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浣若君
因为她不说话,对面有点疑惑:“小同志,你……记了吗?”
“已经记完了,我给您复述一遍吧……”林白青照着记的内容读了起来,才读到一半,对面的柳连枝说:“不用读下去了,我都听到了,没有错误。”
“您还有什么要交待的吗,我可以转达给沈书记。”林白青问。
“告诉你们沈书记,叫她多注意身体,照顾好佳佳,不用联系我,因为我过的很好,有事,我自然会给她打电话的。”柳连枝说完,就准备要挂电话了。
林白青脱口而出,喊了一声:“奶奶。”
对面的柳连枝大概有点疑惑,因为她只有一个孙子,就是沈庆霞的儿子沈佳,但向来喊她叫祖母,虽然她确实已经是个奶奶了,但通常,人们会喊她柳教授。
她以为这是个年青的,不懂事的小秘书,纠正说:“可以叫我柳教授。”
她又要挂电话,林白青再问:“听说您有严重的类风湿,尝试过针灸吗?”
她是类风湿性心脏病,从她的呼吸中林白青能判断出来,已经有心衰迹象了,在这种情况下她是不能劳累,也不能受刺激的,就目前来说,想要治疗能有好效果,不论药物还是手术,唯有辅以金针才能有效,否则都是徒劳。
对面没有说话,显然,她是了解针灸的。
林白青遂又说:“如果您愿意的话,我认识一个非常好的大夫,只要您同意,她可以上门帮您做针灸。”
老爷子大多会越老越糊涂,但老太太总是越老越聪明的。
“小同志,你应该才大学毕业,入职工作吧,麻烦你转告沈书记,我知道保济堂有一副金针,在中医学上讲,它是针灸科中最好的医具,我也知道保济堂想加入东海制药的渠道,我想,作为老牌中医诊所,保济堂的技术应该也很不错。但是,医术可以是商品,医德不是,人的生命是无价的,是不可以用利益来置换的。”柳连枝语气虽温和,但极为犀利,一针见血。
而她这番话,更加让林白青确定了一个观点。
柳连枝反对中成药生产线,反对的不是生产线本身,而是,保济堂!
或者说她反对的,是保济堂利用关系,借助东海制药的渠道谋利的行为。
再说白一点就是,她不想她一手经营起来的药厂被肆意贴牌,无限商业化。
林白青打断了她,说:“不是保济堂,是灵丹堂的医生。”
柳连枝立刻说:“我有订报纸,看过讣告,顾明已经去世了。”
不愧是她外婆,林白青莫名觉得骄傲,这是个一般人唬不住的老太太。
她吸了吸鼻子,尽量掩饰着激动的情绪,说:“顾明是去世了,但百年药堂的医术和医德是代代承传的,您既然信任顾明,何不给他的后辈一个机会?”
电话那头,良久,柳连枝都没有说话。
而就在这时,门外一阵脚步声,沈庆霞带了一帮人回来了。
所有人的目光全在林白青手上,所有人也都屏息凝神。
尤其沈庆霞,她冲到桌子旁边,一看杂志和记录的文字,就知道这电话是柳连枝打来的了,示意所有人全退出去,她蹑手蹑脚,站到了林白青身边。
林白青一咬牙,干脆说:“柳教授,您信任顾明,但不信任他的徒弟,对吗。我给您推荐的人也确实不值得您信任,因为她是个女孩子……”
看来外婆也有点子反骨在身上。
因为她果然被吊起兴趣了:“女孩子,多大?”
沈庆霞默默的,侧耳竖听。
林白青说:“是一个才刚刚医专毕业的女孩子。”
沈庆霞手抚上了胸脯,猛息一口气,又憋住了,示意林白青继续。
电话那头很久很久,依然没有声音,久到林白青都怀疑对方挂电话了。
沈庆霞也几番看电话,看是否还在通话中。
当然,柳连枝肯定要思考,要判断。
但林白青直觉自己能说服她。
灵丹堂是座百年药堂,顾明的医术更是闻名东海,但他的徒弟都比较平庸,这些信息柳连枝肯定知道,所以一开始她兴趣缺缺的,但一个才医专刚毕业的女孩子,却是顾明的徒弟,还有金针,这就很不同寻常了。
柳连枝肯定会好奇的。
果然,电话那头,柳连枝又问:“她一周坐诊几天,她的号好挂吗?”
沈庆霞挥手,示意所有人都出去,凑到电话旁,示意林白青继续说。
林白青温声说:“您不用挂号,只要您答应,她会亲自上门给您做针灸的。”
“她叫什么名字?”柳连枝又问。
“姓林,双木林,名白青,白青二字,是味中药名……”
“白青,味甘平,主明目,利九窍,杀诸毒。这是个好名字,我知道了,谢谢你了小同志,祝你工作愉快,再见!”说着,柳连枝把电话挂了。
沈庆霞接过听到是盲音,又重拔了回去,但对面的电话一直显示通话中。
折腾了半天都打不通,她终于放下了电话。
……
“自我记事起,我母亲就是个非常自律,严以律已的女性,她的工作,生活都特别有条理,永远精力充沛,就像一架机器一样能干,最近我们厂正在投产一味抗癌特效药,但技术方面一直达不到最佳效果,瞧瞧……”沈庆霞捧起杂志,感慨万千的说:“我母亲应该是看到报纸,查到解决方案,就打电话来了。”
她说着说着红了眼框:“今天太感谢你了,帮我接了电话,还记录的这么好。”
生而为人,不但外貌不同,性格也千差万别。
如果说顾明代表着善的极致,楚春亭则是恶的极端,而柳连枝,林白青还没见过,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她,但她是两辈子林白青所知道的最有性格的女人了。
她不想被打扰,她就拒绝跟养女联络。
但当制药厂遇到难题,她又会立刻找到解决方案,打电话来指点。
也幸亏林白青接了电话,这要打半天没人接,老太太肯定会生气的。
“对了,我刚才听到你说起医生,你说的是你自己吧。”沈庆霞又说。
林白青说:“虽然还没有面诊,但从呼吸就可以听得出来,她的心脏病已经到非手术不可的程度了,如果可能的话,我想帮她做治疗。”
她又问:“你应该知道她的住址吧,我可以上门的。”
“不不,她要回来了。”沈庆霞激动的说:“虽然我都觉得不可思议,但当她问你的名字,并问你哪天坐诊的时候,就证明她已经信任你,想找你看病了。”
“我可以去港城的,她年龄那么大了,没必要让她奔波吧。”林白青说。
沈庆霞摆手说:“她跟你想象的不一样,有自己的条理,会安排自己的行程,如果我们贸然打乱,哪怕你上门治病,她也会不高兴的。”
跟外婆通了一席话,林白青也听出来了,她是个外柔内刚的性格。
这样的人,你要愿意配合她的脚步,她会很高兴。
但你要是别有所图,围着她打转,她反而会生气。
大概也正是因此,她才会瞧不起马保忠。
既柳连枝会回来治病,林白青也只好等着了。
她说:“她哪天来,不论任何时间,你随时打电话给我,要打不通就派人上我家找我,24小时都可以。”
沈庆霞示意林白青稍等片刻,刚上班,她还得安排工作。
看得出来,她确实是很爱养母的,安排完工作,喊了秘书进来,一样样的安排,从换洗老太太的床单被套,到整体屋子的打扫,以及该在冰箱里准备的熟食,蔬菜,就连老太太爱喝的牛奶要到哪儿去打,点心又该上哪儿买,什么时候去买,每一样东西该搁在冰箱的哪个位置,沈庆霞都仔细安排了一遍。
而且不是口头交待,是一样样的写下来列成单子,要秘书去照着办。
……
林白青也很忙的,毕竟灵丹堂马上就要开业了,她得回去照料着。
今天来,她还有关于沈庆霞自己的事要跟她谈。
但沈庆霞一忙起来就顾不上林白青了。
把所有的事全交待完,她还要给丈夫马保忠打个电话,交流一下养母即将归来的喜悦,而在电话那头,马保忠也一样开心,笑声连林白青都能听到。
终于,俩人交流完了,沈庆霞又说:“对了老公,怕是又得麻烦你一趟,再跑趟菜市场,去买点鸡骨草,虽然咱妈原来不吃你做的饭,但万一这回愿意吃呢,大夏天的,煲一窝鸡骨草龙骨汤吧,解火还利肝,她喜欢吃那个。”
不知道马保忠说了句什么,沈庆霞又说:“你是从小吃到大,认得它,现在的年青人大多只认识毛鸡骨,都不认识真正的鸡骨草了,你去买吧。”
马保忠应该是答应了。
挂了电话,沈庆霞眉飞色舞的,舒了口气说:“让你久等了,做针灸吧。”
林白青并没有掏针,却说:“对了沈书记,我听说您爱人小时候得过黄疸肝炎,那年头没有关于黄疸肝炎的特效药,他是怎么好的?”
因为肝病具有传染性,而目前,乙肝在国内大流行,人们又对传染病讳陌如深,普通人要问起,沈庆霞当然会否认。
但林白青是大夫,她问就不一样了。
“对,是慢性黄疸肝炎,他应该是自己从书上看来的偏方,用鸡骨草治好的,早就好了,我和我儿子都是健康的,我们都没有肝炎。”沈庆霞说。
林白青点了点头,说:“我还有点事,你的病咱们明天再治吧。”
“明天周末,我休息,不上班。”沈庆霞说。
林白青意味深长:“我上门给你治。”
“好啊。跟你讲件私事吧,我爱人在个清水衙门坐了二十年硬板凳,刚刚升职,明天是他的升职之喜,你来,咱们正好一起吃顿饭。”沈庆霞笑着说。
……
回到药堂,柳锋已经把装修的账单送来了。
在没有算人工,材料也算成本价的情况下,总共花了五万七千块。
这钱暂时挂着账,等开业了,有进账了,林白青打算分个期,加上利息还给他,毕竟这是人家真金白银掏出去的成本,她不能赖掉。
最近一段时间制药进了些原材料,再加上她平时的花销,刘大夫的工资,在白嫖着穆成扬的情况下,药堂的存折上就只剩下八千块钱了。
而等到开业时还要进一批新辅料,所以账上的钱是不能再挪用了。
但林白青需要一只传呼机。
就比如柳连枝,万一她来了,在有急病的情况下,万一沈庆霞找不到她,在如今这个没有智能通信的时代,打传呼是最方便的。
在这年头,一只便宜的传呼机都得三千八百块,林白青当然舍不得钱。
不过她记得顾培刚刚搬来时,她看到他往柜子里放过一只传呼机。
回到家打开柜子一翻,还真有,而且是摩托罗拉汉显传呼机。
这应该是军医院给他配的,以便随时都能找到他。
但顾培属于可以玩命工作,拼命加班,不过只要下班了就会切断一切联络,专心享受生活的人,所以那只昂贵的传呼机被他丢进了柜子里,一直在落灰。
昨天他就说过,她作为妻子,可以随便翻他的包,那传呼她也可以用吧。
当然,虽然知道他肯定会答应,但林白青在往里面放了两截电池后并没有开机,把传呼放在枕头边,直到顾培晚上回来,这才专门跟他讲起,说自己要用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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