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陈年烈酒
“娘子……为何想要留在长安?”默了好半晌,裴君慎收起棉帕,背过崔英长睫轻垂,忽然低低沉沉地问了这么一句。
崔英闻言默了默,望着他的背影道:“你还记得我受伤第二日,莫公公来静思院宣旨时,我说过的话吗?”
她说着微顿,沉吸口气,然后才接着一字一顿地复述——“我不能再什么都不做了。”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
他有他要做的事,她也有自己想要保护的人。
裴君慎却又是一阵沉默。
他走到面盆架前,将棉帕搭回了架子上,而后垂首望向面盆,有些逃避似地使劲儿净手。
崔英直看见他将手指搓得通红,眉心一皱,走过去制止住他:“裴君慎,你这是做什么?”
从前那个端方有礼、进退有度的裴大人到底去哪儿了?这人如今怎么动不动就闹脾气?
这厢崔英忍不住腹诽,那厢裴君慎却快要忍耐到极限。
他倏地抽出被崔英握在手心的双腕:“娘子既想留在长安,那便留下。”——话落长袖一甩,便沉着脸离开了卧房。
崔英一瞧便知他这是又生气了,不过气就气吧,等他到了定西之后忙起来,就没时间生气了。
她没管他,径自在房中歇了半个时辰,直到瞧见外头天色渐黑才传了晚膳,然后出门去前院给某人递台阶。
不想到了前院,裴叔竟告诉她裴君慎半个时常前就骑马出门了,这会儿还没回来。
崔英眨了眨眼,有些诧异:“他有说去何处吗?”
裴叔摇摇头:“大人没说,不过……大人马上要走,会不会是去见相熟的友人,向他们辞别?”
崔英听着点点头:“是该如此。”
明日裴叔便要带着行囊先去定西,裴君慎在长安也只能再逗留两三日,时间紧,他若是相熟的友人多,怕是都不一定能见完。
这般想着,崔英不疑有他,便与簪秋回了后院用膳。
裴君慎这天晚上回来的很晚。
崔英睡得都有些迷糊了,才感觉床榻一沉,身边涌来熟悉的气息。
她下意识转过身,摸到人以后便顺着记忆钻进他怀里,呓语似地问:“你去……见朋友了吗?”
裴君慎听见她的话时身子似乎僵了一瞬,待看见自家娘子依旧睡得很沉,连眼皮都没睁开时他才微松口气,低低“嗯”了一声。
崔英便没了话音,不知是听到了还是没听到,没一会儿就又沉沉进入梦想。
裴君慎抱紧她,垂首在她发间落在浅吻,一夜好眠。
第二天,天边刚刚泛起鱼肚白,崔英便醒了过来,没想到一睁眼就看见裴君慎正在更衣。
她静静欣赏了他一会儿,直到看着他扣上腰封,才略有些不舍地哑声开口:“夫君,你今日还要出门去见友人吗?”
屏风旁,裴君慎动作微顿,转身道:“不去,昨日都见完了,今日在家陪娘子。”
他面色如常,看模样似乎已经不生气了。
崔英嗅到不同寻常的意味,往常这厮就算气完了都还要别扭两三日,这回怎么消气的这么快?
“你……昨日去见谁了?”她好奇道:“我认识吗?”
裴君慎又转回身,继续整理衣襟:“是我从前在长安的旧友,娘子若想见他,待我年节时从定西回来便邀他过府一叙。”
崔英起身下榻,忍着笑点了点头:“好,我倒要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竟帮我哄好了夫君。”
裴君慎背影又是一顿,后耳根微不可见地闪过道可疑的红。
然而崔英说完话去了浴室洗漱,没瞧见他这般可疑姿态,等她洗漱完出来换衣,裴君慎则已神色淡然地坐到长榻上看书。
崔英瞧他一眼,走到衣柜前,又问:“夫君打算哪日出发?”
李玄贞定死了日期,要裴君慎六月十五之前抵达定西,即便他这回不坐马车,骑快马赶过去,最多也只能待到初十那日,六月十一一早便要快马加鞭地出城。
今日已是初八,如此算来,他只能在家待三天了。
崔英想着,眉眼间不禁闪过一丝她自己都没察觉的不舍。
不料此时,裴君慎却突然说道:“明日,明日一早便走。”
崔英一惊,倏地转身看他:“明日?这么快?你、你要坐马车去定西吗?”
裴君慎见她这般惊讶,心头悄悄升起希望,试探问道:“娘子可是不想与我分开?若是如此,待你身子好了,我——”
“唔,不是。”崔英忙不迭打断他,微红着脸转移话题:“夫君来帮我选身衣裳吧?你觉得我今日穿哪身合适?”
裴君慎的希望瞬间破灭,好不容易恢复如常的脸色似乎也沉闷了下来。
但他还是从善如流地放下书册,走到衣柜前为崔英选了身浅杏色齐胸襦裙。
崔英有些懊恼,这厮好不容易叫有人劝解好,她干嘛哪壶不开提哪壶,问他什么时候走?
她接过衣裙,后悔地咬了咬下唇。
裴君慎又回长榻上坐下了。
崔英捧着衣裙进了浴室,在里头挣扎了好一会儿,末了,她终于下定决心褪去中衣,从那身齐胸襦裙里挑出下裙来束在胸上,继而红着脸走到门边瞧了瞧门壁道:“夫君,你进来帮我一下。”
裴君慎闻声抬眸,不疑有他,放下书册后便走进浴室。
不料甫一进门,他竟忽被娘子堵在门壁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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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不辞而别
◎唉,裴兄你不懂。【补更】◎
从清晨到日暮。
裴君慎算着时辰, 直到崔英必须要吃避子药的前一刻,才意犹未尽地放过她。
崔英早就后悔了,哄人方法千千万, 她本是偷懒才选个省事儿的,不想却是羊入虎口被裴君慎好一通拆骨入腹。
夜幕四合,崔英沐浴绞发后便再提不起半点力气, 勉强撑着用了几口晚膳、喝了药, 她就往榻上一躺, 不堪疲累地钻进衾被中。
裴君慎却精神奕奕衣袍松散地坐倚在床头, 长长的眼睫低垂, 黑眸深深望了崔英许久才躺下来拥她入怀。
今后,他再不会让阿英受伤。
次日, 未到寅时, 裴君慎便从睡梦中醒来, 悄无声息地背起行囊离开了太安坊。
马蹄声踏破夜色,他一路疾奔出城,却并未往定西方向而行,而是在甩开追踪暗探后改道奔去了南山。
雾气蒙蒙,凉风阵阵, 不一会儿便见乌云压境, 凌空响起雷鸣, 豆大的雨滴毫不留情地砸向大地。
南山山脚下,裴君慎玄衣蓑帽骑马踏进山林, 直到林间深处,他才无声勒马伫立于黑暗之中等候。
雨幕瓢泼如帘, 沉风吹落枝叶, 一人一马, 天地苍茫。
不知过了多久,忽听林叶异动,一行身穿蓑衣面戴鬼脸之人瞬间落于裴君慎身前,跪地齐声:“二公子。”
裴君慎黑眸沉静,目光从七人身上一一扫过,负手沉声:“有劳诸位,保护好她。”
“是。”只听众人声若钟鼓低鸣,将瓢泼雨幕都震出颤漪。
*
与此同时,南山别苑。
司府老管家陈伯望着天边忽然下起的瓢泼大雨,不禁犯起愁。
厢房内,司无明听见雨声,早早醒来,抹黑往门外走时却不慎撞到什么东西发出“嘭”地一声巨响。
陈伯闻声吓一跳,急忙推门进屋:“公子?公子您没事吧?”
厢房中陈设简单,裴大人是个有心的,昨日将公子接来此处后便这厢房中容易磕碰到人的物件全都搬去了隔壁房间,只留下床榻、桌几并着衣柜等几样必用之物。
没想到公子却还是撞到了桌角。
“无碍。”司无明声音淡淡,眼睛上覆着一层薄纱,失明已近两月,他却还不能适应看不见光的日子。
陈伯搀扶住他,见状也不敢多说什么,只问:“公子起这般早,是要去何处?”
司无明道:“裴兄来了别苑不曾?”
陈伯下意识摇了摇头,摇完才想起自家公子看不见,不免喟叹道:“不曾,这会儿才刚到卯时,裴大人想必还未走出家门,公子可要再歇歇?”
司无明唇色淡薄,轻轻摇头:“不必了,收拾行囊,等裴兄一来我们就走。”
昨日傍晚,裴大人突然到访司府,也不知跟公子说了什么,竟让本该好好在府中养伤的公子答应跟他一起去定西赴任。
定西那地方虽不贫寒,但到底比不上长安富庶,真不懂公子为何答应。
陈伯默默腹诽,忍不住劝道:“公子,您真要去定西?那地方可没有曾医令也没有荀老,裴大人便是再有能耐,恐怕也找不到比他们二老医术更好的大夫。”
司无明嘴角不禁牵起一丝苦笑:“陈伯,你以为,我的眼睛当真还能好吗?”
陈伯一怔:“公子,您别这么想……”
司无明早已听够劝慰的话,闻言摆摆手示意陈伯不要再说,浅声道:“去办事罢。”
唉。陈伯心下低叹,但到底不敢再说什么,轻“嗳”一声便去收拾行囊。
不想裴大人竟比他们预料的早到了许多,两刻钟后,裴大人竟与别苑来送早膳的管事一同来了厢房。
陈伯刚刚将行囊收进停在厢房院外的马车,瞧见来人,不免有些讶异:“裴大人?”
司无明此时正呆坐于屋中,闻声侧耳:“裴兄?你来了?”
裴君慎低不可闻地嗯了声,继而让管事放下早膳,沉声道:“先用早膳,用完早膳我们便启程。”
外头的雨仍哗哗啦啦地下着,司无明却将裴君慎的每一个字都听得清晰无比,他不禁轻笑一声:“看来失去眼睛也并非全是坏事,至少我的耳力比从前灵光不少。”
裴君慎闻言神色从容地将碗筷放到他跟前,清声:“还能苦中作乐,看来传言果然信不得,你也不像他们说得那般要死要活。”
司无明听得面色一晒:“裴兄,你此言有失偏颇,长安城中哪有人传我要死要活,他们传的明明是郁郁寡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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