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木兰竹
朱襄铆足了劲要当面骂这些人,但他连这些人的面都没见到,声称要讨要放弃财产的人,就被一群广陵农人拿着锄头和草叉赶走了。
回来可以。
广陵城中也有人送走了自己的家人,现在城守住了,欢迎大家回来。
但已经放弃的财产,一寸布都不能要。这是你们逃离广陵城的代价。
还想逼迫朱襄公?你是想死吗!
有人的宗族留在了广陵城,想借此串联一下。但这个时候的人虽然只重门户私利,却又矛盾的心存侠气。
做这种事的人,无一例外被宗族分家,严重的连牌位都从祖祠里丢了出来,还有人拿着剑要砍死他们。
蒙恬本来在一旁看好戏,看到剑都拔出来了,赶紧劝架。
秦人在战场之外的地方都挺温顺,少有打架斗殴。这样一言不合就拔剑互砍,给了秦国小将蒙恬一点小小的彪悍楚人震撼。
蒙恬与朱襄并肩作战后,对朱襄的态度随意许多,终于像个晚辈了。
蒙恬拉着朱襄吐槽此事,朱襄笑道:“在商鞅变法之前,秦人也这样,甚至比其他六国更加彪悍。他们只是在忍耐,并非被磨去了血性。若遇到不平事,他们也是会重新拾起血性。”
刘邦就是被老秦人给抬上皇位。
汉朝建立后,刘邦晚年都在平叛,相当于又灭了一次六国,重新统一天下。
跟着刘邦再次扫平六国的,也是老秦人。
“不要因为他们温良就忽视他们心底的火,否则等火烧起来的时候,就已经晚了。”朱襄道。
嬴小政知道舅父这句话是说给自己听的。
他想起梦境中另一个自己的记忆。
那时候秦人心底的火烧起来了吗?
明明是另一个世界的事,嬴小政心底却泛起真实的苦涩,好像他真的经历过似的。
他晃了晃脑袋,把自己心中的异样晃掉,转移话题:“老师来了,舅父不去迎接?”
朱襄从桌子下面拖出一根手臂粗的木棍。
嬴小政:“……”
蒙恬道:“我还有事!”溜了溜了!
李牧知道朱襄不会来迎接他,但他没想到,自己见到朱襄的时候,朱襄举起那么大一根木棍。
这木棍要是砸下来,就算是他也得躺一月。
李牧转身就跑。
朱襄追在李牧身后,把木棍举得老高。
李牧的副将嘴张得特别大。
怎么回事?为什么会这样?我是不是不应该跟着将军来拜见长平君和太子。
韩非脚步挪动到嬴小政身边。
嬴小政从袖口摸出一把炒南瓜子,分给韩非一半,然后嘎吱嘎吱嗑瓜子。
已经用毅力克服了大半结巴的韩非又重新变回了结巴:“太子,这、这,不劝?”
嬴小政吐出瓜子壳:“舅父就吓唬吓唬,他怎么可能真的把木棒砸下去?”
韩非道:“那、那武成君为何跑?”
嬴小政用疑惑的目光看着韩非:“当然要跑,不然舅父怎么消气?”
他继续嘎吱嘎吱嗑瓜子。
韩非看着嬴小政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忍不住劝诫道:“太子,此事错,更多在你。你应该劝。”
小暴君嬴小政根本不理睬韩非的劝诫,道:“舅母说了,子不教,父之过;弟子不教,老师之过。我没错。”
韩非:“……”
吴郡夫人!你不能这样宠溺孩子啊!你家孩子是未来的秦王!秦王怎么能被这么娇纵!他将来不知道对错该如何是好?!
韩非决定,回吴郡后一定要好好劝劝吴郡夫人,不能这么溺爱太子!
嬴小政看了一眼韩非手中的瓜子:“不吃吗?不吃还我。”
韩非立刻开始嗑瓜子。
韩非非常爱嗑南瓜子,经常一边看书一边嗑。好久没有嗑瓜子了,他正想得慌。
李牧通过长达一刻钟的逃跑,终于把朱襄遛得消了气。
快没气了。
朱襄把木棍一丢,扶着膝盖喘着气骂道:“你至少让我打到一下啊!”
李牧慢悠悠走回来:“你现在捡起木棍打我一下?”
“算了。”朱襄一屁股坐在地上,擦了擦跑出来的汗,“你怎么想的,居然带着政儿跑淮水去了。”
李牧跟着朱襄坐在地上,盘着腿道:“既然很安全,为何不能去?”
朱襄伸手拿起木棒,在李牧肩膀上敲了一下:“闭嘴。”
李牧叹气。你让我回答,又让我闭嘴,真是难伺候。
秋日渐凉,虽日头正当空也不晒。朱襄让人在地上铺了布,拿了糕点水果和茶水来,就这么席地而坐聊起来。
嬴小政想拖个蒲团一起聊,被朱襄催着去干活。
现在不仅秋耕事忙,广陵人还要求全面进行秦律改造,落实秦律对庶民和兵卒的分田授爵工作,朱襄这个暂代的广陵县令事太多。现在事都是嬴小政的了。
嬴小政叹着气,拉着韩非一同去干活,让舅父和老师慢慢聊。
李牧喝了一口温热的茶水,补充了一下水分,道:“你看上去还不错。”
李牧说得没头没尾,但朱襄知道李牧在说什么。
“守城第一日时我夜不能寐,第二日却已经麻木。”朱襄平静道,“人的适应力很快。”
李牧道:“你不会再有守城的机会。”
朱襄听着李牧充满自信的语气,苦笑道:“以后都是秦国打别人,不会轮到秦国守城了是吗?”
李牧道:“是。”
朱襄举起茶杯,敬茶道:“武成君都如此说了,肯定如此。”
他没想到,会有他去守城的一日。
正如他没想到项燕和南楚君会做得如此绝。
不过坚壁清野本就是世间常态,甚至是后续两千年战争的常态,是他自己没往那方面想而已。
朱襄道:“仗打完后,我在谷仓里睡了一晚,第二天就好了。”
李牧苦笑:“真有你的风格。”
朱襄笑道:“人要往前看,往前走,已经过去的事就没必要再自怨自艾,除了折腾自己折腾身边人,没有人任何用处。”
就算那一瞬间情绪崩溃,但下一瞬间就该收拾好心情,继续往前走。
“所以你放心,我不会有事。”朱襄道,“现在我还有很多事要忙,也没空去自怨自艾。说来你是准备在广陵城这里修筑舟师港口吗?”
李牧道:“是。海船不能入江,江船难以入海。广陵这一片地正好有江也有海,可以将舟师战船都集中在这里。”
朱襄问道:“不怕被人一把火烧了?”
李牧笑道:“我要修筑的不是码头,是你曾经说过的军港。秦军会驻扎在港口附近训练和屯田,若楚人能把整个军港烧掉,那就是秦国舟师全军覆没了。你的人借给我。”
朱襄道:“焦匀他们吗?说什么借,都是秦人,你本来就能调动。”
李牧不置可否,道:“现在广陵城是江水北岸唯一一座大城,不愿意北迁的楚人可能都会来寻你。”
对普通人而言,沿着长江东去走陆路,比跨越长江容易得多。广陵城会成为他们唯一的栖身之地。
朱襄半开玩笑道:“来,想来多少就来多少。你对长三角的耕种潜力一无所知。”
虽然现在长江三角洲还很小,后世国际大都市上海大部分土地还在海里养鱼,但这个时代的人也不多啊,七国加起来也就两千多万。广陵城收留的流民,撑死了也就不到十数万,朱襄有信心。
李牧疑惑:“什么长三角?”
朱襄想起这时候长江还只叫“江水”,道:“你看这条江水这么长,叫长江如何?长三角就是长江入海口泥沙淤积形成的三角洲。”
朱襄嘴里经常蹦出奇怪的名字,李牧没有在意,继续道:“等广陵城的军港建好之后,我就沿着江水西上,将原本码头城池重建。”
朱襄笑道:“以广陵城养长江北岸?你对我还真有信心。来,我给你吃个好东西。”
他说话的时候,仆人端上来一盘烤红薯。
李牧见朱襄时隔多年,又拿出了全新的作物,脸上露出怀念的神色。
“这是什么?”李牧学着朱襄,徒手将烤红薯掰开,香甜的气息涌出,让他喉头一动。
“红薯。这种红薯很甜,适合烤着吃。”朱襄道,“产量很高,不挑地,适合山间种植和救荒。”
李牧吹了吹红薯,咬了一口金黄色的红薯肉,眼睛一亮:“好甜,好吃!这和土豆一样?”
朱襄道:“差不多,不过土豆能做主粮,这个不可以,只能当一盘菜。”
他说了红薯的优劣处。
“农人很聪明,他们会在种植后自己选择适合的作物。我只需要把这种作物推广出去就行了。”朱襄道,“吴城的酒楼里可以上红薯相关的菜肴。”
秦国腹地重农抑商十分严重,食肆管理很严格。但吴郡不一样,商业气息十分浓厚,已经出现了多座私人食肆,还有人买酒。
因为吴郡粮食产量充足,朱襄没有禁止卖酒,只是对卖酒征收高额的税,以割豪商们的钱包。
李牧三下两下吃完烤红薯后,用清水洗了一下手,道:“你把红薯的习性说明白些。”
朱襄详细解释了红薯生长的环境和需要注意的事项。
李牧道:“正适合南越。”
朱襄笑道:“对。”
南越多山地,水热条件好,后世也是红薯种植的大区。
李牧道:“有了红薯,南越那片地也不算完全没有用处了。”
李牧现在只是抢东西,没有真正攻城略地,因为用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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