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弦珂
裴牧曜弯身捡起璞玉,握于手中把玩着,想起不日前暗卫报上的消息,线索断在了侯府。
他不动声色走到石凳前坐下,不紧不慢地倒掉已经凉透的茶水,“你都知道些什么。”
“我知道你在找他,但我不知你为何找他。”宋絮清往前走了两步,思忖须臾又道:“殿下若是不信,派人去查一查便知我说的是真是假。”
裴牧曜往茶杯中注入温热的茶水,眼皮微掀,有意无意地瞥了眼悬挂于侧的长剑,不冷不热地说:“有时候知道的太多,是没有活路的。”
宋絮清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看到长剑剑鞘的那一刻,胸口一紧,痛意自心间弥漫开来,她咬着牙,“殿下这是在威胁我?”
“不。”裴牧曜眸光往下压了半寸,“是在警告你。”
密密麻麻的痛意传至指腹,乱得宋絮清一时之间并未能听到这二者的区别,痛意驱使之下她顾不上太多,直白问:“这个消息,可以换来殿下的庇护吗?”
颤抖的气息飘至耳际,裴牧曜抬首就瞥见她苍白的面色,脸色一变,“你怎么了?”
宋絮清咬着牙,说出口的话却依旧颤颤巍巍,“不过是心绞痛犯了。”
裴牧曜眉梢微微蹙起,扶着她坐好,“泽川,请太医。”
“不用麻烦。”宋絮清慌乱之下抓住他的手腕,此时天色不早,要是太医过来瞧见她在这儿,就是有上百张嘴都说不清了。
裴牧曜也意识到这一点,对奔来的泽川道:“把祈安唤回来。”
宋絮清呼了口气,余光撇了眼剑鞘,道:“可否将那把剑挪个位置。”
裴牧曜瞥了眼不远处的长剑,想起适才说出口的话,抬眸示意泽川将剑撤下。
直至泽川的背影不再能看见,宋絮清稍稍缓了过来,抬手要去拿茶杯之余瞥见紧紧扣着他手腕的右手,温热的气息透过布料传至她掌心中,烫得她忙松开了手。
裴牧曜垂眸,不动声色地收回手,倒了杯温热的茶水递给她,“你需要我庇护你什么。”
宋絮清呷了口茶水,阵阵热流汇入心头掩去了痛意,“殿下不去查查真假吗?”
“不用,你骗我并无好处,”裴牧曜薄唇微掀,神色淡淡地道:“说吧,你要什么。”
宋絮清抿了抿唇,道:“要殿下一个承诺。”
闻言,裴牧曜饶有兴致地挑了挑眉,“什么承诺。”
宋絮清眼神一动,知道他这是在考虑了,不慌不忙地说:“倘若日后侯府无意冲撞殿下,还望殿下高抬贵手,放过侯府上下。”
飘泊的细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只余下飘荡呼啸的风声在竹林间穿走,可这不过是一瞬而已,须臾片刻,又是一阵风雨欲来之意。
裴牧曜若有所思地凝着她,“包括谁。”
“自是侯府上下十几余人。”宋絮清看着他愈发深不可测的眼眸,顿了顿,道:“若有朝一日血刃相见时,不死不伤即可。”
裴牧曜望着她澄澈的眼眸,应了。
宋絮清松了口气,“韶州,他在韶州。”
裴牧曜视线转向茶杯一侧的璞玉上,这块璞玉恰是自韶州来的,“韶州何处。”
“不知。”宋絮清这倒不是说谎,上一世只听闻裴牧曜是从韶州带回来的人,可具体是韶州哪儿她是不知道的,“我只知他在韶州出没过。”
裴牧曜几不可闻地‘嗯’了声。
宋絮清悄悄地撇了眼他的神色,又看了看被薄云掩盖住的弯月,道:“时候不早了,若殿下没有想要知道的— —”
裴牧曜起身,截断了她的话,“我送你。”
宋絮清以为他还有话想说,想了想,又道:“殿下日后要是有什么想要知道的,也可令人来寻我。”
裴牧曜往前迈的步履微微一顿,“如此信任我,不怕我日后毁约?”
宋絮清神色未变,只道:“殿下是君子,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裴牧曜闻言嗤地一笑,直至走到连接着长廊和清河院院门的交界处,他才道:“宋絮清,你好胆量。”
宋絮清知道他指的是攀墙来找他,并且说出如此惊天骇人的消息,敛了敛眸:“我也是在赌。”
裴牧曜停下脚步,“赌什么。”
宋絮清仰头直视他漆黑的眼眸,抿唇道:“赌你不会动我。”
裴牧曜闻言,先是怔愣了下,继而轻笑出声来,“有意思。”
宋絮清在他的注视下福了福身,随着泽川离开清河院往外走去。
裴牧曜不声不响地盯着她的背影,直至她的身影消失于拐角处,他抬了抬手,“祈安。”
话音落下的刹那,祈安不知从何处走出来,单膝跪下,“主子。”
裴牧曜朝着宋絮清离去的方向微微扬了扬下颌,“去查。”
祈安领了命,弯身倒退出清河院。
宋絮清原以为是要原路返回,没想到泽川是领着他往侧门走。
他示意守在门侧的侍卫推开门,后对宋絮清比了个手势,“您的丫鬟和车夫在外候着。”
宋絮清这才想起被他们绑住的云光,忙道:“云光人呢!?”
“姑娘放心,云光郡主此时已在家中。”泽川道。
听闻云光已被送回家中,宋絮清松了口气,“替我谢过殿下。”
泽川想起主子所说的话眉心微扭,但也不过一瞬,紧接着他从袖中掏出半块玉佩,“主子说,南涧寺墙垣过高,姑娘就是爬上个把月也不会熟悉,若日后姑娘还有事要找主子,便拿着这块玉佩去找天音阁掌柜,他看到玉佩后便会领姑娘过去。”
宋絮清听出裴牧曜话语间的揶揄之意,脸颊热了热,接过那半块玉佩离去,待她转身之际,就瞧见两个丫鬟朝她奔来。
“小姐,奴婢们终于等待您了,云光郡主被送回了府,寺内的侍卫命我们在此等您,可等了好一会儿您都没有出来,想要进去寻您他们又不让!”
画屏和采桃二人吓坏了,一人拉着她的一边手神情紧张地打量。
画屏脸上都是泪水,“小姐,有没有哪儿伤着?!”
采桃见她掌心染了墨,忙掏出手帕给她擦拭着,“吓死我们了。”
“我没事。”宋絮清安抚着二人,“这不是好端端地回来了。”
画屏哭得声音都哑了,“您要是再不出来,我们就要想办法回府搬救兵了。”
宋絮清失笑,听到她这么说,道:“今夜的事情,不可和爹娘提起。”
画屏和采桃点了点头,表示知道的。
在二人的搀扶下宋絮清上了马车,静坐须臾,她掀开帷幔往后望去,远远地只能瞧见南涧寺亮起的灯火。
宋絮清放下帷幔,紧绷着的心终于落到实处,她知道,这一场豪赌到底是赌赢了。
可她也清楚,若不是那桩她并不记得的儿时之缘,怕是在爬上墙垣的那一刹那又会是利剑穿心。
本以为今夜这一连串事情下来回到侯府已是深夜,可回到暖玉阁卧内一看辰漏才戌时三刻,距离她出门将将过去半个时辰,可宋絮清却觉得耗费了无数的精气神。
在她爬在榻上任画屏给她捶腿时,屋外传来一道道脚步声,不多时,张嬷嬷在采桃的带领下入内。
宋絮清知道若不是娘亲有事,这个时辰张嬷嬷不会过来,便问:“可是娘亲找我?”
张嬷嬷笑着颔了颔首,“侯爷和夫人都在等您。”
听到父亲也在,宋絮清拧了拧眉,还以为是今夜的事情被发现了,嗓音一紧,“何事找我?”
张嬷嬷面露难色,“奴婢不知。”
宋絮清也不为难她,领着两个丫鬟就往鹤语堂去,心里寻思着该如何应对。
徐氏远远地就看到女儿,放下手中的白玉棋子朝她招招手,“今夜是怎的,好不容易出去一趟还回来的这么早,是今夜的长安街不热闹?”
宋絮清闻言心下一松,知道他们应该不是为了那件事而来,挽着徐氏的手撒娇,“热闹的,只是有点累了就回来了。”
“累了?”徐氏上下左右地打量着她,目光落在她精致小巧的脸庞上,“定是这几日连日学习导致的,两日后便要回昭庭司,我看你明后两天好好休息。”
“不用— —”
“一口气吃不成胖子,学习也要学会劳逸结合。”宋祎接过她的话道,说完后指了指一侧的位置,示意她坐下。
宋絮清一步步地挪过去,先开口问:“这么晚了,爹娘找我是有事吗?”
“嗯。”宋祎点点头,边收着棋盘上的棋子边说:“我虽不知你为何会让我和你娘亲给你寻先生,可你若是想学也不失为一件好事,这对你日后入宫当伴读也有益处。”
宋絮清敏感地捕捉住最后几个字眼,“可是宣文下来了?”
“还未下来,但八九不离十了。”宋祎抽空睨了她一眼,见她神色略显激动,道:“你倒是对入宫当公主伴读这件事很感兴趣。”
宋絮清挽着徐氏的手一摇一摇的,就跟晃摇篮似的,“不是爹你说的,公主和我的性子相仿能够玩得来。”
闻言,宋祎顿时觉得有点儿头疼,放下手中的棋子叮嘱道:“公主性子骄矜说一不二,若是公主带你攀墙爬树,切记要劝阻她,莫让太傅找上门来。”
提到攀墙,宋絮清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尖,也不反驳,乖巧地道了声,“知道了。”
宋祎似信非信地看她,也不寄希望于她,“为父也不奢望别的,只希望你这次去当伴读,二人性子一闹一静,待久了也许能中和中和。”
“静?”宋絮清想了想上一世裴徽澜四处奔波玩乐的作风,要不是皇后拦着,整座皇宫都会被她翻过来寻乐一番,和静字是完全扯不上关系的,她嘴角抽了抽,“公主吗?”
“自然不是,此次入宫伴读皇后择了二人,一人是你,另一人是太傅的小女儿陶怀夕,听闻你们二人在昭庭司是同窗?”
“嗯。”宋絮清惊讶地瞪大了眼眸,继而笑道:“如此便好。”
若是另一人是沈知鸢,她们之间怕是不安宁。
宋祎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是见她神色欣喜,道:“待下次从昭庭司回来,再去可就去国子监了,国子监课业繁多,你可要做好心理准备。”
和昭庭司不同,国子监并未分男学女学,凡是在一年一度的考试中考取前十名的,不分男女都可入国子监学习,唯一的例外便是位于国子监最里侧的尚书堂。
尚书堂是供皇子公主及享有封号的世子郡主研学之处,就是云光这位异姓郡主也是在内研学。
徐氏光是想想便觉得艰辛,抚摸着女儿柔顺的长发,道:“时候不早了,你回去休息吧。”
宋絮清也觉得有些累了,颔了颔首不多做停留,福身后就领着两个丫鬟回去了。
等她回到暖玉阁时,浴池内已被注入温水,待洗漱结束也有些乏了,半卧在榻上晾着长发,画屏蹲在一侧用毛帕给她擦拭着微湿的秀发。
卧内的炭火烧得宋絮清昏昏欲睡的,她懒洋洋地扯了扯采桃的衣袖,道:“你明日一早去太傅府寻陶怀夕,再去寻云光,告诉她们二人若是得空的话,可一同去琵琶巷走走。”
这段话她说得含含糊糊的,采桃趴近了才听清是什么意思。
也不知是不是爬墙累的还是胆战心惊一晚所致,这一夜宋絮清睡得尤为安稳,直至巳时才悠悠转醒,睡了几个时辰,她睁开双眸后一时之间还反应不过来,自顾自地坐起身时眼前闪过一道影子。
宋絮清定睛一看,是昨晚离开南涧寺时泽川递给她的玉佩,她捏着玉佩眨了眨眼眸,这东西不应该放在柜中,怎会落在这儿?
外侧候着的画屏听到些许声响,连忙走进来,“小姐,可是醒了?”
宋絮清应了声,举起手中的玉佩,“这个怎么会在榻上?”
画屏边收帐幔边道:“昨晚奴婢想要把它放好,可您紧紧地握在手中不肯松手,奴婢实在是没办法。”
帷幔被推开,日光倾洒而至落在玉佩上,晶莹剔透,如同白玉冻那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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