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木兰竹
秦王柱指着自己的鼻子:“寡人也自己想?”
朱襄点头:“君上也自己想。王道怎么走,是王来决定,我也只是为王提供建议的臣子。君上不能偏听偏信。”
秦王柱叹气:“你啊,别的人恨不得把自己的思想灌输给王,只有你对王说,‘你自己想’!”
嬴小政“扑哧”捂嘴笑。
朱襄自得道:“这就是我,不一样的风景。”
“你再贫嘴,我就把你刚才的话告诉荀卿。”秦王柱威胁。
朱襄立刻焦急道:“君上,你是国君,一言九鼎,怎么能食言!”
秦王柱哈哈大笑,心情彻底畅快。
秦王柱笑道:“朱襄,你看别人都说你已经是实际上的相国,干脆直接给寡人当相国,如何?”
朱襄连忙摇头:“不去不去,我去当相国了,谁照顾田地,谁照顾你们的生活?朝堂上能当相国的人多的是,能代替我去种田和照顾你们的人可没有。”
嬴小政抱着朱襄的手臂道:“对,舅父不当相国!舅父只给政儿当相国!”
“行行行,只给你当相国。”秦王柱无奈。
既然朱襄不愿意,他就不再劝了。
现在咸阳城的谣言太多,秦王柱也忧心。他准备等君父安葬,还是让朱襄继续去外地种田吧。
虽然君父让朱襄留在咸阳辅佐自己,但秦王柱更在意朱襄和嬴小政的生活好坏。他自己可以处理好政务,趁着有自己护着,朱襄和政儿可以再在外面逍遥几年。
他总不能让朱襄和政儿过得比君父在位时还憋屈。
秦王柱在别庄睡了一晚上,第二日吃过朱襄准备的奶油馒头才离开。
朱襄本来准备烘焙奶油面包,但他掌握不好土窑烤炉的温度,面包烤好之后,只能用来砸核桃,所以只能蒸奶油馒头给秦王吃了。
秦王柱离开的时候,朱襄嘟嘟囔囔。吃素真是反人类,秦王、夏同和政儿都是急需补充营养的时候,居然连蛋都不能吃。
朱襄摸着下巴,心里冒着坏主意。
有什么富含蛋白质又可以绕过守孝吃素的食物?海鲜可以吗?
荀子正在注视着你.jpg。
朱襄抖了抖,把心中的坏主意按下。
……
秦王柱回到咸阳宫时,华阳夫人立刻前来请罪。
她哭得梨花带雨,请求秦王柱一定要让阳泉君闭门思过,别让他上朝了。
华阳夫人知道阳泉君被撺掇着抨击朱襄,吓得魂都掉了。
她是秦王柱的枕边人,是秦王柱身边最得宠的女人,所以她对秦王柱十分了解。
随着秦王柱被秦昭襄王逐渐放权,他的脾性就越来越向老秦王靠拢,逐渐成为了一个合格的秦王。她的枕边人可一点都不软弱可欺,且对朱襄公十分信任,认为朱襄公是他的心腹重臣。
你究竟被什么糊了心,才去秦王面前说朱襄的不是?你还想比过朱襄,不照照镜子看你配不配!
秦王柱见华阳夫人很懂事,笑容和煦地安抚了华阳夫人,按照华阳夫人的话,让阳泉君闭门反省,说此事暂且揭过不提,希望华阳夫人好好管教阳泉君。
阳泉君倒是很听华阳夫人的话,何况他清醒之后也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乖乖闭门躲风头。
秦王柱没有处理谣言,只以过度悲伤为由,将更多的政务交给子楚,自己住在了灵堂旁的偏殿,为秦昭襄王守孝。
秦王柱对外称,现在他心情十分悲痛,认为没有什么比君父的葬礼更重要的事。
他又把朱襄和政儿召到灵堂一同守孝,说秦昭襄王生前最爱重这两个晚辈。本来子楚也应该来,但政务还需要人处理,太子子楚理应以国事为重。
秦王柱连流言的事提都没提,流言便平息了。
传流言的人从秦王柱的实际行动中看到,秦王柱不容易中离间计。如果再传下去,秦王柱恐怕能揪出流言背后的人,他们便无法隐藏了。
当流言平息的时候,咸阳学宫关于秦王守孝的争论越来越烈,眼看着诸侯快到咸阳了都还没吵出结果。
秦王柱心情还成,嬴小政的脸色越来越沉。
这一幕,让他想起了那群儒生讨论他封禅泰山时的伎俩。
此时此刻,恰如他梦中的情景。
不过与他梦中不同的是,有一个能够力压群儒的荀子站在秦王柱这边。
荀子见闹腾时间差不多了,直接呈上了自己定好的丧礼礼制。
“国君乃庶民之君父,庶民为国君守孝理应如为亲父守孝。不守孝三年有违孝道,若三年禁酒肉嫁娶宴请又令庶民负担过重。”
“臣请以日代月,秦国庶民为先王守孝三年!既彰显秦以孝治国,又不害民!”
第107章 君子伪善心
咸阳学宫的学者们以为,他们吵出一个结论来之后,荀子才会把他们达成了一致意见的文书呈递给秦王。
荀子却在自己心里划了一条时间线,到了那个时间,无论有多少人反对,直接将文书当着满朝卿大夫的面,以丞相的身份呈交给秦王,一锤定音。
咸阳学宫的学者们不知道心里是什么反应,看秦王柱的表情,他肯定是很愉快的。
荀子没有说秦王柱怎么守孝,话里话外都是为了庶民。
嬴小政和朱襄也在朝堂上。不过他们是在朝堂一旁的屏风后面坐着,群臣看不到他们。
朱襄叹了口气,脸上都是看热闹的笑容。
嬴小政嘴角微抽,想起了梦境中那个秦帝国的守孝之事。
秦始皇统一天下之后,虽然希望能够兼容并包,接受东方六国的学问,也让东方六国的学者们接受他和秦帝国。
但秦始皇无论怎么忍让,对方连个眼神都不给他,更别说真心给他献策了。
那群东方学者张口闭口就是分封,秦始皇无论问什么策,他们都会将话题先拐到分封上,秦始皇不想提这件事,他们就反复地说。
朱襄若在嬴小政梦境中那个秦始皇的朝堂,一定会感到一种令他怀念的熟悉感。
他在网上和人吵架的时候经常碰到这样的复读机。
总之对方已经带着立场和你谈话,无论谈什么都没用,他有明确的立场和目的,并不想真的和你好好说话。
所以秦始皇的守孝政策,仍旧是原本属于法家的秦吏们规定,所以出现了两个极端。
首先,秦民不能为自己的父母守孝,“令曰:吏父母死,已葬一月;子、同产,旬五日;泰父母及父母同产死,已葬,五日之官”;然后,秦民要为皇帝守非常苛刻的三年重孝。
梦境中的秦始皇颁布的这个律令与嬴小政本人的想法出现了分歧,嬴小政便将此事改头换面,询问舅父的意见。
朱襄当时告诉他,这是秦朝“亢上抑下”,是商鞅虐民的政策的延续。
“只是民也是人,兔子被压狠了都会咬人,何况黎民?”当时朱襄的笑容十分无奈,“无论高高在上的君王是否接受这一点,待黎民的怒火一点点累积,终于焚尽了他巍峨的江山时,他没机会明白,他的后人也会明白。”
嬴小政看着舅父的笑容,出现了不寒而栗的错觉。
听到荀子的献策后,嬴小政抬头低声问道:“舅父,国民只为君王守孝三十六日,不会轻视君王吗?”
朱襄微笑道:“他们会发自内心地感激君王。”
嬴小政道:“我问的是,他们会不会轻视君王的权威。”
朱襄揉了揉嬴小政的脑袋:“政儿,你要明白一点,活着且有权力的君王才有权威。”
嬴小政咬了一下还没掉的后槽牙,露出愤愤不平的神色。
朱襄道:“政儿,每个君王都希望自己的权威无论生死都永远存在,但现实不可能。你看无论暴君明君,哪怕被奉上了神坛的三皇五帝,现在有谁真心惧怕他们?权威即恐惧,只要这个人死了,就不会再有人惧怕他了。”
“后人会尊敬你的功绩,会崇拜你,向往你,甚至神化你,但不会惧怕你。”朱襄说这句话的时候,视线好像透过宫墙看向了遥远的彼方。
后世人对秦始皇就是这样,敬仰他,崇拜他,向往他,甚至恶趣味地叫他“政哥哥”,好像秦始皇变成了舞台上的小鲜肉爱豆一样。
不说那些闭着眼睛对秦始皇真实的暴政视而不见的迷弟迷妹,就算是正视秦始皇是暴君的人,也不会因为秦始皇的暴虐事迹而惧怕他。
因为秦始皇是一个已经作古几千年的死人,再暴虐,又能拿现在活着的人奈何?
“政儿,畏惧会随着你的死亡而烟消云散,只有敬意会长存。”朱襄收回视线,“若你想后世人都永远记着你,就做出更多让他们永远尊敬你的事。”
嬴小政冷漠脸:“哦。”
朱襄失笑:“不过政儿就算不特意做什么,你也一定会让后世人永远尊敬你,这一点舅父很放心。”
嬴小政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一些。
秦王柱给朱襄和嬴小政使眼色。
你们俩怎么还聊起来了?注意点!在上朝呢!
秦王柱抓心挠肝,真想也凑过去和朱襄、嬴小政一起畅谈今日之事。他心里有很多话要分享。
可惜,他还得熬到朝议结束。
荀子拿出“国民为国君守孝以日代月”后,有人立刻反对,说这丧失了国君的威严。
荀子不紧不慢地反驳:“我听闻先主有一年重病,敬爱他的国民纷纷为先主祈福,多地官吏奉上万民书和祥瑞。先主并不为国民自发的担忧而高兴,反而斥责了国民,并下诏以后还有这种事,要重惩。”
荀子嘴角缓缓上翘:“老朽来秦国没几年,请问是否真有其事?”
那人没回答,看热闹的秦王柱立刻道:“确有此事!”我知道!我就在旁边!被吓得够呛!
嬴小政身体往前探,竖起耳朵。
朱襄拍了拍嬴小政的肩膀,手在耳朵边做喇叭状。
嬴小政会意,也立刻把手放在了耳朵边做喇叭状。
秦王柱瞥到这两人的小动作,嘴角不由疯狂上翘。
荀子道:“国民为贤王祈福,这明明是最能展现出国君威严的事,先王为何不仅不高兴,还要重罚呢?”
他瞥了反驳他的卿大夫一眼,慢条斯理道:“老朽不明白,卿可否为老朽解惑?”
那人脸色一沉,却不敢回答。
即便秦昭襄王已经崩逝,但秦王柱做足了孝子的态度,他怎么敢在秦王柱面前说先王的坏话?
蒙骜扫视了一眼众人,拱手道:“当年先主重病时,不仅国内正值荒年,边疆六国也虎视眈眈。此刻国民和官吏都应该全力耕种备战。先主认为,任何会阻挡秦国强盛的事都不应该发生,哪怕这件事是为国君祈福。”
蒙骜又扫视了众人一眼,冷笑道:“先主留下遗诏,不可因为守孝而影响国政。荀丞相此举,不仅让国民为先主守重孝,以彰显国君威严,又按照了先主遗诏吩咐,不扰民,不影响国政。众卿还有何不满?”
秦王柱带着金扳指的手重重敲了一下王座的扶手:“寡人也想听听,众卿有何不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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