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木兰竹
反正我都要死了,你们又不可能提前杀我,我怕什么?
白起深呼吸,面无表情道:“如何建造居住地,你问你队伍里的墨家人和农家人,他们更擅长。水源地最重要,取水地需在处理脏污的地点上游。秦军在少水河岸附近驻扎,你们在丹水河岸驻扎,两方取水地不同,可以不用考虑秦军的营地位置。”
朱襄作揖:“谢武安君!武安君,秦军和赵军加起来有三十多万人,柴火怎么办?现在还好,到了冬季,附近的树砍秃了柴火都不够。”
现代建国前,北方的山头基本都是秃的,都是被老百姓砍了做柴,所以沙尘暴才那么严重。
宋时都城人口太多,周围几乎没有能砍柴的地方,还好已经开始利用煤炭。那时柴火比煤炭贵,形成了富人烧柴火木炭,穷人烧煤炭的奇怪现象。
朱襄带来了粮草,再加上赵军阵地本来就有的粮草和秦军剩余的粮草,支撑三个月绰绰有余,但柴火是个大麻烦。
白起道:“我已经遣部分伤兵回秦国,还有部分秦兵分驻上党野王等地。秦军军营附近山地的柴火足够过冬,你们赵军只能自己想办法。”
朱襄本想问,武安君把秦兵兵力分散,不怕赵军生变吗?
不过他转念一想,赵兵的武器都被收了起来,军心也已经涣散,只想着怎么种完土豆早日回家。除了一些出身士族的将领,恐怕不会有人会想生变。
这少数人生乱,武安君肯定有把握镇压,倒是自己可能会被连累。这或许是秦王和武安君对自己考验之一?
白起等着朱襄问他为何敢将秦军分散。朱襄脸色变化了一下,就露出了然的神色,看得白起心里好奇无比。
朱襄究竟想通了什么?是不是看穿了自己的意图?
可惜他还要维持自己的形象,不能询问。
“这附近有一种可以生火的黑色石头,如果武安君相信我,请派人与我一起去挖掘这种石头。”朱襄道,“武安君可听说过石涅?”
“石涅”是《山海经》中对煤炭的称呼。《山海经》成书时间在战国末年到西汉初年这段时间,即使现在还没有成书,书中的称呼也应该是这一段时间众人的共识。
白起眉头一挑,道:“知道。这附近有石涅?”
白起当然知道石涅。
石涅又称“每”(此时还没有煤这个字)。《墨子》中记载守城的《备穴》一文记载,在地道战中,在关键地点底层铺四十斤“每”,“每”上方木炭,用盖子盖好。等敌人攻打时就佯装被打败,退兵之前点燃木炭,逃出地道后就把盖子封死,熏死敌人。
春秋阖闾命干将铸剑,“鼓橐装炭,金铁乃濡”,“采炭于南山,故其间有炭渎”,就是用煤炭锻造铁矿石。
虽然现在的技术只能开采地表煤矿,但无论是战争还是锻造,这个时代的人早就用上了煤炭,白起自然也很用过。
白起提醒:“石涅多毒气。”
朱襄道:“可以水车带动轮轴,用水洗石涅,筛选出杂质较少的优质石涅。再改造炉灶,便可以使用石涅生火做饭取暖。”
朱襄只知道水洗煤,挑选精煤的原理,没有实际操作经验。但这个时代已经有通过水洗铜铁矿石,挑选精矿的成熟技术。朱襄告诉了相和这个原理,相和立刻就能举一反三,研究出水洗煤炭的简易装置。
地质和土壤成分的差异,对野生植株影响非常大。学农学的人,自然也要学地质地理。朱襄走遍全国山川河流寻找野生植株以培育良种的时候,也会记下一些矿产。
长平就在山西高平,煤炭资源十分丰富,大部分是地表和浅层就能开采,还有大量低灰低硫高热值的高质量无烟煤。现在只有战略优势,田地土壤都在中下等的上党郡,在朱襄眼中是一块难得的宝地。
白起问道:“你还会采矿?”
朱襄道:“种地是和土地打交道,所以略知一二。”
白起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朱襄。光是听朱襄现在说的寥寥几句话,这也不是“略知一二”吧?
“好。你把具体章程写给我,我来安排。”白起道。他想,得找个时间问问许明和相和,朱襄究竟还有多少本事。
“啊?不能直接说,还要写吗?”朱襄开始头疼。武安君你怎么回事?怎么和后世的大领导似的,动不动就是先写个报告?
白起看见朱襄为难的模样,不知为何,心情略有些愉快,他板着脸道:“我要呈给……”
他看了一眼天空。
大部分人还不知道秦王在军营,白起没有直说。
“好吧,我写,我写还不成。”朱襄嘟囔,“早知道把蔡泽带来了,如果夏同没走也好啊。对了,夏同说他现在在公子子楚门下当门客,武安君认识他吗?”
夏同?白起心里一琢磨,立刻就猜到这个“夏同”是谁。
公子子楚生母姓夏,这个不走心的假名,明显就是公子子楚了。
公子子楚说他在公子子楚门下当门客?白起好奇,等朱襄到了秦国,公子子楚要怎么解释。
“不认识。”白起回答。
朱襄不疑有他。他的小伙伴夏同只是一个普普通通门客,高高在上的武安君不认识他太正常了。
对了,我也可以给小伙伴夏同写信,让他好好照顾政儿。
我这算不算在政儿他爹身边有人?朱襄想着想着就笑起来。
白起一脸无语。这个年轻人傻乐什么?怎么面对着他还能走神,然后莫名其妙笑出来?
“赶紧去写文书。”白起提醒。
朱襄脸上的笑容立刻垮了。他回头叮嘱了廉原几句,扛着锄头,在几个护卫的护送下,迈着沉重的步伐往住的地方走。
廉原是廉颇派来的亲兵领队。他虽不是廉家人,几代人都跟随廉家,已经被赐“廉”氏。
廉原没和白起打过交道。他虽知道几句秦话,但白起和朱襄说话速度太快,他没听清楚。
见朱襄情绪如此低落,廉原忍不住抱拳询问道:“武安君,朱襄公年纪较轻,又不常与贵人打交道,不知礼节。他若有得罪,请你恕罪。”
廉颇派出廉原跟随朱襄,就是廉原最长袖善舞,可以帮衬朱襄。他见朱襄情绪不对,以为白起训斥了他,连忙帮朱襄打圆场。
白起慢悠悠道:“他想去挖石涅,我同意了,让他将文书呈上来。一听写文书,他就满脸痛苦。朱襄不是由蔺相如教导吗?他怎么会厌恶写文书?”
廉原嘴微张。
他完全没想到朱襄公情绪低落,居然是自己在闹脾气。
不愧是朱襄公,见到武安君也完全不惧呢。
他犹豫了一下,用委婉的话解释道:“朱襄公得蔺卿和荀卿教导,学识自然不差,只是不喜写文章。”
白起疑惑:“荀卿?难道是曾经稷下学宫的祭酒荀况?”
廉原道:“是。”
白起道:“蔺相如和荀况都不像会纵容弟子的人,朱襄被他们教导,居然会不喜写文章?”
廉原委婉道:“蔺卿和荀卿当然有训斥过,不过朱襄公每日都要出外巡视田地,十分劳累,他们舍不得训斥太过。”
白起明白了。看来蔺相如和荀况都很宠溺朱襄。
白起问道:“廉将军也这样?”
廉原想了想,道:“主父略好。”
略……白起再次明白了,看来廉颇也很宠溺朱襄。
他得到消息后,立刻回去找秦王分享。
还在一边看曾孙黑历史,一边吃盐水煮豆子,一边笑的老秦王见白起回来,对白起招招手:“将军也来看看,朱襄笔下政儿真有意思。你家儿孙是不是也这样?”
白起先将朱襄正在收敛赵兵尸骨,之后要呈上文书带人去挖石涅的事告知秦王,又将自己从朱襄护卫口中打探到的消息说与秦王听。
他知道,秦王一定会关心朱襄曾经的生活和现在的人际关系,才好让朱襄心甘情愿入秦。
“荀况,哼。”秦王一听到荀子的名字,脸立刻拉得老长。
秦国、历代秦王和如今的老秦王没少被儒家骂,什么“儒不入秦”,秦王装作不在乎,但心里想着就是气。
寡人可以不用你,但你们怎么能嫌弃秦国和寡人!
不过荀子曾经入秦,虽然不肯来见他,但接受了范雎的召见,还夸奖了一番秦国。所以秦王对荀况没有对其他儒者那么厌恶。
至于荀况说秦国不修仁德,一定会灭亡的话,秦王就选择性忽视了。
“子楚曾说,朱襄不仅是蔺相如的门客,蔺相如更视他如子侄。果然如此。”秦王感慨,“许明、相和、荀况居然也都围绕在他身边默默保护他,这个人,必须入秦。”
白起心里就像是有手指在挠一样。
既然君上你说朱襄必须入秦,又为何要让朱襄回赵国,还同意朱襄主动找赵王送死?
白起再次询问,秦王再次卖关子。
看着白起的面瘫脸终于露出了郁闷的神色,老秦王开心极了,等用膳时不仅把秦军好不容易打捞起来的河鱼吃得干干净净,还多用了两碗豆饭,喝了一大碗豆叶羹。
虽然朱襄带来了新的粮草,但仍旧以豆子为主,所以老秦王还是每日吃豆饭喝豆汤。
他揉揉肚子,很想念咸阳的美味。但长平有热闹看,先生又说太子干得不错,比起美味佳肴,还是留在长平一边看热闹,一边培养太子,更有意思。
当然,秦王从朱襄口中得知范雎心中的忐忑后,每隔几日就提笔写信给范雎,诉说自己对范雎的信任和看重,让范雎千万不要听别人胡言乱语,白起这颗小星星怎么比得过相国这轮明月?
范雎看到秦王的信,冷汗都吓出来了。
白起在长平再次获得大胜后,无论是秦国还是其他六国,都有人想要阻止白起的兵锋,最好让白起被冤杀。所以范雎最近被不少人游说。
白起不仅擅长打仗,也擅长治理和抚民,简直文武双全;他现在功劳这么大,秦国没有人能比得上;他又是秦人,更受秦王重视。将来白起恐怕是周公姜尚之类的人物,相国你以后不能再站在秦王身边了,你和秦王之间要隔着一个白相国了!
范雎虽然端着高深莫测的表情把这群说客都赶走了,但心里已经有了些许忐忑。
秦国重军功,白起又是秦人,秦王会不会真的让白起跃于自己之上?
范雎入秦后第一个大功劳,就是让秦王废除了宣太后干政的权力,将宣太后的弟弟穰侯、华阳君,以及宣太后喜爱的小儿子(也是秦王的胞弟)泾阳君、高陵君驱逐出国都,让他们回到自己的封地,不再重用他们。
穰侯魏冉原本是秦国的相国。秦王将他免职后,范雎才成为相国。
魏冉年纪本来就大了,回到封地后越想越气,把自己气死了。所以范雎一直自认为魏冉与自己有仇。
白起升迁的路上曾被魏冉提拔,他和魏冉关系较为亲近。所以范雎一直自认为,白起对自己肯定有怨恨,一旦跃居自己头上,一定会想办法为魏冉报仇。
范雎这么想,是因为他以己度人,自己就是睚眦必报的人。
范雎出身较为低微,曾经差点被魏相冤枉鞭死。死里逃生的经历,让范雎很有心理阴影,对失去权势非常恐惧。
他一想到白起替代自己成为秦王宠臣,夜晚就不断梦见当年自己差点被魏相鞭死的情景。
当范雎已经快被说客说服,要向秦王进言,让白起撤兵,并悄悄说一些“白起自恃功高,私下对君上多有怨言”的谗言的时候,秦王的信来了。
范雎吓出了一身冷汗,差点大病一场——他其实已经病了,但不敢让秦王发现自己看到信后吓病,强撑着继续上朝辅佐太子。
他刚刚生出诬陷白起的心思,秦王就写信敲打他,莫非已经知道那些说客的话,开始怀疑自己了?
范雎越想越害怕,都考虑要不要逃离秦国了。
秦王的信又来了。
秦王不断在信中安抚范雎,贬低白起,又在信中说起朱襄和朱襄笔下的政儿,就像是和范雎拉家常一样。
范雎的惶恐在秦王不断送来的书信中渐渐消失。
他大哭了一场,然后病愈了。
范雎想,秦王确实是知道自己被人游说。但秦王没有敲打他,而是安抚他。这些书信都是君上在展现对自己的看重和信任啊!
秦王身在长平,就在白起身边,还写信给自己,说白起不如自己,这是多么深厚的看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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