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木兰竹
雪姬对纺织机的研究取得了重大成果,秦王柱虽然没有立刻奖赏雪姬,也放了雪姬几日假,让雪姬暂时放下宫里的工作,回别庄与朱襄团聚。
秦王柱也放了嬴小政几日假,让嬴小政多陪伴雪姬。他相信对雪姬而言,嬴小政的陪伴也是重要的赏赐。
一家三口乘坐马车一同回家,蔺贽和子楚本想跟上,一同庆祝,被蔡泽拉住。
“让他们一家人先自己庆祝一番,过一日我们再去登门拜访。”蔡泽道。
朱襄谢过蔡泽,把非要登马车的蔺贽用力地推下马车,让马车夫赶紧跑。
子楚嘲笑蔺贽:“朱襄不欢迎你。”
蔺贽拍了拍衣摆,道:“我知道。我就是想看他气急败坏的模样。”
子楚:“……”
蔡泽扶额。
之前秦王柱找到他,说先王本想让蔺贽回咸阳后当相国,但秦王柱怎么想都觉得蔺贽这性格不适合当相国,属意他来当相国,让蔺贽代替自己的位置。
蔡泽正在考虑是否推辞。
蔺贽是他的好友,他怎么能抢夺好友的相国之位?
但……蔺贽相国的位置丢的不亏!这种人怎堪为相?!
……
朱襄那一番为雪姬请功的话虽让众人惊诧了一番,但朱襄之后的解释和荀子的话,让众人都没把这一点小小的异样放在心上。
雪姬也没将其放在心上。
她还劝说朱襄,给她一个虚名,不如给家里增加封邑,这样更加划算。
雪姬进宫之后,与秦王柱的其他王子王孙多有见面。她这时才逐渐认识到,王公贵族应该过的奢靡生活是什么模样。
雪姬并未被这些奢靡之风腐蚀,只是发现自家养政儿养得太糙了,让政儿根本不像个秦公子。
虽不需要奢靡,政儿也该有秦公子该有的排场。
雪姬算了一下养政儿的花费,心头一惊,开始重视封邑的收入。如果仅凭俸禄和秦王的赏赐,根本撑不起政儿的门面。
听了雪姬的烦恼后,朱襄失笑:“雪,封邑确实更划算,但我以后还会继续立功,如果什么都要求封邑,待政儿当秦王的时候,我就封无可封了。虽然政儿不在意,朝堂中总会有微词。所以不如要一些名誉上的奖励。”
他顺手揉了揉身边嬴小政的脑袋:“养政儿的花费,雪不用担心。待我手中这件事做成后,政儿肯定会变成天下最富的人。”
他操控贸易战,就是操控风口。不需要任何灰色利益,只做合法的生意,站在风口上的猪都能飞,何况他是操控风口的人。
贸易战可不是秦国直接出面,而是一群表面上和秦国毫无关系的豪商自发的行为。
朱襄已经选定吕不韦作为主导人,牵线咸阳的贵族一同“投资”,自己肯定占大头。
“政儿在当太子之前,就能成为富甲天下的豪商。”朱襄又揉了揉嬴小政的脑袋,“我家只是不喜奢靡,真要比秦公子的排场,我家政儿不会输。”
嬴小政被朱襄揉得脑袋一晃一晃,脸上露出无语的神色。
舅父舅母在商量如何养自己的时候,还记得自己名义上还有个亲生父亲吗?
养自己的钱,是不是该由亲生父亲来出?
算了,估计阿父自己都忘记这件事了。嬴小政在心里长长一叹。
“那也该多要些田产房屋。”雪姬仍旧更喜欢实惠一样的东西,“政儿将来还是该多有些田产房屋奴仆,手头宽泛,才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朱襄道:“君上很慷慨,给你的奖赏肯定不会少了田产房屋奴仆。”
雪姬这才点头:“那就好。”
朱襄看着雪姬小财迷的模样,心头有点痒。
不过始皇崽牌电灯泡在这,朱襄只能把心痒压住,然后捏了捏嬴小政的脸。
嬴小政不满地打了一下舅父作怪的手,起身走到雪姬身旁坐下,与朱襄隔开。
朱襄笑叹道:“以前舅父捏政儿的脸时,政儿还会仰着脸让舅父捏。现在政儿嫌弃舅父了。”
嬴小政给了朱襄一个冷笑,抱住舅母的手臂:“脸疼。”
“唉,舅母吹吹就不疼了。”雪姬皱眉,“良人!”
朱襄举起双手投降。
嬴小政露出一个得意的神色。
舅母回来了,舅父可没办法欺负自己了,哼。
回到家后,朱襄一家三口一同进厨房,合力做出一桌大餐。
雪姬的口味没有偏好,朱襄让她点菜,雪姬点的都是朱襄和嬴小政爱吃的菜。
朱襄便整花活,专门给雪姬做出了一碗菊花豆腐羹。
雪姬虽然对口味上没偏好,但女子都喜欢美丽的事物,菊花豆腐羹味道先不提,长得很漂亮。菊花也是雪姬最喜欢的花之一。
以朱襄的刀工,当然切不出细如发丝的菊花豆腐。他切的菊花豆腐,拿到后世网上一定会被人笑话“这菊花花瓣够写实,足够宽”。
但在这个时代唬唬人,足够了。
“以后朕每天都要吃菊花豆腐羹!”看,嬴小政又要把好东西扒拉进自己怀里了,“只有秦王能吃!”
朱襄嘲笑道:“政儿,你就这点出息吗?每天吃鸡汤泡豆腐?”
嬴小政立刻把菊花豆腐羹从独享菜单里划掉。
菊花豆腐羹听起来很美,一说每天吃鸡汤泡白豆腐,嬴小政就感到索然无味了。
雪姬累了一整日,面见秦王柱时耗费了许多精力,吃完饭之后就沉沉欲睡。
朱襄让雪姬先睡下:“君上交给我的事,我今日有了些心得,记下后再睡觉,免得忘记了。”
雪姬打着哈欠道:“良人别熬太晚,早些睡。”
嬴小政本想随朱襄去书房,但雪姬坚持嬴小政年纪小应该早睡。他便被舅母强拉着去自己的小房间睡觉,中途给了朱襄好几个求助眼神,朱襄都当没看到。
朱襄刚把书房的蜜烛点燃,荀子前来寻找朱襄。
看着表情严肃的荀子,朱襄不由苦笑。
他一点小打算,果然瞒不过授业恩师。
“朱襄,你难道有让雪姬干预外政的想法?”荀子开门见山道。
朱襄叹气,拱手道:“荀子息怒,我绝无此意。如果我真让雪姬干政,恐怕雪姬很快就会被全天下逼死,即便夏同和政儿也救不了她。”
战国确实有女性干政,但这干政的女性都是“太后”,是国君亲生或名义上的母亲。
此时社会也确实有母系社会残留,但残留的是“母”系,即母亲和舅家势力。无论是宣太后还是赵威后,以及他原本时空的吕后等当政的女性,都是以当权者母亲的身份,以孝道出发获得的权力。
即便是唯一的女皇武则天,她能顺利夺得权力,也是因为她是李唐所有有资格继承皇位的皇子唯一的母亲。
此事民间一些掌握了宗族权力的女性,比如之后的巴寡妇清,也是因为她是“寡妇”,是家中主母。
雪姬是政儿舅母,也是政儿“养母”。这个身份很特殊,让她能得到秦王室的庇佑;这个身份也很敏感,既占了外戚的敏感,又没有政儿生母的“孝”字护体,一旦她露出想要干预外政的势头,就会遭到各方势力抨击。
政儿也不会站在自己这边。
朱襄了解嬴小政。嬴小政即便与他所知的始皇帝有不一样的地方,但始皇帝就是始皇帝,本质上不会有太大区别。
何况,雪姬本身没有这个意愿。
如果朱襄以“我认为现代独立有野心的女性应该如何如何”,硬把雪姬推上众矢之的的位置,他就是谋杀。
自己为了理想选择一条艰难的路,和被别人强迫是两回事。
“那就好。”荀子沉着脸道,“你不想让雪姬干涉外政,那你是否有想让内妇干涉外政的思想?”
朱襄沉默了许久,笑道:“现在做不到,但千年后可说不定了。既然唯贤是举,如果女子贤明,为何不能做官?”
荀子深呼吸,皱眉道:“朱襄,你疯了吗?”
朱襄笑道:“领先半步是圣贤,领先千年是疯子。我确实是个疯子。不过荀子放心,这只是一个理想和预言,我不会做啥事。揠苗助长只会让禾苗枯萎,我很明白在这个时代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朱襄沉默了一会儿,又补充道:“荀子知道,我有很多理想都与这个时代不同,这只是其中之一而已。”
荀子道:“你其他理想还能为世人所理解,但你现在的理想是错误的!”
朱襄苦笑:“荀子,或许我在这个时代确实是错误的。但理想就是理想,你改变不了我,我也没想改变其他人。”
荀子道:“那你为雪姬争功是为何?!难道不是挑起内妇野心?!”
朱襄又沉默了一会儿,道:“功劳是谁的,就该奖赏谁,我只是如此想而已。世妇礼制是由荀子来制定,我不插手。”
荀子皱眉:“我不会让你插手。”
朱襄对荀子一拜:“我只有一个请求。女子能因功获得荣誉,哪怕这荣誉仅限于内宅和财物。”
在女子诰命体系还未完善的时候,女子的封赏基本和夫家挂钩,即“妇人无爵,从夫之爵”。
汉高祖时,首次单独给女子封爵——刘邦为其姐封侯。
之后吕后模仿汉高祖先例,在吕氏被清算之后,吕后给其姐妹的封侯被取消。不过给皇室女子封君的惯例留了下来,这君是皇室贵族女子称号,与战国时封君已经不同。
但无论是刘邦为其姐封侯,还是公主封君,以及最后发展出的皇室女子与世妇的封号体系,其实和女子本身关系不大,只和其血脉和夫家有关。
仅有很少的女子,因为自己的功劳破格被封赏。
荀子确实看透了朱襄。
朱襄只是在这个时代为女子点燃一点小小的野心之火——不是因为是谁的母亲、夫人、女儿,而是因为凭借自身的能力获得封赏。
后世都宣称秦汉女子地位高,却忘记了前提。秦汉的女子,比起封建礼教最严苛时的女子地位高,和什么男女平等毫无关系,更别提什么地摊文学营销号说的女权社会。
战国是奴隶制向封建制转变的时刻,而奴隶制和封建制都是女性地位的低谷。
战火纷飞,人命如草芥,若说此时在庶人和贫寒士子中说男女平等,大约是男女都平等的惨的不是人。
为何女子不服兵役也要守城?为何修路筑城修水利的“男人堆”里能见到许多青壮女性?
因为男丁死得差不多了,需要女丁顶上。
战国贵族女子过得也很凄惨。除了寥寥无几运气好能干政的太后,大部分贵族女性都身不由己,婚姻权利完全掌握在娘家,经常被当作礼物赠送,别说自由,生命都无法保证。
比如有一位贵族女子,其兄长认为妹婿地位衰落,便带回妹妹让其另嫁;前妹婿发达之后,再次将妹妹带回家,重嫁给前妹婿,结果妹婿不肯从,当着女子的面将与女子生育的两个孩子溺死江中。
至于两国交战而被杀的贵族女性,就更多了。
所以朱襄不可能在这个时代做什么脱离实际的事。这样做,不仅他和他的家人都会被杀死,也对这个时代毫无益处。
因为战国时代的女性自身都还未觉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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