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木兰竹
朱襄挑起了荀子的怒火之后,又去找廉颇。
“廉公啊,李牧这次可威风了。”朱襄道,“他们都说虽然廉公老了,但是李牧正值壮年,从赵国来的将领,恐怕要在秦国占据一席之地。”
廉颇瞪大眼睛:“谁老了?”
朱襄道:“又不是我说的,廉公别瞪我。不过廉公确实年纪大了,不可能与李牧比。”
廉颇知道朱襄在故意挑起他的怒火,还是愤怒地追着朱襄打。
这个竖子怎么去了一趟南方还是如此没有礼貌?他就是这么对待长辈吗?
白起深深叹了口气,制止暴怒的廉颇。
“廉卿,朱襄只是希望你能继续领兵出战,没有坏心思。”白起道。
白起认为自己还能领兵,但他已经不敢领兵。
廉颇不一样。虽然同样为战功硕硕的老将,但廉颇没有在秦国立过功劳,所以廉颇既然还能领兵,就可以领兵。秦王会非常欣喜廉颇的复出。
白起很羡慕廉颇,真心地希望廉颇能够从这个养老地离开。
第104章 蔡泽庆贺礼
朱襄回到咸阳的时候,已经到公元前256年的初冬。
很快,时间就来到了公元前255年,嬴小政八周岁,老秦王已经年满七十周岁,到了“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的时候。
人老之后,每一个冬季都是一条巨大的坎。
老秦王出行和回来的一路上都显得身体很健朗。但当他回到了咸阳宫,没有得到足够的休息,就昼夜不休地检查了太子柱监国期间的公务文书后,突感风寒病倒了。
病来如山倒。老秦王即便年老也很魁梧的身体突然变得佝偻,他的面容也突然失去了生气,变得苍白蜡黄。
朱襄此番回咸阳,特意把扁鹊也带在了身边,想给身边长辈做一个详细的体检。
虽然秦国太医的医术很好,但多一个名医多一分安全。
老秦王病了,扁鹊在秦国太医诊治后,也帮老秦王把脉诊治。
“太过劳累,折损了元气。”太医惧怕老秦王,说得比较委婉,扁鹊便直说了,“以秦王的年纪,若不好好休养,恐怕这病这病很难好。”
老秦王淡淡道:“寡人知道了。”
朱襄跪坐在老秦王的床边,垂着头,心情很不好。
他在想,老秦王原本应该是什么时候去世。
总归不是这时候。
为何会出现这样的变故?和自己有关吗?
可能真的有关。因为自己出现后,老秦王太忙碌了。
原本历史中,老秦王虽然在长平之战之后遭遇了挫折,但他也闲了下来,一直坐镇咸阳,从未离开过咸阳宫。
老秦王在咸阳宫中的工作,除了延续以往的政策,就是瞅准时机出兵,并不需要他花费多少精力。
何况一直待在咸阳,他就没有车马劳顿折损精力。
自朱襄入秦之后,秦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朱襄要种田,老秦王就张罗着重新组织起一个庞大的官僚体系,配合朱襄推广农田新技术劳作,并抠抠索索找钱去修水利;
朱襄说咸阳学宫能吸引人才,老秦王就熬了好几个晚上与卿大夫们彻夜长谈,很快就修建了一座高大的咸阳学宫,并制定了详细的配套措施;
朱襄南下也给老秦王找了很多事,无论是李冰兴修都江堰,还是李牧与楚国划江而治,背后都有老秦王彻夜不眠的保驾护航。
秦国任何一个“新事物”,确实是朱襄牵头,但背后繁琐的工作都是老秦王和秦国朝堂的官吏们默默在做。
老秦王可能多疑,可能会暗戳戳地吓唬人,但他在行动上也给予了朱襄最大的支持和信任,做到了他对朱襄的承诺——只要是对秦国好的事,朱襄尽管提,不用考虑什么困难,一切有寡人。
老秦王和朱襄相遇的时候已经六十多岁,就算在现代社会都是退休人士,他的体力精力都已经衰败。
秦国这时候进入高速发展,这位已经年过六十的老人艰难地驾驶着秦国这辆高速奔跑的战车,在崎岖险阻的路上疾驰。
即便有朱襄提供的美食让他吃下更多的东西,即便看着秦国这辆战车疾驰他的心情很好,但又怎么能弥补老秦王耗费的心力?
朱襄只是一个人。就算有金手指,他也只是一介凡人。他连病都治不了,更治不了生老病死的命。
秦国越发好了,老秦王的政绩越发显赫了,但老秦王的寿命恐怕也因此缩短了。
特别是在老秦王在年迈七十的时候,千里迢迢巡视江东这件事,给他岌岌可危的生命蜡烛又吹了一口气。
朱襄下乡的时候,小汽车行走在乡间土路上,颠簸几个小时都感觉浑身骨头散架,完全提不起精神。
古代的路和马车,就算拥有再多减震措施,都能把人颠得天旋地转。若马车稍稍跑快一些,坐马车的人都能颠得脑袋和车顶演奏打击乐。
坐船虽比马车稍稍好一些,但在江水上晃久了,体力也在持续消耗中。何况湿气过重,对老年人的身体也很有危害。
老秦王先坐马车,到了汉水换成坐船,从咸阳从西向东、从北到南,在华国地图上斜跨了一条长长的线。
这么长的旅途,一个七十岁的老人,怎么可能承受得住?
宋朝时皇帝承诺不杀士大夫。当他们想要士大夫死的时候,就会不断给士大夫迁官,从南迁到北,从东迁到西,让士大夫在路上奔波劳累,活活累死病死在迁官的路上。
这可见长途跋涉对人的摧残。
“你哭什么?寡人还没死。”老秦王没好气道。
朱襄抹了抹眼泪,道:“我只是在想,有什么样的大父,就有什么样的孙子。夏同和君上你一样,明知道应该静养,就是闲不住。”
老秦王更加没好气道:“寡人活过了七十,你说的那个夏同能活到七十?别拿我和他并列,你这是侮辱你的君王。”
朱襄不断用袖口擦眼睛,眼泪怎么也止不住。
老秦王伸手,让朱襄把他扶起来,看着眼睛肿得睁不开的朱襄十分无奈。
他知道朱襄怕他也怨他,朱襄的友人也防备他。但现在朱襄的悲伤和惶恐却是情真意切,恐怕天底下连自家傻太子都不会哭得这么情真意切。
因为太子柱当了太多年的太子,心里肯定是有怨愤的。
可能范先生也会为自己真心诚意的哭泣。但范先生和他君臣多少年?朱襄又与他相处多少年?
这个傻孩子,真是重感情重得有些令人头疼了。
“寡人都年过七十,别哭了。”老秦王轻轻拍打着朱襄的背。
自己生病,倒是反过来哄别人。这样的感觉很新奇,但并不坏。
老秦王深切地感到死亡的临近,这一刻他的惶恐不安突然释然了。
不释然也没办法,他已经年过七十。
当接受了自己快死的事实时,老秦王终于能放下君王的审视,用“长辈”的角度与朱襄这个神奇的晚辈相处。
“周王和西周公都不老实,和周王室的仗还没打完;楚国虽然暂时不会有太大动静,但我听闻其他五国又有结盟合击秦国之势,说不定楚国得到消息后又会蠢蠢欲动;秦国的国土虽然更大了,但要防守的地方太多,战线拉得太长,恐怕抵抗六国更加困难……”老秦王絮絮叨叨,“寡人病的真不是时候。”
朱襄抱怨:“君上就不该南下。”
老秦王失笑:“但寡人想看海。”
朱襄无语。君上说我怕死又老是找死,你不也是这样?明明你这么惧怕死亡,为何又要明知劳累过度会有损寿命而南下?
“好了。”老秦王收起有些僵硬和别扭的笑容,恢复以前随和的模样,“寡人的病不要外传。”
“当然。”朱襄哽咽,“只是累病了,君上只要好好休息,一定能很快康复。”
老秦王笑而不语,挥挥手让朱襄离开。
朱襄心情沉重地离开了咸阳宫,第二日又带着一车行李回到了咸阳宫,说要给老秦王当膳夫。
老秦王放下手中的文书,深深叹了口气。
“大柱,如果寡人去了,朱襄一定会很难过。”老秦王道,“寡人没想到,他居然会如此难过。”
太子柱立刻道:“君父还能活很长很长的时间。”
老秦王摇摇头,道:“你该准备当秦王了。”
太子柱呆若木鸡。
此刻他心里本该是欣喜的。
没有哪个太子不想当秦王,何况他当了太久太久的太子。
但他心中的欣喜却被茫然不安淹没,让他的表情显得很傻。
老秦王平静道:“现在秦国拿下了楚国南边偌大领土,李牧和新式舟师又极具威胁,六国人就算再蠢,也会重新联合起来共同抵挡秦国的兵锋。新旧秦王更替,就是他们击破秦王的机会。寡人不会给他们这个机会。”
太子柱颤颤巍巍跪下,磕头不语。
“待子楚回来,明年正月你就继位。”老秦王一语定音,然后叹着气,轻声道,“为父会扶你一年……如果我还有一年时间。接下来的路,你要自己走了。”
太子柱狠狠磕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终于能继任秦王,但是欣喜却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浓厚。
朱襄端着今日的饭菜过来。
他看到了老秦王满床榻的文书,也看到了神情恍惚的太子柱,但他什么都没说,只默默伺候老秦王吃饭。
老秦王只要好好休息,或许能补充一点生机,或许再多活几年。
但老秦王仍旧挑着灯,每日勤政到至少三更天。
他一直在咳嗽,但意识一直很清醒,甚至比以前更加敏锐。
前线的战报不断传来,不仅魏国、燕国、赵国出兵帮助周王室,连渺小的韩国都来凑了一下份子。
齐国和楚国仍旧在观望,但看他们军队的动向,恐怕也按捺不住了。
齐国原本因为自己距离秦国很远,朝堂上的卿大夫们又沉迷享受,早就被秦国收买,一直不掺和其他五国与秦国的对抗。
但李牧舟师的消息传到了齐国后,齐国人似乎有些紧张了。
即使他们没见过能沿着海岸线长途跋涉北上的舟师,也有些防备秦国的舟师从海上绕道,在齐国海岸登陆。所以齐国此次也难得行动起来。
秦国更强大了,果然逼得六国倾向于合作了。
此时,老秦王怎么能休息?
他要亲自过目六国每一条动向,然后用他五十余年的为王经验,与六国国君对抗。
一条条消息快马加鞭传入咸阳城,一道道诏令快马加鞭从咸阳城送出,就像是循环的流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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