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木兰竹
“我原本与朱襄一样,以为景、昭、屈三氏若有机会,大概都会有自立之心。待去了楚国仔细研究,我才发现屈氏现在并无自立的实力。”
蔺贽剥一片南瓜子丢到嬴小政面前的小碟子里,又剥一片南瓜子丢嘴里。
嬴小政自己剥南瓜子自己吃,待前面蔺贽剥的南瓜子仁累积成一小堆后,就把瓜子仁抓起来全部丢进嘴里,把子楚看得直皱眉头。
以前不常在一起,子楚只看到嬴小政优秀的一面。现在朝夕相处见得多了,子楚才发现嬴小政被宠得怪毛病一堆。
嬴小政发觉子楚在瞪他。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面前的瓜子仁,转头对朱襄道:“舅父,君父让你给他剥瓜子。”
朱襄嘴里含着一片南瓜子,含糊不清道:“啊?”
朱襄看向子楚,子楚无语道:“我没有。”
朱襄会意,道:“政儿,你君父的意思是,让你分他一半剥好的瓜子仁。”
这下轮到嬴小政“啊”了。
不过嬴小政不是小气的人,他立刻慷慨地分了一半给子楚。
蔺贽不满了:“君上,你多大的人了,还和儿子抢吃的。”
子楚辩解:“我没有!我是责怪你太娇纵他!”
蔺贽道:“剥个瓜子有什么娇纵?朱襄,你给君上剥瓜子。”
“哦。”朱襄飞速剥瓜子,在子楚面前也积了一小堆瓜子仁。
子楚再次无语。
蔡泽更无语。他扶额道:“我们是在讨论政务,不是饭后闲聊,你们能不能正经一些,严肃一些,不要中途打岔?”
蔺贽继续往嬴小政面前丢瓜子仁:“哦,我继续。屈氏自与薳氏两败俱伤后,一度被新崛起的景氏和昭氏压制。为了保住地位,屈氏选择依附楚王,成为支持楚王最有力的世卿勋贵。楚怀王时……”
蔺贽说到“楚怀王”这三字的时候,他与子楚都露出了一个微笑。
朱襄无语。这两人笑什么笑?想起什么地狱笑话了吗?
老秦王做的缺德事,你们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是吧?
蔡泽没等蔺贽再次将话题发散,赶紧道:“你是想说,屈氏是最支持楚怀王的势力?”
蔺贽笑道:“是。楚怀王攻秦和入秦之事,当时执掌楚国朝堂的屈原和昭睢都强烈反对。但屈氏还是遵从楚怀王的命令认真与秦国打了一场,昭氏却联合景氏故意贻误战机,导致楚国由胜转败,屈氏大部分势力都折在战场上。”
子楚道:“就算没有这两家拖后腿,秦国也会赢。”
蔺贽白了子楚一眼。
子楚干咳了一声,补充道:“不过赢起来就不会这么轻松了。到了战场上还争权夺利,真是令人不齿。”
蔡泽道:“封君只为各自封地和利益为战,这种事多的是。”
朱襄点头:“秦国也有。”
子楚本想辩驳,但想起秦昭襄王时期的封君好像确实做过此事,便不高兴地把朱襄剥好的瓜子全抓进嘴里。
朱襄继续给子楚剥瓜子仁,并笑话子楚:“你习惯和政儿都差不多,还好意思说政儿被娇纵。”
嬴小政在心里点头,就是就是。
蔡泽赶紧在话题又走偏之前继续话题:“屈氏当时的主事人,应该就是投水自尽的屈原?”
蔺贽道:“对。屈氏上下至今为屈原鸣不平。楚怀王之子楚顷襄王之后便放弃了实力大损的屈氏。如今屈氏空有楚国三大氏族之名,实际上权力地位已经远远不如景氏和昭氏。楚国已经是景氏和昭氏两家独大了。”
子楚喝了口淡茶,把嘴里鼓鼓囊囊的瓜子仁吞下去。抛弃忠心的人,投向奸猾小人,楚王这是无能呢,还是无耻呢?
他擦了擦嘴,问道:“屈氏恨景氏和昭氏?”
蔺贽微笑:“他们表现得和景氏、昭氏很亲近。毕竟几百年前是一家。一家人,肯定是不恨的。”
几百年前是一家……三人都笑着摇头。
嬴小政没有笑。他皱了一下眉头,放下手中的瓜子仁:“如果给屈氏一个机会,他们一定想再把景氏和昭氏压下去?但他们有何把握,是他们把这两族压下,而不是他们自己彻底失败?”
蔺贽得意洋洋地指着自己:“这要靠楚国那位比肩长平君的白头翁了。”
朱襄啪嗒啪嗒鼓掌。蔡泽、子楚和嬴小政都用疑惑的眼神看向他。
朱襄也很疑惑:“这时候不该为蔺礼鼓掌喝彩吗?”
三人:“……”
子楚很认真地对嬴小政道:“你舅父有些行为,你不准学。”
嬴小政嘴角微抽:“我才不会学。”
蔡泽按压着太阳穴叹气:“朱襄,你当现在是在听说书吗……严肃些。”
蔺贽道:“那么严肃干什么?我也觉得这时候该来些掌声。”
蔡泽咬牙切齿地骂道:“闭嘴!”
蔺贽失笑:“好好,我闭嘴。我闭嘴了,你们还听我继续报告此次楚国之事吗?”
蔡泽道:“好好报告,别打岔。朱襄你别在那点头,你也是!”
子楚给了朱襄一个嘲笑的眼神。
朱襄丢给子楚一堆瓜子壳。
蔡泽瞪视。
朱襄和子楚坐直。
蔡泽在心里又叹了口气,道:“继续说,这次一口气说完。”
蔺贽道:“接下来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屈氏代表楚国最古老的芈姓贵族,春申君代表楚国新贵士人,蔺贽又牵线了楚国将门项氏,给楚王打造了一个最“完美”的团体。
楚国将门项氏出自姬姓,春秋时被封项国,后被鲁国所灭。项国贵族便南逃楚国,以国为氏,世代在楚国为将。楚王给他们封邑,也称“项地”,以延续祭祀。
项氏虽已经在楚国扎根许久,但在楚国代代分封芈姓宗室的情况下,外姓贵族几乎难在楚国身居高位。
楚国出兵时,也是芈姓封君为主帅,遣他姓封君去冲锋陷阵。他姓封君早就积攒了许多不满。
项氏既是他姓封君,又是将门,是这个群体的完美代表。
“我接触了项氏中一位叫项燕的年轻人,资质不错。他应该是项氏接下来的当家人。”蔺贽道,“有才华之人多有傲气。我只和他谈了谈从楚怀王到如今楚王,在秦王手下吃的诸多败仗,他就入局,大骂主帅无能。他怒言,若他当主帅,定能与秦国相抗。”
嬴小政没好气道:“哦?与白公相抗?这么厉害?我这就和白公说去。”
蔡泽扫了嬴小政一眼。中途插嘴的嬴小政立刻拿起茶杯遮住嘴。
蔺贽道:“他厉不厉害,就看他这次能不能帮楚王平定叛乱吧。”
子楚问道:“若他真的厉害,帮楚王平定了叛乱该如何?”
蔺贽笑道:“我要的就是他能帮楚王平定叛乱。这样李牧和王翦施压,他们才会和谈。颠覆楚国对秦国并无好处。秦国现在吞不了这么多领土,白白给其他五国占了便宜。得让楚国保持现在领土,只是陷入分裂,才更符合君上的希求啊。”
子楚想了想,也笑道:“确实。朱襄,你作何想?”
正在剥瓜子的朱襄抬头:“我什么都没想。”
众人:“……”
子楚拍桌道:“现在想!”
“哦。”朱襄拍了拍手上的瓜子屑,“李牧大概会派骑兵去扰乱楚国。就算屈氏、项氏和春申君支持楚王平乱,但他们自己的封地若出事,他们也会优先保护自己的封地。这时若有人游说他们和谈,他们一定会同意。但你们派谁去?秦国人恐怕不行。”
子楚促狭道:“你这不是能想吗?蔺礼,你既然出此策,应该已经想好了让谁游说楚王。但楚王真的会同意从楚国另立他国吗?”
蔺贽道:“楚王不会同意,但其他想当楚王的人会同意。楚王在秦国为质子的时候,不是生下了长子吗?现在这位长子也已经成年了。”
嬴小政眼皮子一颤,嘴角下撇。
昌平君熊启。
现在熊启还没有受封昌平君,但已经在军中崭露头角。
他是楚王与一秦国宗室之女的孩子。待楚王离开之后,他如秦国宗室一般被抚养长大,秦国众人也待他如待秦国宗室。所以梦境中的大嬴政才会视他如长辈,即便他露出对秦国攻打楚国的不满,也只是将其贬谪。
结果大嬴政的宽容,带来的后果就是昌平君熊启截断了李信攻楚的后路,让李信遭遇大败。
嬴小政回想了一下自己从梦境中得到的“记忆”。似乎那个大败李信的楚将,就叫项燕?蔺伯父看人确实准。
“让熊启归楚?”子楚犹豫,“熊启心系秦国,与楚国并不亲近。”
蔺贽道:“君上,这和他心系哪国没关系。他回国是当楚王啊。”
朱襄插嘴道:“你居然会问出这样的话?你应该能理解他的心情。”
子楚道:“哦,你是说我当质子时的心情?也对。身为被君父抛弃的弃子,若能回国当上国君,那确实是扬眉吐气。”
子楚顿了顿,道:“我现在确实是扬眉吐气了。”
朱襄拍了拍子楚的肩膀,没出声安慰子楚。
子楚自己缓了一会儿,道:“好,就让熊启回去。是直接放熊启回去?”
蔺贽道:“当然是让公子启逃回去。”
子楚眉头一挑:“再来一个奇货可居?”
蔺贽道:“这不是很好吗?”
蔡泽道:“公子启现在生活不错,他不一定有迫切想逃回去的想法。”
蔺贽得意道:“白头翁的门人求他回去拯救楚国呢?”
众人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子楚带头为蔺贽鼓掌。
蔡泽叹了口气,慢悠悠地配合。
秦王已经被朱襄带坏了,他能怎么办?总不能辞官归隐。
……
“现在楚王只有一幼子在身侧,若有意外,楚国定会陷入内乱。”一楚人跪地痛哭道,“公子是楚王长子,是楚王唯一成年的儿子。求公子归楚!”
其他人也跪地哭道:“求公子归楚!”
熊启双手攥紧,来回踱步,然后叹了口气道:“我便是想要归楚,又如何能归楚?这里是秦国,即便是商君当年想要逃走都未成。”
为首之人重重磕头,道:“我有一计。我已经找来与公子体态面貌相似之人,可让他扮作公子卧病在床。公子用他的身份离开楚国!”
熊启仍旧犹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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