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木兰竹
朱襄给李牧倒了一杯茶。
虽然茶树后世经过许多次改良,口感与古茶不同,但古茶同样非常好喝。现代有生长了一两千年的古茶树,古茶叶价值不菲,他有幸蹭着研究的名义喝过几次。他到成都后找了茶树移植,并准备在峨眉山的别院也种一些。
李牧抿了一口茶水,声音低沉:“是的,会失望。”
李冰这才想起,李牧是被赵国“送”给秦国,朱襄也被赵国迫害入秦,连忙起身作揖道歉。
李牧制止道:“没什么,不用在意。”
朱襄笑道:“你那二郎交给李牧磨砺些时日,与军中真正的燕赵游侠相处一段时间,他就不会想当游侠了。不过你才刚三十,你二郎多少岁?”
李冰道:“十四。”
朱襄:“……你大郎呢?”
李冰道:“十六。”
朱襄:“看来你成婚很早。”
李冰疑惑:“我成婚年龄很正常。”
坚持十八周岁才成婚的朱襄和因为忙于军务所以不仅成婚晚还无子的李牧:“……”
嬴小政:“扑哧。”
朱襄立刻把嬴小政捞到怀里揉搓。嬴小政差点把水杯打翻。
“政儿,成婚太早对身体不好,而且你成婚后就要搬出去了。”朱襄道,“十八岁以后再成婚好不好?”
嬴小政翻白眼,懒得理睬莫名其妙的舅父。就算他成婚了,也能和舅父舅母住在一起。就算搬到王宫,舅父舅母也可以一同住进来。
他不会立王后,后宫还得交给舅母来管。
梦境中秦始皇不立王后是因为母亲的影响,以及担心外戚势力。现在嬴小政也没打算立王后,原因与梦境中的自己一样。
他不信任别人。
“政儿才多大,别教坏孩子。”李牧扶额,“而且政儿的婚姻,是秦王做主。”
朱襄脑海里闪过子楚病恹恹的模样,不由浮现出担忧的神色:“不知道夏同现在身体如何,有没有好好休息,按时吃饭。他不会又偷偷把药倒掉?”
嬴小政道:“阿父肯定会偷偷把药倒掉!”
朱襄揉搓着嬴小政的脑袋,唉声叹气:“要不要向君上请一份诏令,专门派人监督他吃饭喝药?”
李冰开玩笑道:“我正好要送文书给君上,你要送吗?”看来公子子楚和朱襄的感情与传闻中一样亲密。
朱襄道:“好。”
李冰表情一僵。
李牧放下茶杯:“别和他开这种玩笑,他真的做得出来这种事。”
但李牧的提醒已经晚了。朱襄真的写了一封长长的书信,请求秦王派人监督夏同吃饭喝药。
这封信与李冰请求为蜀郡修大型水利的文书一起送往了咸阳。
李冰的文书中详细描述了蜀郡因洪灾造成的苦难。
他知道庶民的痛苦不一定能打动秦王,便以粮食和水运为理由,请求整治蜀郡江河。
成都平原水网密布,但连通者甚少,都是“断头河”。
李冰在文书中说,他想将成都平原的大小河流与岷江打通,这样水运就能从成都城直达长江,秦国若要运兵运粮去楚越之地就会非常便利。
同时,当遭遇洪水时,岷江的洪峰会被成都平原的水网削弱;干旱时,岷江就能为成都平原提供灌溉水源。成都平原旱涝保收,粮食一定能比以往稳定增产,为秦国平定六国提供军粮保障。
李冰写这封文书十分冒险。
正如他入蜀时所说,郡守什么都不做,只抚民收税,大部分都能安享富贵;做的事越多,危险就越大。
想要驯服岷江,甚至让岷江成为成都平原的灌溉水源,其工程量可想而知。
一条河流上的堤坝或者桥梁就罢了,当地地方官能自行解决。但李冰所说的大工程,蜀郡一地难以支撑,需要秦王下令征召役夫支援。
秦国与后世封建王朝不同,不仅朝堂风气功利,秦王只看结果,而且律令十分严苛。一旦李冰修建的水利灌溉工程达不到预期,李冰可能就会因为滥用民力财力而身首异处。
李冰写这封文书,就是在给秦王立下军令状,将性命抛到了脑后。
能在三十岁就坐到郡守的位置,李冰并非天真之人。但此刻,他却决定用命为蜀郡换一个希望。
朱襄不知道历史中的李冰是不是见到了洪灾中的民不聊生,直面天灾中人的无力,然后决定向上天宣战。
但他现在认识的李冰就是如此。
“我来帮你。”对李冰谨慎半辈子,而立之年突如其来的莽撞和冲动,朱襄没有多言,只简短道。
李牧拍了拍李冰的肩膀,自嘲道:“方以类聚,物以群分,鸟同翼者而聚居,兽同足者而俱行。一起。”
他们是知己好友,他们做过相同冲动的事。这两件事不知道谁先谁后,谁因谁果。
或许互为因果。
李冰就算已经下定决心,但心中也不免忐忑。友人坚定不移的支持,让他内心稍安。
知己难求,不看相处时间长短,只看内心。
他有两位知己,有何惧怕?!
李冰道:“我要铸造三位铜人测量水位,铸造我们三人的人像如何?”
朱襄神情古怪:“好兄弟就要一同沉江?不知道你是什么恶趣味,行。”
李牧:“……行。”舍命陪君子了。
这封信经过驿站快马运送,也两月后才到咸阳。还好没有遇到下雪,否则还会再拖延一两月。
秦王先公后私,先拆开了李冰的文书。
看完李冰的文书后,秦王沉默良久,将李冰的文书递给太子柱。
太子柱迅速阅读后,道:“回君父,儿认为,此事可行。”
秦王道:“此事耗费人力物力巨大,你不担心他失败?”
太子柱憨厚笑道:“我不信任他,但我信任朱襄。朱襄怜惜民力,如果此事不可为,他一定会劝阻。李冰说他做不成此事就以命相抵,人皆惜命,如果朱襄有充足的理由,肯定能说服他别这么冒险。”
秦王颔首:“这倒是。不过寡人不认为他真的想要立功才冒险。寡人来看看朱襄写了什么。”
秦王拆开朱襄的书信,然后立刻扶额,又笑又叹气。
太子柱心里痒极了:“朱襄写什么了?”
秦王对太子柱招了招手,太子柱起身,屁颠屁颠走到秦王身边一同看信。
“噗……命令夏同按时吃饭按时喝药,这,这信应该给夏同看。”太子柱捂着嘴,笑得眼泪花子都冒了出来,“朱襄每天在想些什么?他把夏同当政儿吗?”
秦王笑道:“在朱襄眼中,夏同恐怕还没有政儿懂事。至少政儿吃饭喝药不需要人监督。”
太子柱出坏主意:“既然朱襄远在千里迢迢的蜀郡都在担心这件事,君父何不答应?”
秦王道:“好,寡人就给夏同一封诏令,令他……哈哈哈,令他好好吃饭喝药,不准挑食,不准把药倒掉。夏同啊,真是连政儿都不如。”
自从朱襄离开后,父子俩好久没有凑在一起笑了。他们俩的关系重新恢复成君臣,秦王还是那么严厉,太子柱还是那么毕恭毕敬谨小慎微。
看到朱襄的书信,他们终于又短暂恢复成了父子。
“原来他们刚入蜀,蜀郡就遭遇了差点淹没成都城的洪灾,而且前一年蜀郡也遭遇了洪灾,若不是李冰和李牧守住了两座重要堤坝,蜀郡差点颗粒无收。”看完令人发笑的内容,秦王看到了这次李冰押上性命也要修大型水利的真相,“朱襄居然还下令杀人了,唉,你说他去什么蜀郡,又吃苦了。”
太子柱道:“若朱襄和李牧没有去蜀郡,恐怕李冰此次入蜀会更难熬。看朱襄的书信,他与李冰应该已经成为友人。能与朱襄成为友人的人,骨子里都和朱襄一个性子。”
秦王道:“是啊,都一样。蔺卿,廉卿,李牧,蔡泽,全都一样。连蔺贽看上去行为浪荡,或许内在也和朱襄差不多。”
秦王闭上眼,沉思许久。
太子柱肃立一旁,不敢打扰。
半晌,秦王合着双眼道:“寡人准了。”
太子柱松了一口气。
不过他松了这口气后,很快又把气提了起来:“君父,朱襄会不会也去修水坝水渠?要修成李冰文书里的效果,少则十年,多则二三十年。他该不会想十几二十年都留在蜀郡?”
秦王睁开眼,没好气道:“想也别想,顶多给他三年时间,就给寡人乖乖滚回来!”
太子柱这才完全放下心来。
从书信中看,蜀郡的生活也太苦了。朱襄又是一个看见庶民受苦,自己也跟着难受的圣贤,绝对闲不住。修水利又是一个苦差事,朱襄的身体不知道撑不撑得住。
还是咸阳好。君父现在已经后悔,将来应该不会再试探朱襄,让朱襄为难了。
朱襄离开后,秦王才察觉朱襄在咸阳时,自己心情有多轻松,不习惯没有朱襄这个“目无君上”的晚辈不在身边的生活。
秦王惊觉,原来自己也是一位老人,而不是完全的君王。
可能人老了,心就软了。
“朱襄真是在哪里都闲不住。”秦王道。
太子柱点头。没错,真让人不省心。
不说子楚惊恐地得到秦王让他好好吃饭喝药的政令,视线回到蜀郡。
在十一月的时候,南瓜丰收了。
朱襄牵着嬴小政,和李牧、李冰一起在瓜田中巡视。
看到丰收的南瓜,李冰的表情因为太过惊讶,五官都快飞出去了。
李牧看着南瓜长大,虽然早已经接受了这样的震撼,但还是唏嘘不已:“这、这真的能吃?如果真的能吃,那产量也太高了。”
朱襄冷静道:“种子会劣化,以后产量会逐渐降低。不过用于救荒还是足够了。”
朱襄蹲下了身体,敲了敲一个大南瓜:“先摘一个尝尝味道?我给你们做大餐。”
李牧就等着朱襄说这句话。这种从未有人吃过的食物,他没敢让人试做,现在一个南瓜都没有摘取。
“南瓜怎么吃?”嬴小政也蹲在地上戳了戳南瓜,“直接啃?”
朱襄哭笑不得:“当然是切开了吃。”怎么政儿傻乎乎的?
嬴小政道:“我当然知道切开吃,我是说,这么大,都能吃吗?”
他伸出小胖手,在南瓜上使劲敲了敲:“好大啊。”如果梦境中的自己见到这个,肯定以为是仙果祥瑞。
朱襄道:“确实都能食用,不过瓜瓤口感不好,不缺粮食的话,可以舍弃南瓜瓤。”
朱襄选了一个最大的南瓜,洗净泥土之后,直接在田地旁搭灶烹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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