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道_非
小黄门抬着轿撵小心行驶在宫道处,呼啸而来的风拍打着轿撵, 吕雉听了一会儿风的声音, 问走在她轿撵旁的老黄门, “鸣雌亭侯何时过来的?可曾撞见张夫人?”
老黄门声音尖细, “回娘娘的话,张夫人前脚到,鸣雌亭侯后脚便也到了。”
“糟了。”
吕雉眼皮微抬, 莫名紧张,“她与张夫人势同水火, 见面便吵, 若两人凑在一起,怕是有得闹。”
两个都修黄老之道的人。
——顺其自然, 自然而然,从不拘着自己的性子忍委屈。
“啧,大名鼎鼎的鸣雌亭侯也有不请自来的时候。”
被小黄门与许负一道被安置在偏殿,张夫人斜了一眼波澜不惊的许负, 又很快收回视线,“看来我们的皇后娘娘果然是手段过人, 天下都为之归心。”
这话说得多少有些不合时宜,一句天下为之归心置陛下于何地?
但古往今来不止文人相轻,高人也相轻, 我瞧不上你的装神弄鬼, 你瞧不上我的招摇撞骗, 于是许负瞧了一眼让人见之望俗的张夫人,并没有点出她言语中的不妥,而是不甚在意道,“你都来了,我为何来不得?”
“我是世俗俗人,你可不是。”
张夫人懒抬眉。
许负轻轻一笑,“天幕之事,事关天下。”
“我亦是天下其中一人,自然不能坐视不理。”
“沽名钓誉。”
张夫人不屑。
许负闭目合眼,“你也不差。”
“鸣雌亭侯既不请自然,便有她来的道理,不会因一些口舌之争便拂袖离去。”
审食其道,“而张夫人已是娘娘的人,虽与鸣雌亭侯不睦,但也不会闹得太过难看。”
“以臣之见,俩人之间或许会有摩擦,但不会误了娘娘的大事。”
“但愿如此。”
吕雉抬手揉了下眉心,“陛下近日战事如何?”
“陛下月前大捷,威震河东,眼下匈奴已不敢与陛下正面交锋。”
审食其斟酌着用词,向吕雉道,“再过一月,便要入冬,入冬之后再用兵只怕会对汉军不利,若臣所料不错,陛下应会在月底前班师回朝?”
“月底前?”
吕雉眉梢微挑,“只怕陛下此时已经在准备班师回朝了。”
从芒砀山落草为寇,到天下之主,刘邦从不是一个只会耍嘴皮子的人物,恰恰相反,他有着极高超的识人用人能力,以及让人望而兴叹的用兵作战能力。
匈奴马快,而汉朝则刚刚统一,宝马名驹并不多,在速度上汉军并不占优势。
再加上第一次对匈奴用兵时的白登之围,汉军们对匈奴颇为忌惮,无必胜之心,而一望无际的草原荒漠,则更是匈奴的天然战场。
——天时地利人和皆不占,可刘邦还是利用冒顿单于治军的漏洞,驱匈奴于河东,斩万人而归,牛羊辎重更是无数。
刘邦虽没有将匈奴彻底歼灭,但汉家之军也足以威慑匈奴,让其不敢短时间内再骚扰边境,又即将入冬,天寒地冻,持续作战对汉军不利,刘邦必会留一部分兵力驻守边关城池,带着另一部分兵力班师回朝。
——提防她在他不在时又搞什么幺蛾子。
比如说,立鲁元为皇太女。
她的确是想趁刘邦远征匈奴之时立鲁元为皇太女。
虽身为天子的刘邦不在,但他早已下过诏书,帝后临朝,共掌政事,此事她一人出面也可,只要昭告天下,祭了祖宗,鲁元便是铁板钉钉的皇太女,刘邦不在也无妨。
劝英布,收南越,遇神龙,文治武功与吉兆,再加上她的鼎力相助,足以让鲁元登上那个位置,而鲁元肚子里的孩子,更是神龙降世的证明,稍微显怀时,便能行皇太女的册封之礼。
可鲁元怀了双胞胎,行动颇有不便,根本经不住繁琐的册封礼,她的计划一下子被打乱,只能往后拖,但,马上要入冬,刘邦班师回城,她拖不得了。
匈奴并非南越小国,千百年来滋扰边关不断,此战大捷,刘邦在朝在野声望剧增,那些鲁元收复南越,遇神龙吉兆的事情与对战匈奴大捷相比则显得有些逊色。
刘邦到底是一国之君,又是开国之君,他能还天下黔首一个太平,单是这一点,便足以让无数人为之誓死效忠,他若想不想让鲁元为储君,只怕鲁元的皇太女之路是困难重重。
她必须要在刘邦回来之前行册封礼。
——哪怕刘邦不能参加,看上去名不正言不顺也顾不得了。
吕雉道,“召左右丞相、功臣列侯与刘氏宗亲一同议事。”
“召舞阳侯夫人、英布之女、萧夫人、彭夫人一同参加。”
“喏。”
审食其应诺而去。
自鲁元被诊出有孕,便被吕雉留在宫中居住,宫中人多口杂,韩信的身份便有些尴尬。
——鲁元是遇神龙有感而孕,肚子里孩子的爹是神龙,而不是身为人的韩信,怕走漏风声,韩信不能时常陪在鲁元身侧,四下无人时,他才会扶着鲁元在院子里走动片刻。
比起第一次伺候鲁元时的笨拙,此时的韩信可谓是非常熟练了,他牵着鲁元的手,领着她在院子里走了一刻钟的功夫,鲁元额上泛起细细薄汗,他便停了下来,接了小医官递来的帕子,抬手递给鲁元。
——陪伴归陪伴,但给人擦汗这种细致活儿不是他能做出来的。
鲁元接了帕子,心中好笑,“怎么,你还不能给我擦个汗?”
“我怕碰到你肚子。”
韩信看了眼鲁元高高隆起的肚子,比看到敌军势如破竹冲入中军主帐更头大,“明明吃的并不多,也按照医官所说在活动,为什么肚子还是这么大?”
“两个孩子呢,自然比旁人大一些。”
鲁元笑眯眯,“你喜欢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二者有区别?”
韩信奇怪看了眼鲁元,身边有小医官侍立着,心里的埋汰没好直接说出来。
——男孩儿如何,女孩儿又如何?
刘盈倒是男人,可不一样被你母后废去了?
你是女子,但只要你母后愿意扶持你,你一样能走到那个位置。
可见男女之别并没有什么不同。
只要上位者认可你,你为女子也能行掌大权。
只是世俗之间非一日所能消弭,九州天下仍存在男尊女卑的思想。
——但这些,又跟他有什么关系?
“若鸡蛋里挑骨头,倒也有一些区别。”
今日有风,不适合久在外面,韩信扶着着鲁元又走了一会儿,便往殿里回,“若你怀的是男孩,则不必与你一样承受生子之痛。”
“若是女孩儿,则难免再走一遭。”
“女人生子,生死两茫。”
一身傲骨敢与天公试比高的淮阴侯难得叹了口气,第一次有了手足无措的不安,“此事我帮不得你,需你自己熬过来。”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抬起手,掌心放在女人肩膀,恬淡温柔的女人看了过来,他便看着她清澈眼眸,一字一顿问她,“公主殿下,你可以吗?”
殿内许负与张夫人针尖对麦芒间,殿内响起小黄门尖细的声音——
“皇后娘娘驾到。”
许负一撩衣摆,站了起来。
张夫人本还坦然坐着,见许负这般殷勤主动,秀眉一拧,该死的胜负欲上来了,于是略整衣袖,也跟着站了起来。
——虽道家不拘俗礼,但她不能在许负面前失了礼。
吕雉从殿外走进来,见二人立着,便抬手道,“不必拘礼,坐。”
许负张夫人先后入座,吕雉开门见山,“我的情况,想必你们都知道,儿子无用,担不起大汉万里江山,可这江山是我护下的,我凭什么要拱手相让?”
“或许你们会说,此为天家皇室,与你们修道之人有何干系?”
“但是我想说,你们修道之人讲究个阴阳结合,但你们看这天下九州,朝堂之上哪有女人的身影?”
“千百年来,全是男人在主宰!”
“男尊女卑?”
“不,没有男尊女卑,只有女人被踩在泥泞里!”
“没有继承权,没有为政权,甚至连主宰自己命运的权利都没有。”
吕雉冷笑。
张夫人秀眉微拧,火气腾地一下上来了。
——凭什么?!
许负轻眯眼,拢了下身上氅衣。
同为女人,吕雉太清楚此时自己话的分量,如一把尖刀,刺进她们的胸口。
但这还不够——
“然而可笑的是,在后世几千年的岁月里,我们这个时代是女子地位最高的时代。”
“这个时候的女人还不至于完全沦为男子的附属品,还有一点点掌握自己命运的机会。”
“到了后世,没有女子临朝称制,只有垂帘听政。”
“没有民风开放,自由婚离,只有男女大防,贞节牌坊。”
吕雉看向许负与张夫人,“你们,想要那种世界吗?”
“哼,没有女人的世界,叫什么世界?”
张夫人拍案而起,“既然这般看低女人,那还娶女子为妻做什么?”
“他们男人自己凑在一起生孩子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