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西兰花炒蛋
直到夜深,程安国才踏着露气回家。孩子们都睡着了,只有何佩瑜边看电视,便打毛线。
何佩瑜闻到他身上有一股酒味,皱眉,“怎么还喝上了?”
“难得二弟在家,就喝了两杯,没喝多少。”程安国笑道,“我去洗澡。”
洗过澡,夫妻俩躺在床上,累了一天,何佩瑜困了,很快迷迷糊糊睡过去,耳边隐约有声音,“袁家再看看吧,听说小袁人挺不错的?”
何佩瑜陡然清醒,“看什么?”
程安国讪讪道:“小袁啊。”
何佩瑜怒目瞪着他。
程安国连忙道:“你听我说,珍秀是我女儿,我盼着她好。”
何佩瑜脸色缓和一点。
程安国叹了口气道:“我这辈子,不会有什么大出息了,做丈夫,没让你过上好日子,做父亲,也没让女儿们过得好。佩瑜,咱们种地,头朝地,背朝天,辛辛苦苦一整年,收入微薄,连孩子们想吃顿肉都要精打细算。难道要珍秀以后也嫁个种地的人,一辈子在地里刨食过活,重复我们的日子?”
何佩瑜道:“珍秀要读大专的。”
“万一考不上呢?现在有的大学已经不分配工作了,就算珍秀函授读出来,咱们家无权无势,也不能给她安排工作。袁家开预制板厂,小袁给他爸爸帮忙,二弟认识袁家人,说小袁很不错。佩瑜,这可能也是一桩不错的婚事,衣食无忧,不用为钱操心,珍秀以后未必找得到这样的人家。”
第17章
何佩瑜坐起身,定定地望着丈夫,“这是你的想法,还是妈的想法?”
她失望极了,这个丈夫耳根子何其软!
程安国也起身靠在床背上,道:“妈有劝过我,我想想也有道理。我们不图珍秀什么,只要她过得好就行了。”
何佩瑜冷笑一声,“珍秀难道以后就不能凭自己的本事吃上饭,非要去吃夫家的饭吗?”
程安国察觉到妻子的态度,连忙说:“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别误会,我就是想让珍秀以后能过得好。”
“她要过得好,就要靠她自己,争取靠上函授学院,等几年大学毕业出来的,凭自己的能力找份工作,自己养活自己。吃人嘴短,拿人手软,袁家有钱,我们家贫寒,你以为珍秀嫁过去日子会好过吗,再者,我听说小袁是家里的小儿子,他上头还有三个姐姐,这样的人家,必然重男轻女,恐怕珍秀刚嫁过去,就要被催生儿子吧,我半辈子受没有生儿子的苦,我不希望珍秀重走我的老路。”
程安国怔怔无语。
何佩瑜怅然道:“程安国,你在学校教书,我下地干活,抚养几个女儿。这些年我算是看明白了,女人并不是天生比你们男人差什么,除了力气不如你,论起种地来,你未必比的上我,对于这个家的贡献绝不逊于你。”
“至于儿子,”她略带讽刺地笑了笑,“就说咱们村子,论持家懂事,有那家的儿子比得上我们珍秀;论读书,没人比得上珍雪;而楠楠与宝菱,小小的两个孩子就有头脑挣钱,不怕苦,不怕累,你再看看隔壁的亮亮又是什么样子,我敢说,我的四个女儿比别人家一百个儿子都强!”
程安国望着年近四十,容貌仍然清秀的妻子,心里泛起一丝苦涩。不得不承认,自己是配不上她的,她本是高不可攀的出身书香门第的大家闺秀,要不是因为那场浩劫,根本不会嫁给自己,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
她嫁过来后,家里家外都是一把好手,还为自己生了四个女儿,回想一起度过的十几年,虽然清贫,但程安国却认为这是他最幸福的日子。
“既然你这么想,那你之前为什么想要替我生个儿子?”程安国忍不住问道。
何佩瑜苦笑:“我傻啊,安国,这些年你对我好,当年娶了我也算给了我一个安身之地,还因此错失了上工农兵大学的机会,我觉得自己要报答你,你想要儿子,我便要给你生个儿子。可是我现在慢慢也想通了,我并不欠你什么,你求仁得仁,而我给你了生四个孩子,操持家事,我们共同维系一个家,不能说谁欠了谁。”
程安国跟着点头,“你说得很有道理。”
何佩瑜好笑,“现在是我说得有道理,等到了明日,妈再说说话,就变成妈说得有道理了。”
程安国不好意思地说:“我这个人耳根子就是软。”
“你还知道啊。幸好珍秀她们不知道你现在说的话,不然女儿们感情上都跟你生分了。”何佩瑜揶揄他。
程安国想了想,老实地说:“女儿确实跟你更亲近一些。”
说笑几句,两人之间的气氛缓和。
程安国道:“那我明天就这么跟妈说,珍秀的事情就算了。”
何佩瑜道:“只希望你到了明天别又是一种说法。”
“不会的,不会的。”
何佩瑜再次给丈夫紧弦,“在珍秀未读完大学之前,不会同任何人订婚或者结婚,你记住我这句话。若是你背着我收了定亲礼、彩礼这些,我绝不原谅,程安国,那我们也只有离婚这条路可走了。”
程安国脸色凝重,“佩瑜,别说这样的话。”
何佩瑜淡淡道:“我没说玩笑话。”
她背着对程安国躺下,不再说话。
何佩瑜不是不生气的,要不是因为她知道程安国的秉性,绝不是那种卖女儿换钱的人,她一定跟程安国翻脸。
第二天的早饭是程安国做的,煮了一锅粘稠的大米粥,一盘凉拌黄瓜,一碗焯油的腌萝卜条,桌子上有两个筲箕互相扣着,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
程宝菱揭开上面的筲箕,原来是油条与豆沙酥饼。
程楠尖叫一声,飞快地抓起一根油条,“我最喜欢吃油条了!”
程珍秀与二妹互相看了一眼,忽然变得沉默。
昨天,直到她们睡着,都没听到爸爸回家的声音,到底奶奶会跟爸爸说什么。
程安国招呼孩子们吃饭,“我守在油条摊子,专门买的人家刚刚炸好的那锅油条,脆得很!”
何佩瑜笑道:“这是你们爸赶了个大早上街买的,多吃点!”
妈妈脸上的笑容温和坦然,看样子应该没什么不好的事情,程宝菱松了口气,再看大姐与二姐,她俩似乎也定下心了。
今天程安国不用去码头上工,吃过饭,他跟何佩瑜商量着去地里施肥。两人拉了板车,抬上几袋化肥,放上农具,准备出发时,程安民过来了。
他来得不情不愿,这种事情怎么总是让他来找二哥啊,他看到二嫂心里犯怵,殊不知程老太也不敢面对何佩瑜,只好叫他一趟。
程安民尽量回避嫂子的目光,对着他哥说了句,“今天施肥啊。”
程安国“嗯”了一声。
程宝菱无语望天,程楠不客气地问:“二叔,是不是又有什么大柜子要挪动,喊我爸去帮忙?”
程安民嗫嚅:“不是……是,哎反正有点事,大哥。”
他用哀求的眼神看着自家大哥,指望程安国自己就能明白。
程安国仿佛没有接收到他的求助信号,低头查看板车的轮胎是否需要打气,“趁着早上凉快,赶紧下地把活干了,二弟,有什么事情等我回来再说吧。”
程安民立刻道:“不耽误事,很快就好。”
“二弟,我现在没空。”程安国强调道。
何佩瑜没吭声,静静地看着程安民,看到程安民心虚,“哦,那就算了,有空再说。”
程安民讪讪地离开,心里骂了几句娘。
程宝菱进屋灌了一大壶凉白开放在板车,何佩瑜摸摸她的头,“乖,今天去买冰棒,大中午的天太热了就先回家,要是中暑了反而得不偿失,知道吗?”
程宝菱:“嗯,妈妈放心吧,我都知道了。”
程楠已经推着自行车出来了,她拍拍后座,“上来吧,咱们先去进货!”
十岁的女童骑大自行车带八岁的女童,程楠骑车骑得飞起。好在这个年代,乡镇上连摩托车都少见,不用担心路上会遇到什么危险。
八月的天比七月还要炎热,当然天气炎热是好事,越热冰棒卖得越好。只是实在是热,知了叫得人心烦意乱,虽然路边有树荫,但两人不是总在树荫下,中午十一点左右时,两人热得头昏脑涨。
程宝菱想了想,“咱们先回去歇歇吧,等过了下午三点再出来。”
程楠猛点头,拿草帽扇风,却扇来了一阵热风,“行!”
姐妹俩在进自家村子的路上遇到了两个长得很壮实的大汉,一个裸着上身,只穿一条大裤衩,另一人穿一件黑色蝙蝠衫,大花臂,脖子上还挂着大拇指粗的金链子,看样子就不好惹。
程宝菱拉了拉程楠的胳膊,小声说:“快走!”
“哎,小妹妹,问你们件事。”这两人在跟她们说话。
程宝菱镇定地问:“什么事?”
“程安民家里怎么走?”
原来是打听二叔家,程宝菱道:“在村子第二排靠右边,你们过去一问就知道是哪家了。”
“谢谢啊。”蝙蝠衫吹了声口罩。
程楠看着他们走远,这才说:“他们看起来好凶啊,不知道找二叔有什么事?”
程宝菱摇摇头,也没多想。
两人回家,用凉水擦拭身体,各自喝了一大碗凉白开,整个人才像活了过来。
村子里建房子,相邻的两间房子中间会有个一米多宽的过道,这里是个天然的通风口,特别是夏天时凉风习习。吃过午饭,程珍秀索性将家里的小竹床搬到过道,让两个小妹妹睡个午觉。
可惜,小姐妹俩注定是要辜负姐姐的好意了。顶着八岁儿童身体的程宝菱真得一点都不困,而是精力十足旺盛,程楠同样如此,两人拿了一副扑克牌,盘坐在着床上推拖拉机。
正玩得开心时,二叔家的宝妮溜溜达达地过来了。
程楠理也不理她,她们前几天才吵了一架,起因嘛,当然是因为冰棒。看在堂姐妹的份上,白送了一支给宝妮吃,可这个宝妮不知足,白吃完了一根,还想继续白吃。
不能再做姐妹了!
程楠“哼”了一声,转过头,假装没看到她。
程宝菱心思一动,招招手,“宝妮姐,过来玩啊。”
程楠冷声:“别喊她。”
宝妮身负的老妈交代的艰巨任务,她摸摸裤袋里的一毛钱,壮了壮胆子,挪过去在竹床上坐下。
她抿抿嘴,把那一毛钱掏出来,“我妈给我钱了,我要吃像西瓜一样的冰棒。”
第18章
程楠看都不看那一毛钱,硬邦邦地回了宝妮一句:“西瓜的已经卖光了!”
宝妮嘟着嘴巴,“你怎么这样啊。”
“谁让你说我小气,我就偏偏小气给你看。”程楠没好气地说。
宝妮眼睛红了,蓄起一泡水,委屈地喊了声:“楠姐。”
程宝菱一边洗牌,一边偷偷观察程楠的神色,果然就见她烦躁地摆摆手,“行了,行了,说你两句你就要哭了,我是你姐姐,还说不得你几句?”
宝妮吸吸鼻子,“说得。”
“一起推拖拉机吧。”程楠大发慈悲。
宝妮破涕为笑,“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