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浣若君
但话说回来, 找了女儿那么多年,她经常会看到某个背影特别像女儿, 于是痴痴的追着人跑, 但最终都失望了, 还有好多回被人当成是疯婆子。
今天,在看到林白青的那一刻,她的那种直觉比原来任何时候都强烈,但长久以来的失望经验又提醒了她,让她意识到,自己很可能又有些疯了。
其实冷静下来想想,都二十年了,她几乎把整个世界翻了个遍。
女儿只要活着,她肯定已经找着了。
感性上,柳连枝永远不会相信女儿和孙女没了。
但理性上,她清醒的知道,她们活着的希望特别渺茫。
蓦然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她说:“我不过胡言乱语,你别见笑。”
又说:“你要跟我讲的,是关于庆霞的事吧,说吧,我挺得住。”
秘书小李刚才是在门外讲的事情,柳连枝听了个大概。
隐约知道应该是沈庆霞出事了。
她的养女人很善良,虽然笨了点,但是个很勤奋的女孩子。
据说大多数男人生儿育女,抱的最终目的是为了养老,但女人就不一样,女人抚育孩子,花一分心血,就会倾注一分的爱,孩子不听话,她们会生气,但孩子受了委屈,她们比谁都心里都要难过,都要疼。
而且她早知道马保忠不是个东西,这方面她是有心理准备的。
所以她已经准备好,要听林白青给她带来的坏消息了。
林白青也做了万全的准备,不但备了马衔铁针,金针,开窍药也备着。
就是怕柳连枝听说后接受不了,突发心脏病,自己好能实施抢救。
不过暂时她还不能说,时机不够成熟。
见林白青不说话,柳连枝催促说:“快说呀,庆霞到底出什么事了?”
林白青看表,说:“咱们再稍微等几分钟。”
“为什么?”柳连枝有点疑惑。
林白青吁了口气,该怎么跟外婆讲呢。
倒不是因为身世的问题她还想瞒着,而是只要她一讲,柳连枝必定心脏病发,这只是一家小小的中医诊所,没有任何的大型抢救设备,但她要用中医的方式把柳连枝从生死线上救回来,她一个人肯定不行,她需要一个助手。
所以她得等助手回来。
而就在林白青看表时,只听外面一声大喊:“师妹?”
听不到回应,又大声喊:“林东家。”
刘大夫正在给卫生学校打电话,联络实习医生过来上班,手捂上电话说:“成扬,楼上有病人呢,小声点。”
“大喜事,楚春亭老爷子今天扔掉拐杖了!”穆成扬边上楼边说。
他是个男人,嗓门大,一声惊的楼上的韩建国和徐胜都听见了。
楚春亭可是东海名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关于他中风的事很多人也都知道,正好在走廊迎上,韩建国说:“小同志,楚春亭楚老真的能站起来了?”
穆成扬笑着说:“站起来不算啥,他现在可以扔掉拐杖走路了。”
看他背着药箱,韩建国明白了:“楚春亭是你治的。”
“不不,是我们东家。”穆成扬说着,进了办公室。
韩建国和徐胜一起追进了办公室,问:“你们东家,谁?”
……
另一边,柳连枝在听到楚春亭三个字时,脉仿如弹弓一般在瞬间绷紧,不过她表面若无其事,还问林白青:“是不是有人找你,你要不要去看看?”
真相早晚要说,疮疤早晚要揭。
而现在,时机已经成熟了。
林白青咬了咬牙,说:“柳教授,有件事我想我需要告诉您,就是当年沈庆仪跟您讲的那个对象,他的名字是假的,他其实是楚春亭的儿子楚青图。”
柳连枝一愣,旋即狂喜:“我的庆仪回来了,对吗,是她告诉你的?”
但她立刻又说:“什么叫楚春亭儿子,我的女儿,我的女儿……”
喃喃着,柳连枝呼吸猛然一滞,唇周青紫,脉像也在一瞬间变了。
楚青图她或许不了解,但楚春亭她可太了解了。
那是追了一辈子,在不停的给她使绊子,为难她,坑她的人,是个恶人。
她女儿居然跟楚春亭的儿子在一起过?
当听到这个消息时,她首先想到的是,是不是楚春亭于她怀恨在心,伙同儿子害了她的女儿。
那么,她的女儿是不是已经死了?
当这个念头冒出来时,她等不到解释,于那一瞬间就会崩溃掉。
这也是为什么林白青要紧紧扣着她的脉像。
中医学上讲有十大怪异脉像,比如虾游脉,转豆脉,解索脉,每一种脉像,都是濒死之人的,也是无解之症的,这些脉林白青基本全捉过。
但还有一种脉,她只听顾明讲过,却从来没有捉到过。
它叫弹石脉。
顾名思议,脉会在瞬间绷成一条弦,其力大到,一旦松开,可以弹石!
这也是心脏病突发,猝死的前兆,惹不及时抢救,人必死。
林白青大喊:“师哥,有病人,快来!”
穆成扬刚坐下歇口气,听到喊声拔步起身,推门进来了:“怎么了?”
林白青说:“病人心脏病突发,针我已经灸上了,你来扎十宣放血,我喂药。”
穆成扬看林白青要捏蜡丸,惊了:“这是49年的苏合香丸吧,我记得应该就剩这一颗了,师父有回犯了心脏病都舍不得吃,你确定现在要用它?”
说时迟,林白青撬开柳连枝紧咬的牙关,已经把药喂进去了。
见人还不醒,摸着手脚全凉了,穆成扬有点被吓到,磕磕巴巴说:“师妹,要不我打120,咱送人上医院吧.”又说:“这人已经不行了,通知家属吧。”
虽然他也是医生,见过的病人不少,但到了九十年代,中医一行自我矮化,只治未病,急病基本都会去医院,中医们临床抢救的经验也很少。
今儿开张第一天,才试营业,直接挂个病人,这张还开不开了?
穆成扬手里掬着柳连枝的脚还在放血,但双腿如筛糠,斗大的汗珠了叭叭往下掉着,见林白青来扎涌泉,又说:“真的不行了,你摸她的脚,凉透了。”
相比于他的慌乱,林白青就要沉稳的多了,她厉斥:“你还是医生吗,多大点病就怕成这样,别抖了,去扎她百会,继续放血!”
床上已经一摊血了,再扎百会,头顶还得放摊血。
真要这么干吗?
穆成扬犹豫的瞬间,林白青踢了他一脚。
人已经这样了,硬着头皮也得上,穆成扬转到头部,赶紧放血。
林白青用的是金针,在灸涌泉,针入涌泉,她柔声说:“外婆,是我,我是沈庆仪的女儿,青青,你拼一把,睁开眼睛看看我,好不好?”
穆成扬又愣住了,心说这又是啥情况?
病人眼看都要挂了,师妹在这儿胡言乱语啥呢。
……
昏迷中的柳连枝看到了女儿,看到她抱着孩子站在阴云密布,狂风大作的海边,其实她经常做这样的梦,但今天跟平常不一样,女儿的面容格外真切,浪也格外的大,一个巨浪卷过来,连女儿带外孙女,被浪打的无影无踪。
柳连枝奋不顾身扑进了海中,海水自她的鼻腔,口中涌入,她不停的下坠着。
但就在她即将窒息时,有个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外婆?”
“外婆,是我呀,白青,青青。你知道吗,沈庆仪和楚青图结婚了,他们生了我,所以给我起名叫青青。”有个女孩子的声音在耳边不停呼唤。
林白青,青青?
刹那间,聪明如柳连枝,她明白了,这不是她的错觉。
所以她刚才没有怀疑错,林白青还真是她家的孩子。
而当心里有了这个念头以后,溺入深海中,本已逐渐窒息的柳连枝拼起最后一丝力气,奋力往上游着,终于,她看到了一抹白色的光。
……
开窍药,金针和放血,三管齐下,这是中医的抢救方式,前后不过三分钟,林白青和穆成扬完美的,把一条人命从鬼门关捞了回来。
柳连枝猛然睁开眼睛,唤了句:“青青?”
“我是青青。”林白青说。
柳连枝张了张嘴,哽噎着问:“孩子,你妈妈呢,我的女儿呢,我的庆仪呢?”
缓缓的,在外婆殷切的眼神中,林白青摇了摇头。
穆成扬都魔幻了,心说这又唱的哪出?
开诊头一天就要做抢救也就算了,咋师妹莫名其妙多个外婆?
诊所的管理不像医院那么规范,韩建国和徐胜俩听到诊室里动静挺大,悄悄推开了门,正在偷瞄。
好家伙,看到地上一摊血,柳连枝直挺挺的躺着,俩人齐齐下的魂飞魄散,对视一眼,前后脚跑了。
先抑后扬,就在柳连枝以为会听到女儿死的的消息,心如灰死时,林白青环上了她:“外婆,我也不知道妈妈在哪里,但是以后,我会陪你一起找的。”
所以不是梦,是真的吧,这就是她的外孙女吗,二十年晃眼,跟女儿曾经离开时一样的年龄,一样的面庞,还是个中医,医术是那么优秀。
虽然还不知道她都经历了什么,但柳连枝终于敢确定了,她的直觉是对的。
她从一进诊所就觉得像女儿的女孩子,果然而是她的外孙女。
所以这就是亲情,是血缘吧,柳连枝本来已经在一种扑天盖地的狂喜中了,这时孙女说,会跟她一起的妈妈,她的心一下子就又安稳了,无比的稳。
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没有女儿死的消息,足以支撑她接受别的,任何事情。
……
一开始穆成扬怀疑柳连枝这是回光返照。
不过是真的缓过来了,还是回光返照,从气色是可以判断的。
穆成扬双眼一眨不眨的盯着,就见看病人口周的青淤逐渐消退,唇上泛起了血色,面色泛起了红润,他这才算大松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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