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岁既晏兮
杨嫣也再一次见识到了这年头消息的迟滞性:在南梁朝廷的情报里,赵雍还安安稳稳地当着卫州刺史呢。
不过这也跟南梁本身对北方态度并不积极有关系,大江天险阻隔,新帝态度又是“守好继承到的我爹地盘”的消极应对,并不太在意北边的打死打活。
但这个赵将军叫什么, 对现在的杨嫣很重要。
杨嫣想了想, 也没直接问,毕竟这显得很奇怪,万一不是就尴尬了。
她转而自我介绍,“我姓杨,祖籍广饶。”
潘德岳愣了一下,很快就笑:“杨娘子跟我家主公很有缘分, 主公亦是广饶人。”
杨嫣神情一松。
“赵”这个未来皇帝(曾用)姓氏,又是改过姓的养子,如今占了这么大地盘, 还是广饶人……不说十成十的把握,那也得有九点五吧。
紧绷的精神放松下来, 杨嫣也有空跟人闲聊了几句, 主要是再套点细节出来、确认是她想的那人没错。
潘德岳察觉到人的态度松动,也在心底跟着悄悄地松了口气。
他还真怕人哭闹起来。真的闹得不行,他少不了要把人打晕, 但是这实在不太好, 就这小娘子的相貌定是造化不一般的, 万一对方未来得了主公青眼、记了他的仇怎么办?
潘德岳也听出了杨嫣有在打听冉韬的意思。
他也没多想, 只当是小娘子想得通了,毕竟这年月就是这样子,活下去面前一切都得让步。他家主公怎么说都是个英雄人物,绝不辱没这位仙人似的小娘子。
潘德岳松口气之余,少不得也在这小娘子跟前多描绘一下自家将军是如何勇武过人、英明神武。
武将嘴里的攻城略地当然写实,更何况这里面还有不少潘德岳身为先锋亲身参与的战斗,真实可信,细节到位……
但是有点过于到位了。
杨嫣作为一个共情能力稍显过度、上辈子看电影都会刻意避过创伤镜头的人,这会儿只觉得脖子森森发凉,眼眶生疼、心口揪成一团,还时不时地动一下四肢确认自己手脚还在。
不!她一点都不想知道那支箭穿过眼眶之后到底从脑子后面哪里射出来的!!也不想知道箭头上沾没沾脑浆子!更不想知道马上砍下来的手臂能飞出去多远、也不想知道斩马腿到底砍哪个地方更容易砍断!!!
杨嫣努力控制着自己不要随着对方过度朴实而显得像白描的叙述脑补画面,更不要把那些脑补出的画面代入到自己身上,但是等到人详细地告知被勾住的肠子拖出去多远之后,她终于忍不住破防地呜咽了一声:她吓哭了!
不不不!不是“吓哭”,只是过于激动的情绪带来的一点点生理反应。
杨嫣眼明手快地在眼泪流出来之前用拿着帕子的手抵住了额头,等到放下手的时候,不着痕迹地把帕子在眼下微微一沾,完美地带掉了泪痕——动作熟练到令人心酸,天知道这些年在杨家、她为了人设付出了多少?
这么大的动作当然引起了潘德岳的注意,后者忙问:“怎么了?杨娘子可身有不适?”
他声音有点紧张,就算不论对方未来可能身份带来的附加价值,这会儿美人蹙眉已经足够引得人怜惜了。
杨嫣:不是身体问题,是心理问题!!
她也不可能老老实实交代自己吓哭了,脸还要不要了?!
杨嫣很熟练地半垂下眼挡住发红的眼眶,满脸倦色、压低了声音藏住鼻音道:“抱歉,我就是有点累了。”
对面立刻连声“是德岳考虑不周”,很体贴地让开了空间、提出了告辞。
杨嫣只轻轻地颔了下首,表示作别招呼。
等人稍一走开,她立刻放下了车帘子,咬着帕子哭得呜呜咽咽:这都什么破地方?!根本不是人过的日子!
剧情赶紧走完吧!
她要去太平盛世当个只需要吃喝玩乐养美少年的公主殿下!!
杨嫣偷偷摸摸地发泄完了情绪,但是因为先前的对话内容,她一时也没有再继续打听消息的心情。一直等到马车车速减缓,像是到了地方,她才撩起车帘子往外看了一眼,却被看到的情形震住了。
不是他们到地方了,而是车队在让路。
为一队骑兵让路。
这年头的骑兵还很金贵,并不是说会骑马的就是。杨嫣这次北上带的部曲中就有许多人会骑马,但是就算那些人都上了马也不会是骑兵——倘若他们骑马上了战场,更有可能是马先受了惊,把人掀下来——但是眼前这群人显然不是如此,这是一群确确实实能在战场上冲撞开敌阵的精锐骑兵。
这是一队轻骑,只有骑手着了铠。
深秋的冷阳之下铠甲泛着凛凛的寒光,马蹄扬起薄雾般的烟尘。
任何东西在成了队列之后都会带上磅礴气势,更何况这是天然带有高度碾压、在冷兵器时代占据压倒性优势的骑兵兵种。
杨嫣一时也不急着放下帘子,在车上看着这一队骑兵走过。
因为并非在冲锋状态,骑兵队列的速度并不快,再加上潘德岳让路让得早,那队骑兵离他们这边还有一段距离。倒是领头的人注意到了这边的车队,驱着马稍微加快了点速度往这边走了来,后面几名亲卫随之跟上,杨嫣的视线下意识追随着那人过去。
这一看之下又稍微怔神,要不是时机不对,杨嫣都要忍不住在心底打声口哨了。
隔着这么远看不清脸,但是那优越骨架撑起的铠甲硬是显得比旁边的人都有气势——当然,这也可能是因为主将的铠甲就是要比亲卫的更高级——对方虽是加快速度暂时脱离了队伍,但是这点加速明显在控制范围之内,行走间有种微微散漫的气质,和此刻身上的戎装长刀的危险感互相融合,让人有种猎食者正在捕猎间小憩的微妙观感。在这种说不清的压迫感与危险糅杂的气质之下,脸究竟怎么样都显得不那么重要。
杨嫣倒也不单单只喜欢美少年,她平等地喜欢一切有魅力的东西,至于为什么未来的计划的限定在“美少年”的范围内……她不养大猫,是因为不想养吗?!!如今不远处的那个人甚至不能用动物园里的大猫做比喻,那得是真正的自然界优胜劣汰下来的顶级掠食者。她得是疯了才会想去养这种类型的,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吗?
远远地欣赏欣赏就好。
杨嫣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的注视引起了对方的注意,她能明显的感觉到对方的目光落了过来。
一开始是漫不经心带点警告意味扫视,但是下一秒,一种冰凉的战栗感传变全身。
每一根神经都在尖锐地警告逃离,这种过度危险的信号占据了大脑,让思绪都出现了短暂的空白,杨嫣生生僵在原地,连撩开车帘的手都忘了收回去。
她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对方驱着马几步腾跃就逼到了近前,那种森然的压迫感让她连呼吸都滞住了。
旁边响起几句并不太整齐,但是每一声都很震耳朵的“见过将军”“末将参见将军”。
这问候的动静打断了悚然的注视,来人的目光终于有了稍许的偏移,落到一旁的部将身上。
杨嫣终于能借此喘口气,却看见青年抬手比了个往上的手势,大约是“起”或是“不必行礼”之类的意思,杨嫣的关注点却不自觉地落到对方手上的那条鞭子上。那是一条通体漆黑、像是要吞噬所有光线的长鞭,鞭身并没有完全展开,而是松松地绕了一个环,和漆黑的手柄一起被握在掌心,余下的那点接近鞭子末端本该很细的鞭尾随着主人的动作微微摇晃、在空中仍旧分明的存在感昭示着它的重量。
杨嫣忍不住在心底“嘶”了一声:这么沉的鞭子、打人一定很疼。
她刚这么想着,对方的目光就已经重新落过了来。
杨嫣下意识往后缩,本被她撩开的车帘随着收回的手缓缓往下落,才刚落下一点就被一段漆黑的鞭柄挡住,距离这么近,杨嫣甚至都能清楚地看见上面的编织纹路。
杨嫣:“……”
她努力挪开注意力,将目光落到了那张已经逼得很近的脸上。
和刚才远远给人的感受一样,来人长了一张攻击性的面孔,分明的骨骼感造就了面部凌厉的线条,陡峭的眉弓内侧衔接着高挺的鼻梁、共同构筑了眼窝的深邃。这种本就极具攻击的长相和青年身周充满着压迫感的气势混合,简直叫人喘不过气来。当他以并不掩饰的侵略感看来时,仿佛周遭空气都稀薄了几分。
但杨嫣却莫名放松了不少。
她总觉得自己从这张脸上看出了什么熟悉的影子,那种下意识升腾的安心,才让她有心情开始想东想西,甚至带着点疑惑仔细观察一遍这张脸。
车窗外的阳光有些晃眼,杨嫣注意到对方眯了一下眼睛。她的目光也顺着对方浓密的剑眉落到下面异色的眼睛上。
嗯?异色的……眼睛?!
刚才那些人是叫他“将军”了吧?
——是冉韬?!!
杨嫣诧异简直比刚才还多,她忍不住以一种全新的目光再度打量了一遍这张明明哪里都能看出熟悉,但给人的感觉就是很陌生的脸。
不待杨嫣对这翻天覆地的变化表示什么感慨,却见对方突然笑了。
笑得让人毛骨悚然。
“许久未见,杨娘子可还记得在下?”
低沉的、带着点笑意的声音传入耳中,那莫名危险的语调让杨嫣整个人都跟着激灵了一下。
她看看人,看看人手里的鞭子。
不知怎么的、她想起了自己刚刚穿到这个世界的场景。那一次……是她拿着鞭子、还把人抽了一顿……
一些不大妙的联想忍不住浮现出来。
——他该不会想打回来吧?!
杨嫣又看了一眼这条看起来就很沉的鞭子。
!!!
救命!换成这条鞭子、会抽死人的啊!!QAQ!
第27章 寻亲
◎人在屋檐下◎
杨嫣因为这“场景再现”外加“角色倒转”胆战心惊地等了一会儿, 很快就发现冉韬似乎并没有把当年的那顿打报复回来的意思。
杨嫣在心底小小地松了口气。
她就说嘛,冉二才不是那种小心眼又记仇的人。这可是未来要当皇帝的大佬,不会那么小气!
杨嫣:“冉……”
她刚说了一个字就闭上了嘴, 因为对方看过来的眼神。
虽然她觉得冉二笑起来怪吓人的,但是在对方笑容消失的一瞬间,杨嫣有种自己要被生吞了的错觉。
杨嫣很有求生欲地把那个叫惯了的称呼咽下去,非常客气地叫了一句,“赵将军。”
她知道的!她懂的!她明白的!!她绝对不会仗着有点交情, 就随便翻大人物的黑历史!
这疏远又客气的称呼把冉韬从上头的情绪中拽了回来, 发热的头脑终于降温。
脉搏的跃动依旧在耳边鼓噪,但他咬了咬牙,暂时压下了那股激烈的情绪。
稍稍平静之后,就注意到对面人略显苍白的脸色。
一盆凉水浇下,冉韬终于彻底冷静下来。
他禁不住皱了皱眉。
虽然不太清楚具体是怎么回事,但结合对方的状况也能猜到大概, 就是不知道她人为什么会出现在应州。不过现在也不是问的时候。
冉韬:“是韬考虑不周,杨娘子舟车劳顿心,合该先去歇息才是。何府西边的院子还空着, 委屈杨娘子暂住几日。”
这话虽然是对杨嫣说的,但是吩咐却是对自己的部下吩咐。
潘德岳连忙领命, 但是心底却忍不住为了这个安排泛起些嘀咕。
他从先前冉韬先前主动上前去打招呼时就很意外, 没料到将军和这位杨娘子居然是旧相识,又忍不住反思自己这一路上有没有冒犯的地方。但是这边反思还没反思完呢,就听冉韬这么个奇怪的吩咐。
何府就是原应州刺史府邸, 如今当然成了冉韬的, 那个西院潘德岳也知道, 是个有单独开门的半独立的小院子, 大约是给主家有什么表亲来客时住的,用来安置客人倒也合适。
但这正是奇怪的地方。
虽说安置客人合适,但也碍不住孤男寡女的,叫人不由生出些猜想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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