。
在很大程度上,安澜和家庭成员的感受是相同的,因为四辈子加起来她还是第一次来到北极圈内,而且是通过游泳这么一个奇特的视角;但在一些事物上,安澜作为一个前人类,还有些别的感触。
比如气候变暖。
她的预判是对的,极圈内的冰盖恐怕是一年不如一年了,海水的温度也没有那么恐怖。
明明虎鲸群穿过白令海峡的时间是5月下旬,这个时间点楚科奇海本该万里冰封,但事实是一路上都畅通无阻,航道一直开到波弗特海。
这可和教科书上说的“7-10月通航季节”完全不一样。
不过正是因为冰层融化得厉害,海面上的浮冰也变多了,对船只来说还是挺危险的。还好安澜是头海兽,而且是头会声呐的海兽。
她已经很久没有享受过一段如此安静的旅程了。
当维多利亚家族从断裂的冰层边穿过时,海洋中只剩下冰盖撞击时发出的沉闷响动。
没有发动机,没有螺旋桨,什么都没有。
只有当鲸群跟着过客鲸穿过楚科奇海,一路向东抵达巴罗角,安澜才在这大陆的尽头看到了人类活动的踪迹。
巴罗角东侧的巴罗是因纽特人在北极最大的聚居点,可能也是这个世界上最寒冷的小镇之一,这里的海岸线上到处都是和鲸鱼有关的纪念品。
隔着两百多米,安澜远远地望见了由两根鲸鱼骨合成的箭头,还有用鲸鱼骨头搭起来的巨大拱门,虽然看不见什么冰屋,能看见的都是现代建筑,但比起其他小镇来还是别有一番风味。
过客鲸群似乎和这些因纽特人很熟悉。
鲸群路过时,有好几个当地的旅游向导能说出它们的名字,还有人站在海湾边和虎鲸说话,引得几头年轻虎鲸连连出水浮窥,和人类玩耍。
停留持续了两天,就在安澜开始疑神疑鬼下一秒钟它们是不是要和因纽特人一起出海捕鲸携手分赃的时候,这些大家伙好像收到什么信号似的,又突然启程,继续朝东边游去了。
维多利亚判断前方很可能有某种猎物的栖息地,或者可能是某种猎物的繁殖区,就像鲑鱼洄游一样,这些过客鲸是来赶这趟北极自助餐的。
事实证明姜还是老的辣。
过客鲸群沿着海岸线一路向东,期间捕杀鲸鱼、海狮、海豹和其他海洋哺乳动物果腹,但从来没有在某个地方停留超过两天以上。
某次它们抵达了一座遍地都是海豹的小岛,食物多到连北极熊都到处可见,安澜还以为总算到了,正为这没什么惊喜的目的地而失望,过客鲸群就又游了起来。
起先安澜还能通过城市和船舶认出那些在地图上有名有姓的大型岛屿,比如班克斯岛和维多利亚岛,等跟着过客鲸在海峡和海湾里绕来绕去绕了不知道多久之后,她完全迷失了方向。
当太阳整日不落的时候,鲸群彻底停了下来。
目的地是一座小岛。
或者说是几座小岛间隔出来的海湾。
这些过客鲸一路游了几千公里,历时近一个月,就是为了到这里来度过夏天,可眼下这里什么都没有,平日里吃的也还是老三样,到底有什么细节被她忽略了呢?
安澜百思不得其解。
莱顿、嘉玛和其他大虎鲸也很是疑惑,从它们对过客鲸的了解来看,这些家伙可不会做无用功。
最后还是维多利亚一锤定音,反正今年都在跟着它们了,且跟着等到底。
鲸群并没有等待太久。
当太阳又开始落下的时候,莱顿在一次睡眠中唤醒了全家人,说自己一直在观察过客鲸的动态——“那根大背鳍一动就知道它要搞鬼!”
维多利亚于是带着鲸群朝同个方向赶路,很快跟着过客鲸群游到了一处狭湾,这些沉默寡言的大家伙难得多话,凑在一起小声交流,体型最大的那头雌鲸不断地同意或驳回其他成员的观点,下降和上扬的“呜姆”声一个穿着一个。
从远处还有别的鸣叫声传来,说的都是安澜听不懂的方言,说明一两公里开外还有从其他地方北上的虎鲸群聚集着。
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
她意识到。
上次看到大量虎鲸聚集在一起还是在鲑鱼洄游季节,这一次洄游的又会是什么呢?
泡泡不厌其烦地吹着气泡,试图制造出一个能穿越300米到达小白身边的气泡环,完成这不可能完成的任务。闪电在比它大好几岁的侄女面前晃来晃去,时不时就给这个任务搞点破坏。
在两头小虎鲸玩得不亦乐乎的时候,海洋中突然响起了一个沉闷的声音,然后是无数个沉闷的声音。
如同平地惊雷一般,瞬息之间,整个海湾里就挤满了密密麻麻的长角海兽。
那是独角鲸。
成百上千头独角鲸。
雌鲸和幼鲸游在一起,大个头雄鲸离得稍微远些,一些不在带崽的雌性个体大腹便便、胖了好几圈,显然是有孕在身。它们千里迢迢地迁徙到这片夏季栖息地来,是为了在这里繁育后代、休养生息。
一排十几头独角鲸快速经过,年轻的几头正在用长角击晕小鱼,并享受彼此的劳动成果。
年纪最大的雄鲸跟在年轻人边上,从海洋深处升起,足足有3米长的粗壮大角就像骑士对冲时手中握着的骑枪,斜斜地插入天空。
在它背后,一排又一排独角升起又落下,仿佛竖起森森长矛的行军部队。
安澜被这壮观景象震得说不出话来。
其他家庭成员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维多利亚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种形状的动物,嘉玛、莉莲和坎蒂丝一起努力挡着想凑近去看的泡泡和闪电,而莱顿则盯着长角跃跃欲试。
几十头“海洋独角兽”从鲸群面前慌张地经过,扭动身体四处逃窜,其中一头在亡命狂奔时还不忘瞥来一眼,满是疑惑,似乎不明白这群虎鲸为什么毫无动静。
它们怎么想得到等在这里的是一群“观光鲸”!
原本先头部队是最危险的,没想到最后遭殃的却是游在中间的群体,因为要避让ETP鲸,过客鲸一改往年的习惯,蹲在了狭湾中部,这回也是直接从中间杀进了独角鲸群。
这一下就像老虎进了羊圈。
几千头独角鲸狂乱地散开,凭借本能朝浅水区冲刺,在那里以族群为单位集结成防御阵型,紧紧地依偎在一起。
失去了冰层的保护,独角鲸没有任何武器能够用来对抗虎鲸。
它们的独角本质上是螺旋长出来的犬齿,顶端并不尖锐,而且上面遍布神经,能够感知海水中的变化,损坏时痛感强烈。
这些犬齿在雄性打斗交流时可以用来像剑一样挥舞,平时也可以用来横向击晕小鱼,但却不能像剑鱼刺穿鲨鱼那样用穿刺来给敌人造成伤害,否则它们自己都能误伤自己。
过客鲸在独角鲸群里杀进杀出。
从远处传来的鸣叫声看,从大西洋上来的虎鲸也在享受自己的劳动成果。
维多利亚在这时也收拾好了心情,准备加入到自助大餐中去。
但祖母鲸天性谨慎,面对首次碰见的猎物,它并没有选择体型较大、看起来较凶猛的个体,而是选择了一头掉队的个体。
雌性独角鲸很少有长角的,那头被看上的雌性却长了一支角,没想到就是这支角让维多利亚以为它是头小个子雄性,并下达了进攻指令。
猎物在水面上快速冲刺。
六头大虎鲸则保持阵型,拉开站位,由莱顿第一个上前去进行拦截。不消多时,雄虎鲸就把猎物从其他几头独角鲸边分离出来,安澜和雌鲸们一拥而上,把它团团围住。
虎鲸群采取了面对公象海豹时会用的战斗策略,通过冲撞和精准咬合来制造伤口,避免同那支战斗力不明的独角有正面接触。
安澜因为知道独角不顶用,胆子更大,她把从前受训单杀的那一套拿出来,咬住猎物的下巴就不撒口,在水里打着转甩动着。
在这种猛烈攻击下,独角鲸根本无法坚持,只能拼命往岸边游,希望通过伪搁浅来从虎鲸手中保护自己。
但它面对的不是一头虎鲸。
莉莲和嘉玛不费吹灰之力地锁住了它短小的胸鳍,莱顿则上前去,咬住了独角穿出来的地方,轻而易举地就将这根长角折断。
泡泡带着闪电靠了上来。
失去还算有点威慑力的角,独角鲸就像一只巨大的海豹,完全是一块没有还手能力的巨型肉排了。
在小孩子们练习狩猎的时候,维多利亚则在旁边仔仔细细地研究着这根角。
祖母鲸先是用牙试了试硬度,旋即微微一愣,叼着它在莱顿身上戳了戳,最后发现它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坚固尖利。
换句话说,没有威胁。
所有的虎鲸都很兴奋,现在它们知道了这种新食物的具体情况——
猎杀季开始了!
第90章
加拿大,努纳武特,北极湾城。
27岁的西蒙跟着捕鲸队在冰缘地带活动有三天了,但这支队伍至今为止仍然一无所获,不知道的还以为今年独角鲸搬家了呢。
每个队员都在心里“埋怨”虎鲸。
自从这些小祖宗从低纬地区闻着味跑到高纬地区来之后,捕猎是一年比一年难了。
世界上部分国家和民族有捕鲸传统,和光明正大退出国际捕鲸委员会并开始商业捕鲸的日本人不同,因纽特人每年都在申请额度。
他们虽然捕鲸,却也比任何生活在城市里的人都在乎鲸群的繁衍生息,因为城市居民不靠着鲸鱼吃饭,因纽特人却是真真正正以渔猎为生。
可在实际操作中,猎杀数一般都是高于限额的。
倒不是故意为之。
以独角鲸为例。
当地因纽特人捕独角鲸的方法是枪杀后拖拽上岸,整个过程一共有两步,每一步都可能导致限额外的不必要损失。
某些捕鲸队枪法感人,可能几枪过去都打不中要害,目标鲸鱼负伤逃脱,不久就因为失血过多或者伤口感染死亡。
某些捕鲸队则是装备不行,几枪过去独角鲸死是死了,结果等他们拖的时候鲸鱼已经要沉底了。
西蒙所在的捕鲸队从来没有这两个问题,每年他们都满载而归,几天就能完成别人半个月才能完成的工作。
可那都是过去的辉煌。
时代变了。
原本极圈内到处都是冰层,虎鲸上不来,白鲸、弓头鲸和独角鲸都活得惬意,捕鲸队也轻松;现在天气温暖,海冰融化,每个连通北冰洋的海峡都被虎鲸穿成了筛子。
西蒙亲眼看过它们狩猎。
那阵仗就跟狼群窜进羊圈似的。
独角鲸被从海湾这头赶到那头,再从那头赶到这头,片刻不得安宁。为了躲避追捕,独角鲸总是突然变向,而且还会改变换气频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