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木兰竹
楚王已经怀疑冷落过一次他。有一就有二,春申君自己也信不过楚王。
子楚那句话完全戳中了春申君的软肋。
春申君有些后悔出使吴郡了。
如果他与楚国其他封君一样,只守着自己的封地,不做事就不会出错。
他已经是楚国最有权势的人之一,完全可以不再冒险,安心做他的春申君。为何他要趟这趟浑水?
春申君离开吴郡的时候,朱襄抽空将春申君送上船。
二人在船上喝了一场酒。
微醺之后,春申君将自己心中的感慨说给了朱襄听。
春申君已经察觉自己此次出行不仅没有好处,还可能让他自己陷入危机。
他出行前就应该察觉这一点。
所以他为何要出行?为何要把自己置入危险的境地?
“大概因为你是春申君。”朱襄半开玩笑道,“你是楚国的春申君,想要为楚国多做些事,仅此而已。”
“我是楚国的春申君。”春申君咀嚼着这句话,然后可能真的醉了,居然落下了泪来,“我是楚国的春申君,是楚国的春申君啊。”
朱襄安静地看着春申君低泣。
春申君是个聪明人。
聪明人就知道秦国现在远远比楚国强大。楚国空有国土,实际上已经被分割成一个一个的小国家,楚王宛如周王。待楚国团结起来时,大概就是楚国将要灭亡,那群楚国封君都当不了封君的时候。
但那时再团结已经晚了,顶多给秦国造成一定麻烦,改变不了结局。
春申君看得清局势,秦国的楚国的局势他都能看清。
他也能看清秦王和楚王的差距,看得清楚王并非明君。
只是看清了一切,他还是秦国一用套子,他就主动往里钻。
哪怕是极其微弱的可能,春申君也想抓住,抓住一个楚国能再次强盛的机会。
这并不仅仅是心向权势,就能解决的行为。
所以朱襄说,原因只能是,“你是楚国的春申君”。
春申君确实过分看重权势地位,所以有时候显得对楚国贵族过分妥协。但他心中是把他自己当做楚国人的。
“朱襄啊,我此次回去后会面临什么?”春申君哭着道,“我找不到路了。楚国的路究竟在何方?”
朱襄道:“楚国的路,大概就是趁着秦国暂时没有动楚国的打算,再出一个吴起或者屈原,让那些封君不再各自为主,真正成为楚王的臣子吧。不过这是不可能的事。”
朱襄又给春申君倒了一杯酒。
“就算你放弃明哲保身,愿意做那第三个为楚国献身的人。但之前两个人没有得到楚王支持,你也不会得到楚王支持。最终就是白白死了而已。”
朱襄也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这样啊,是这样啊。”春申君端起酒杯,茫然地看着酒杯中清澈的酒液。
朱襄也端起酒杯:“喝酒吧。”
春申君愣愣道:“对,喝酒,喝酒。”
两人相对将酒杯中的酒液一饮而尽,然后作揖道别。
“这大概是我和他喝的最后一杯酒了。”朱襄看着好感度列表中突然出现的一颗心好感度的春申君头像,心情十分复杂。
春申君对他解锁了好感度,但解锁的同时,他们都知道与对方是你死我活的仇敌。
朱襄早就知道好感度不等于友善度,但他的头像列表还是第一次出现一个完完全全的“敌人”。
朱襄看着好感度列表中春申君的头像,心里难免难受,甚至生出愧疚。
他与子楚定下的计谋若成功,春申君最好的结局就是流放,最差的结局,就是死都死不痛快。
“六国多少令人感慨的豪杰,这些豪杰都会成为秦国的敌人。”子楚道,“你别感慨了,会感慨个没完没了。”
朱襄心道,那些他不认识的豪杰,他也不会感慨。谁让春申君在离开时,送了他一颗心呢。
朱襄揉了揉自己的头发,道:“好了,该做什么做什么,别站在江边吹风,你……”
“你身体不好,吹不得风。”子楚没好气道,“别念了,怪不得政儿说你越来越啰嗦。”
朱襄没好气道:“你应该反省一下自己,为什么让人操心。”
子楚和朱襄再次吵起来,稍稍有些低沉的气氛消失。
嬴小政背着手,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
他就说,阿父和舅父凑一起,五岁不能再多。
如果蔺伯父再胡来,他们的年龄估计还得降低。
“阿父,你什么时候回咸阳?赶紧回去。大父一定很担心你。”嬴小政开始赶客。
子楚敲了一下嬴小政的脑袋:“南秦新田律推行后我就回去。再过两月吧。”
他想多了解一下新田律,多了解一下秦国刚占领土地的基层情况。
当上秦王后,他就没有机会再看到这些最底层的官吏真实的一面了。
若想不被群臣蒙蔽,他需要心里明白官场从上到下所有的门道。跟在朱襄身边,被朱襄手把手地教导基层情况,是他了解这一切的最佳方式。
而且子楚也喜欢与朱襄、政儿一同行走在田间。
这比在咸阳时心情轻松多了。
当雪姬回来的时候,他和朱襄走在后面聊天,雪姬带着嬴小政在前面玩耍。
他与朱襄嘲笑政儿已经留发,居然还像个顽皮孩子似的,居然与舅母玩耍撒娇。
如果李牧也在,总会把脸撇向一边,嘟囔他和朱襄没有当好榜样。
这一切都让他非常惬意。
这时候,他仍旧是夏同。
“朱襄,这次我回到咸阳之后,就彻底是子楚了。”子楚道,“不过我还是希望你能私下叫我夏同。”
朱襄道:“再叫几年吧。几年后,我也得叫你君上或者秦王。”
子楚道:“几年后,你也可以叫我子楚。”
朱襄白了子楚一眼:“你在不在意无所谓,我不想惹因为一个称呼惹麻烦。等政儿当了秦王,我照旧叫他君上或者大王。”
嬴小政跑过来,大声道:“到时候叫我皇帝!我才不要当秦王,我要当皇帝!”
子楚道:“皇帝这称呼好,我要了。”
“去。”嬴小政抬起腿就给子楚一脚,踢完就跑。
子楚拍了拍衣服下摆的脚印,骂道:“这个不孝子!朱襄,你养的什么孩子?”
朱襄道:“只管生不管养的人闭嘴。”
两人吵吵闹闹,最后发展到动手。
朱襄发现,如果自己不让着子楚,子楚恐怕打不过自己了。
这也难怪。
朱襄的力气还是那么大,但子楚已经没有时间练习剑术。
子楚将大部分时间都用在了如何学习当秦太子、秦王身上,他的剑术退步很多,不能再以技艺弥补和朱襄的力气差距了。
不过朱襄还是和子楚打得势均力敌。
胜负已经无所谓,他们只是享受这种切磋的行为而已。
等子楚当了秦王,这种切磋大概也不会存在了。
子楚现在还是夏同。他已经很给自己的挚友们面子,在当秦王之前都一直是夏同。
但子楚不能永远是夏同。
他连异人的名字都改了,夏同也只能是一个美好的回忆。
他该是彻彻底底的子楚了。
“朱襄,我此次回咸阳,再与你见面之时,恐怕就是秦王了。你要保重自己。”子楚离开的前夕,与朱襄爬到屋顶上看星星。
那天晚上没有月亮。
他们还特意把李牧也叫了来。李牧躺在屋顶上,不想和两个大半夜把他从床上摇起来的朋友说话。
朱襄道:“我一直很保重自己。”
子楚道:“到时,你一定要保重自己,不要如现在一样信任我。”
朱襄沉默了一会儿,叹气道:“好。”
子楚对躺着的李牧道:“你也是。”
李牧敷衍:“嗯嗯嗯。”
子楚道:“我认真的!你这种带了很多兵的将领,很容易被秦王猜忌。”
李牧无奈道:“好,我会注意。等天下统一之后,我就放弃兵权,来咸阳给你处理文书如何?”
子楚道:“这倒是不错。”
子楚说朱襄啰嗦,此时他也挺啰嗦。
他不断说自己当秦王后如果有了改变,友人们要如何保重自己,不要与自己起冲突。
朱襄从子楚的啰嗦中听出了子楚的恐惧。
他和李牧都还没有害怕,子楚先害怕了,害怕会伤害现在的朋友。
子楚害怕当了秦王之后,会变成现在他所不认识的人,伤害他现在最重视的人。
子楚真的很害怕。
朱襄拍着子楚的肩膀,没有阻止子楚的啰嗦。
他应和着子楚的话,保证自己一定会保重,也会保护好其他友人。
朱襄道:“只要我不贪图权力,你就不会忌惮我。你看先主都拿我没办法,你的猜忌心还能比先主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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