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陈年烈酒
四月二十九,夜,约莫子时时分,远在长安的寿安公主伙同新任金吾卫指挥使沈季暗中围困皇宫,欲谋害玄元帝躲权。
幸而东都节度使王将军率三万大军及时赶到长安,以龙纹玉牌为令带兵入宫,反围金吾卫,救圣上于水火。
次日清晨,太阳照常升起。
除了宣政殿中不小心死了几个人,流了一地血之外,整个长安城与往日似乎并无不同。
只是城门打开之时,一封八百里加急的圣令匆匆跑出了长安城。
五月初一,被困定西城的谢永长手中只剩三千精兵,而他派人送往长安向寿安求救的书信却迟迟没有收到回信,反倒是崔仲安举着李玄贞派人八百里加急送来的“劝降令”先一步率兵来到定西城外。
大势已去。
谢永长身后是整个谢氏家族,此之一战,若成了,满门荣耀,可若败了,那便是整个谢氏家族的覆灭。
然而如今李玄贞的劝降令却言明只要他出城投降,便不追究其他谢氏族人的过错。
寿安公主已然败了,被困城中的谢永长面前原本就只剩一条死路。
既如此,他还有何理由不降?
是以当日午时,谢永长卸甲出城,降于云麾将军崔仲安马前。
半个时辰后,漠北军悉数进入定西城,而与漠北军一起入城的,还有养伤多日的崔英和裴君慎。
好不容易劫后余生,裴君慎近来比较粘人,这几日在漠北军营帐,正事为重,他还能忍着心中惦念放下崔英,去崔仲安军帐中商议要事。
但眼下入了城,万事皆定,他便半步都不想再离开娘子。甫一入城,就让簪叔直接驾着马车回了刺史府,将谢永长留下的烂摊子全都留给了声名鹊起的崔仲安。
如今府中空无一人,当初那些监视刺史府的人,早在发现裴君慎等人皆已逃离刺史府之时就被谢永长撤回了军中,不过崔英看着空旷无人的刺史府,却忽然对这栋宅子生出了一丝归属感。
从前,她只觉得这栋宅子是座偶尔可以外出的大型监牢。
走进静思院,簪秋和谢嬷嬷看着满地灰尘落叶,立马便拿起扫帚乐呵呵地打扫起庭院。
至于青玉,当日则被裴君慎派去司宅掩护司无明他们离开定西城,去了东都。
“夫君,我们何时回长安?”崔英边问边和裴君慎手牵着手迈过小花园。
不知是不是那日险些失去她的感受太过痛苦,在漠北军中这段时日,裴君慎主动向崔英坦白了许多事,从这些年他为了对付寿安的暗中谋划,到此次他被外放到定西的真实原因,一桩桩一件件,明里暗里,他全都交待得清清楚楚。
崔英后来都不太想听了。
她本来也只是想要裴君慎以诚相待,而非事无巨细的知晓他要做什么,又要怎么做。
于是话刚问完,她立即又补了句:“不用交待前因后果,只说时间就好。”
正要详细讲述和李玄贞约定的裴君慎:“……”
默了默,他恢复往日那般板正模样,垂眸低声:“最迟半个月,召我们回京的圣旨便会送到定西。”
两人说话间穿过庑廊,崔英闻言脚步一顿,站在卧房门外仰眸看他:“这么笃定?”
裴君慎推开房门,牵着人走进屋中,不答反问:“倘若圣上无召,娘子可会随我留在定西?”
崔英面颊微热,轻瞪他:“如果刺史大人不翻旧账,那我就考虑考虑留下来陪你。”
她当初留在长安是想尽力保护好身边的人,哪怕让现在的她重新再选择一次,她也不会改变选择主意。
只不过,如果她能早点看清楚自己的“贪心”,或许那时候她会对裴君慎更好一点,而不是固执地跟他划清距离。
若是如此,如今的裴君慎或许就不会那么没安全感,隔三差五的便要确认一番他对她重不重要。
裴君慎如愿得到些许偏爱,不禁轻弯了下唇角,拥她入怀:“好,我不提了,娘子慢慢考虑。”
崔英失笑,抬手回抱住他,忍着笑意低咳了声:“嗯表现不错,那夫君觉得……我半个月后再给你答复如何?”
裴君慎闻言喉咙轻震,笑声低沉悦耳:“别说是半个月,只要娘子愿意,便是考虑一辈子也无妨。”
崔英嗔他一眼,谁要考虑一辈子?
这厮就是变着法的想要哄她许下陪他一辈子的承诺,她才不会上当。
不过……崔英想着这段时日发生的事默了默垂下眼睫,轻声呢喃,“夫君,我会陪着你的。”
只要她在这个世界存在一天,她就会陪在他身边一天。
从此以后,除非时空相隔,否则他们之间只有死别,再不会有生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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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一脸不虞
◎“娘子何时又给他备了礼物?”◎
五月中旬, 李玄贞的圣旨果然如裴君慎所料送到了热腾腾的定西城。
传旨的内侍上马车离开定西府衙时,崔英正好提着做好的冰镇乌梅浆走下马车。
漠北军刚进定西城那几日,裴君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只一门心思待在府中陪崔英,恨不能将过去错过的时光都补回来。
只是谢永长一倒,定西城中需要处理的事物实在太多。
到了第三天, 崔仲安实在是看不惯裴君慎如此轻松度日, 竟在深夜翻墙进了刺史府, 耍赖皮似地威胁裴君慎若不跟他一起去府衙, 他便夜夜都宿在静思院耳房, 让裴君慎也不得清静。
裴君慎却不在乎崔仲安的威胁,他要宿在耳房便宿在耳房, 总归刺史府院子极多, 他可以带娘子去其他院子住。
崔英在一旁看着闹脾气的两人发笑, 不过随裴君慎去其他院子住了一宿后,她还是帮崔仲安劝说起了裴君慎,在他耳边红着脸向他说了一个小秘密。
这几日他们时时腻在一起,一不小心就会擦枪走火,偏偏她的避子药还在长安, 两人只能点到即止, 忍得很辛苦。
若裴君慎去府衙上值, 两人白日里就能分开一段时间,如此也更益于两人保持身心健康。
其实身为定西刺史, 裴君慎本就该在定西府衙中主持大局,他这几日能待在刺史府偷懒不过是因为其他人不敢来催他上值罢了。
眼下既然崔仲安找了过来, 他便再没有理由“玩忽职守”, 哪怕心里再不愿, 第二天也不得不去府衙上值,没想到娘子竟许给他许多回长安之后的好处……
裴君慎听罢只觉得浑身的血都是热的,次日一早,天还没亮就催着崔仲安一起去了府衙。
李玄贞的圣旨最迟月中便会到,可定西的公务处理不完,即便圣旨到了,他们也无法立刻启程回长安。
为了回长安之后的幸福生活,裴君慎打定主意要在下旬前解决谢永长留下来的那堆烂摊子。
是以从那日起,裴君慎又变成了从前在长安时那个早出晚归的裴大人,但不同的是,他的娘子如今终于愿意将更多的心思都放在了他身上。
她会关心他睡没睡好让他不要太过劳累;会在乎他的一日三餐督促他好好用每一顿膳食;甚至还会因天气越来越燥热而亲自做冰饮送到府衙来,让他解渴。
这样的日子太过美好,好到裴君慎时常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有时候午夜梦醒,他都要掐一掐自己的脸,看看自己能不能感受到疼。
幸好是疼的。
他没有在做梦。
如今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的。
而此时,裴君慎心满意足地喝下一小碗冰镇乌梅浆,随后便迫不及待的向崔英分享了喜讯:“娘子,方才我与崔将军接了旨,三日后,我们便随漠北军一起回长安。”
今日才五月十三,距离当初裴君慎所言半月之期还有两三日,崔英听罢不由看向崔珏,求证道:“仲安兄长,此事当真?”
崔仲安放下手中盛着冰镇乌梅浆的竹筒,点了点头道:“当真,一会儿我便回军中下令。”
其实方才传旨的公公前脚离开他后脚便想跟着离开府衙,只是看时辰估摸着六妹马上就要来府衙送点心吃食,他才特意多留了会儿。
崔英得到辅证,面上顿时露出灿烂笑容:“那太好了,定西缺水,近日天气又越来越热,若真在这儿过夏,我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被烤化。”
裴君慎闻言转眸看了崔英一眼,却什么都没说,只默默将自家娘子怕热的事记在了心里。
于是当天夜里,崔英刚从浴室中出来便看见卧房四角摆满了祛热的冰盆。
她双眸晶亮,兴冲冲地跑到裴君慎身边:“夫君,你从何处弄来的这些?”
裴君慎顺势搂她入怀,低声道:“谢府冰窖。”
崔英疑惑抬眸:“不是卖完了吗?”
定西城夏日的水源常年不足,可此事于曾经是定西节度使的谢永长而言不过是小事一桩,每年冬日,他都会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去雪山上取冰,然后再运进谢府的冰窖中,以备夏日之需。
如今谢府被查抄,这些冰无法运会长安城,裴君慎便决定将这些冰卖于城中富户,所得银钱皆入定西府衙库房,将来可用于抵免百姓赋税,又或是用于今年夏天遭了旱灾的村落。
崔英先前得知此事后便背着裴君慎偷偷派人去府衙那儿买些冰来,可惜去晚了,她请的人到府衙门口时只看见一个“寒冰售完”的牌子。
“对面巷子里的刘家买的多,我便让裴叔过去买过来了些,娘子,下次这种事莫要瞒我。”
裴君慎说着垂眸,看着老老实实待在他怀中的娘子,忽然就明白了前几日为何他一抱人娘子就哼哼唧唧的找理由躲开,原是天气太热了才不想抱,他还险些以为是娘子又不喜他了。
崔英讪讪笑了笑,莫名有种做坏事被抓包的感觉:“我只是那时候没想到那些冰会卖得那么快……”
毕竟是谢府上百口人一整个夏天的用冰量,定西府衙那儿卖的也不便宜,谁想到竟然不到半天功夫就卖完了。
裴君慎牵着她走到梳妆桌前,拿起干爽的帕子一下一下地为她擦头发:“若是他们自己派人去雪山运冰,至少要花费比现在多一倍的银子,自然抢得快。”
崔英赞同地点了点头:“嗯,我后来也想明白了,那些便宜一半银钱的冰之于城中富户就像忽然便宜一半银钱的米面之于百姓,但凡手里有点余钱,怎么可能忍得住不买不囤?”
裴君慎听着这番话轻轻弯唇,笑着颔首:“是,娘子所言极为通透。”
这天夜里,托房中四盆寒冰的福,素了近十天的裴大人终于又吃到一点小小的甜头。
*
崔英本以为她和裴君慎会顶着定西城热辣辣的太阳和漫天飞扬的尘土离开定西,但他们离开那日,定西城竟然飘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空中的风裹挟着恰如其分的凉意,伴着细密雨丝,一下又一下地敲打着车壁。
漠北军吹起启程的号角,裴叔轻喝一声扬鞭驾马,崔英掀开车帘,望了眼后面马车上的簪叔,又仰眸看向距离她越来越远的定西城城门。
她还记得数月前赶到定西城外时的紧迫与绝望,幸好,幸好裴君慎平安无事,她还有机会好好珍惜他。
马车内,裴君慎见状轻轻握住她的手,清声道:“娘子若是舍不得,日后我们得空时可以再回来看看。”
崔英闻言收回视线,转身深深凝望他一瞬,旋即便小手一伸结结实实地抱住他劲瘦的腰,舒舒服服地窝进他怀中,像小猫似地蹭了蹭他的胸,懒懒点头:“嗯,有机会我们再回来。”
话虽这么说,不过崔英心中其实并未抱太大希望,以裴君慎的性子,回长安之后恐怕只会愈发忙碌。
五月二十五日,晌午时分,一行人顺利抵达长安,裴君慎和崔仲安两人被莫公公带进宫面圣,崔英便带着簪秋、裴叔他们先行回了太安坊。
裴府门外,早在月初就回到长安的裴淳、青玉、司无明,还有在长安苦等崔英和裴君慎两人许久的沈姝、李裕广等人皆翘首以盼地盯着马车回坊的方向,仿佛一点都不怕头顶毒辣的太阳。
不知等了多久,就在沈姝觉得自己快被晒晕过去的时候,视线之内终于看见两辆马车缓缓跑来——“到了!到了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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