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星月琼玖
躺在摇篮里吐泡泡的赵文轩是大金和张浓华的孩子，五个月大了，赵无忧每天都要跟他说会话。
“文轩弟弟你什么时候才会说话啊？”赵无忧偷偷戳了戳小婴儿的脸，“等你会走了我教你射箭。”
慧娘跟过来蹲下摸摸他的背，“我们无忧真是个好哥哥。祖母带你洗澡睡觉去。”
赵无忧每天都有很多问题，问过了就过了，答案是啥在他心里不重要。
饭桌上，大金欲言又止，赵明月笑笑，“等他再大点吧，若是哪天他提前发现了也告诉他，这孩子早慧。”
赵明月现在又不那么恨被关在小黑屋里的人了，当初那件事也不是他的本意。看看赵无忧的模样，这人的基因还是挺不错的。
赵明月现在是知道了为啥当了家长都觉着自家的娃好！她也觉着赵无忧长得精致，聪慧机灵，行事有度，良善大度又有原则，该有的坚持和韧劲也不缺……
“给安平县去信，先买宅子吧，先修好了咱们回去就能住。”赵明月道，“酒楼到时候回去看看了再开。”
“是该回去了。”大金语气低落，“上次来信就说爷奶冬日里病了一场，差点没能熬过年，春日里好些了，只不知道下个年节能不能过得去。”
赵发财和刘婆子年纪都大了，冬日里寒风一吹就容易病，一病就不容易好。
赵明月也有些怀念安平县了，“再过两月你就放出我又病了的消息，明年三四月我就‘死’，接任的县令一到，你们就带着我的‘骨灰’到京里找车马护送咱们回安平县。”
大金：“你‘死’的事儿就不跟安平县说了，我怕爷奶受不住。”
赵明月点头，“到时候提前把爷奶接到县里，先跟他们说清楚了，再对外放出我‘死了’的消息。”
*
五个月后，赵无忧在外头也听到了他爹病重的消息，但小孩儿在家仔细瞅了自己爹，不像是病重的样子，便没放在心上。
小孩儿的智商到了时间就能蹭蹭提高一大截，外头说他爹病重的话越来越多，小伙伴们时常用奇怪的眼神偷看他，赵无忧慢慢的琢磨出不对劲来。
前两天赵无忧都是出门没多会就气鼓鼓的回来了，慧娘问他，他只说跟人吵架了。这两天干脆不出门玩了，一天到晚气鼓鼓认字儿。
太气人了！他都说了他爹好好的，二壮他们竟然不相信！
大壮居然跟他说，“无忧你还小，你不懂。”
赵无忧都要气炸了，“你才不懂！我爹好好的！我爹会长命百岁！”
他都气跑了，卖布的老头还说什么“小孩儿不懂生死”，“家里瞒着他呢……”
他怎么不懂了，他懂得很！医馆里要死的人他又不是没见过！他爹好着呢！家里才不会瞒着他呢！大黑和白雪要死了，他爹都提前告诉他了，埋骨灰的时候他还添了几把土呢！
赵无忧没问家里人“我爹是不是真要死了？”这种话，他知道死是怎么回事，大黑和白雪死了被烧成了灰，再也不会出现了。在他心里，家里人通通都不能和“死”有一点点关系，全都不会死。
但，在家待了两天，日日仔细瞅着他爹，赵无忧懵了！他爹和他娘也太像了吧！而且他仔细想了想，他爹和他娘从来没有一齐出现在他面前过！年节吃团圆饭的时候都没有！
赵无忧撸着花朵朵，整整思索了一个时辰，得出了结论：他爹既是他爹也是他娘，他娘既是他娘也是他爹！
赵无忧想明白了事儿，果断跑去问他爹：“爹，我长大了也可以既是我儿子的爹，也是我儿子的娘么？和文轩弟弟，大壮，三水他们都不一样，他们爹就是他们爹，他们娘就是他们娘。”
赵明月没被这堆“爹”“娘”绕晕，小孩儿的表达方式她当了娘后无师自通。她茶水都没有喷出去，慢慢咽下去后，放下茶杯，招呼赵无忧上前。
“每个人都有爹也有娘，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才能生出小孩儿来。”赵明月牵着赵无忧的手道，“你爹不在这儿，我其实是你娘。男人才是爹，女人都是娘，这个你知道吧？”
赵无忧疑惑，“知道，可你有时候就是我爹啊。”
赵明月扶额，“是这样的，能当县令的只能是男人，娘就装作男人去考了科举当县令，外头的人便都以为娘是男人。无忧要保守好这个秘密，要不然娘就得被人抓去关起来烧死了！”
赵无忧捂住嘴巴，用力点头，他死也不会跟人说的！
赵明月看他眼里有惊恐，把他捂住嘴的手拿下来道，“就算是你不小心说漏嘴了也没关系，外人不会信你这个小孩子的话。”
“娘不能一直假扮男人，会被人发现的对不对？”既然说了，赵明月就打算说明白。
“不会被发现！”赵无忧眼里有泪光，斩钉截铁道。他还记着“要被抓走烧死”这句话。
第62章
“娘为了不被发现, 就让你大伯放出话去，说‘赵明月赵小县令要病死了’，过几天等‘赵明月赵小县令’一病死, 就再不会有人发现娘假扮男人了。”赵明月继续解释, “娘不是真的死, 是娘假扮的那个‘赵明月’死掉了，就是往后外人以为的‘你爹’死了, 往后我就只以你娘赵明珠的身份出现。”
这话的信息量有点大，赵无忧虽然在街面上浪了两年, 各种家长里短都见识过, 但有些地方也幼稚得很, 赵明月也不知道赵无忧是不是真的懂了。
赵无忧思索片刻, 点头, “就是我玩将军游戏的时候，大壮当敌国的将军，我杀死了敌国的将军，大壮假装死掉，并不是真的大壮死。”
“对，就是这个意思！”赵明月赞许道。她的基因还真是好, 她还真没怎么见过这个年纪的小朋友这样聪慧, 一点就透的。
赵明月语气幽幽道，“你爹快‘死’了, 你是不是就不要出去玩了？要不外人还以为你爹病得不重呢。”
赵无忧紧张, “我前天还跟大壮吵架了，说我爹好好的不会死怎么办？我现在就去跟他说我爹又要死了！”说完转身就要跑。
“回来, 回来！”赵明月忙拉住他，“不用去澄清了, 你之前说的他们不会信。你不出门玩儿，大伙就会认为我是真的快死了。你这么专程去说，反而是欲盖弥彰。”
“欲盖弥彰？”赵无忧皱起了眉头，这词的意思他不懂。
“有个故事叫‘此地无银三百两’和欲盖弥彰的意思差不多。”赵明月开始讲故事，“是说有个人一下子得了三百两银子，藏在哪里都觉得会被人偷了去。他就给埋在地下，想想还是不放心，在上面竖了个牌子，牌子上写着‘此地无银三百两’”
赵无忧很快反应过来，“他不竖牌子大家都不知道那里埋了银子，有个牌子大家就会觉得奇怪要去挖挖看！”
“对！无忧真是聪明！”赵明月传授经验，“你有时候不想让人知道事情的真相，全说假话多半是不成的，但要是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大伙多半就真信了。”
赵无忧把这话记在了心里。他爹骗过他那么多回，他信了那么多次，他爹在骗人上头很是在行！不对！不是爹，是娘！
赵无忧拍拍自己脑袋，真傻！他这么大个人了，连娘和爹都没分清楚！
“爹，我这几天跟你睡吧？你都要死了，我就要没有爹了！”赵明月穿男装的时候他叫爹，穿女装的时候他叫娘，一时知道了爹还是娘，喊惯了也改不过来。
“那你跟祖母说声，把你的小被褥小枕头拿过来。”
赵无忧晚上都是慧娘带着睡。慧娘怕她晚上醒太多伤了身，不让她带赵无忧睡。
能参与到“娘假扮爹，爹假死”这样的大事中来，赵无忧小朋友兴奋得睡不着觉，“娘，你说人人都有爹有娘，你之前假扮的我爹要死了，那我是不是还有个没死的爹？”
个小没良心的，躺在娘身边，心里想着爹？你爹没给你喂过一口水，一口饭，甚至都不知道你的存在好吗？
你爹可不是个好东西！
心里吐槽归吐槽，为了孩子的心理健康着想，赵明月还不能抹黑他爹，能做到实事求是，就是她品格高尚，为人磊落，宰相肚里能撑船！
“娘跟你爹是一场意外，娘也不知道他是谁，他也不知道有你。”赵明月的实话实说打击到了赵无忧，小孩儿一脸的沮丧。
这个年纪的孩子对爹的滤镜八尺厚，爹在他们心里高大威猛，无所不能。咋一听说自己这爹有和没有没啥两样，他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的存在，一向乐观开朗的赵无忧也蔫了。
赵明月见不得孩子这样，下床去翻到块玉珏，把线双了几次，确定不拿剪刀弄不断了，穿进去给赵无忧戴脖子上。
“这块玉珏应该是你爹的。”赵明月理直气壮道，“我偷拿的。等你长大了若是有缘知道了谁是你爹，远远的看一眼长啥样就行了。”
“臭小子，你记住你爹是赵明月，你娘是赵明珠。”赵明月凶巴巴的揉小孩儿的脑袋，“你若是敢认个野男人爹，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知道了，知道了。我爹就是赵明月，过几天就要死了。”赵无忧双手捧着玉珏，嘴里答应着，视线一点没离开玉珏，贴胸口放好了拍拍才放心。
赵明月心说小孩子不懂事，对从未见过的爹好奇，存在美好的幻想才是正常的，不气不气！
自己安慰了自己好一会才平静下来。
哼，做人的底线有时候也没必要太高！适当时候让他知道娘是受了欺负，那个所谓的爹生恩可以忽略，养恩没有，跟个陌生人没啥两样也是人之常情！
天天在街面上玩的县令公子好几天不出现了，“赵家酒楼”也在找买家，赵师爷的脸色一天比一天难看，没事就在县衙后院呆着。
林溪县百姓们都在心里唏嘘，高人都说了不是长久之计，县令大人怕是时日不多了。不过到底还是留了后，无忧小公子这样聪慧，县令大人多了三年阳寿，得了这样一个麒麟儿，这际遇一般人也没有。
三月二十八这日黄昏，赵小县令到底没熬过去，赵家全家素衣，用马车架着棺椁出城。
大金朝询问的百姓拱拱手，沉声道：“明月最后这段时日病得有些难看，他不想让人见到这副遗容，死前交代了停灵就用衣冠，骨灰带回老家安葬。”
百姓们拱手回礼，嘴里说着“节哀”，“县令大人一路走好”……
慧娘，张浓华和女装打扮的赵明月带着赵无忧一起回礼。夜色笼罩，人们只见前头慧娘和张浓华一脸哀色，眼睛红肿，止不住的擦泪，后头的“县令夫人”不敢细看。只觉得和县令大人有些相像，难怪能替县令大人续了三年多的寿命。
这有缘人要生辰八字出生时刻完全一样，还要长得相似，身高体型都差不离，确实是不容易找。
出了城，大金找了个无人的地方架上柴烧了大半夜的才回来。城门小吏远远看着火光，心里也跟着难过。
城门小吏甲：“难得来个性情好不贪财的县令，这刚连任就去了，下一个还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呢。”
城门小吏乙：“是啊，赵小县令一家都是好人。我侄儿常跟着无忧小公子上酒楼吃肉。家里头跟赵师爷学了盘炕，我爹娘都说往后冬日里都好过了。”
城门小吏甲：“这林溪县哪家没盘上？听说都传到京城那边去了。家里头冬日里不冷了，活了多少小娃娃？”
城门小吏乙：“‘赵家酒楼’好吃不贵，只听说书的话都不要钱的。听说已经转给了周家，往后就没有这种好消遣咯。”
城门小吏甲：“唉，好人不长命啊……”
城门小吏乙：“唉，天妒英才啊……”
*
进了家门，赵明月忙止住赵无忧还想擦大葱的手，“够了够了，现在赶紧洗洗睡，明天一早保证还是两只核桃眼。”
慧娘还在擦眼泪，“这大葱也忒好使了些，我这眼泪跟止不住似的。”
大金想笑，“咱们现在全是红通通的一双鱼泡眼。”
赵明月催促：“都赶紧洗洗睡吧，明儿还得哭一天灵。幸好亲朋好友都不在，白事只办一天。这要是哭个三五七天的，眼睛都没法要了。对了大金，我的绝笔信给周福杨送出去了吧？”
大金：“送出去了。杨家婶子上次回来就知道你不大好了，想来他心里也有准备了。”
慧娘有些惋惜：“杨姐姐一家都是好的，往后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了……”
白事的酒席摆在“赵家酒楼”，吊唁的人们在县衙后院行完礼，结伴走个一刻钟到酒楼吃席。
去吃席的都是礼金上的厚的乡绅掌柜和县衙的人，普通百姓也有来上柱香，送赵明月最后一程的。这种不需要上礼金，也不去吃席，来的人不多，都是受过赵家恩惠的人家。要不是赵家上上下下都太随和，他们也不会来。官就是官，民就是民，不来往才是常态。
一个多时辰后就没什么人来了，赵明珠松了口气，跪得膝盖都软了，幸好是穿了护膝的。边上的赵无忧还坚持跪得笔直，“我要好好送我爹！”
小孩儿红着眼眶，沙哑着声音，看着还真是一副悲痛的模样。赵明珠想笑，揉揉儿子的脑袋，“好，好好给你爹尽尽孝。”
大金去酒楼招待客人，慧娘关了院门回来，“好了，好了，都起来吧，守灵尽孝也得吃饭的。”
大金下午回来的时候，慧娘和张浓华已经在开始收拾行李了。赵明月重病请辞的呈词已经送到京城十多天了，新县令到之前她们最好就收拾好了搬出去。
在酒楼里住两天，新县令一到，大金把该交出去的公文印鉴交出去，一家子就上京城雇车马回安平县。
第63章
三天后, 赵家离开林溪县。大金架着马车在最前头，里面坐着慧娘几个，后头紧跟着一辆车载着狗子们。
孙大, 苏木, 杜仲各自跟着一辆车, 里面装着贵重行李。再后面是孙大媳妇，紫苏和菘蓝, 最后头还跟着三辆装普通行李的车。
“这一回去，往后就轻易不会上京城了。过两天到了京里, 咱们看上啥都买上。”慧娘道, “明, 明珠, 笔墨纸砚的你多买些。无忧的都旧了, 过两年文轩也用得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