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皇第一女官 第538章

作者:顾四木 标签: 宫廷侯爵 天作之合 轻松 穿越重生

  背景虽寥寥几笔,但看得出是她熟悉的西北城池,而画上有戍卫的女兵、正在屯田的女农以及在筛选稻谷的育种女官——她早听姜握和王鸣珂讨论过,要画的各业女娘很多,现有的纸币数额上放不下,于是一张图上往往不只放一位女娘。

  李文成忍不住伸出去抚摸了下熟悉的西北风貌,与这些她曾经见过无数回的场景。

  之后,才收敛心神,站在宰相的角度来审视这印出来的第一版样币。

  方才她抚摸过纸币,已经认出了纸张:这不是单纯的楮纸,还夹着桑穰(桑皮单独剥出来的一层)与棉花。

  纸页有一种特殊的韧性,看起来不明显,但上手一摸一捻,触感颇为独特。

  光这种纸张,就是从前未见过、未在市面上流通过的纸,也就是说想要造假首先的突破新的造纸术。

  “李相,您看这是明暗双纹吗?”

  李文成听见这一声,转头去看旁边的狄仁杰——

  狄相不愧是大理寺出身,观察细致入微,旁人或是看纸币材质,或是看上面的图样与刻印,唯有狄仁杰很快看过这些,然后对着光把纸币变换角度,很快发现了异常。

  “这是川纸中特有的‘水纹纸’吧。”

  狄仁杰看向库狄琚,见她颔首便知自己没有认错,欣然在心里表扬了自己一句:不愧是我。

  蜀地特有的水纹纸有明暗两种印花。

  这还是之前姜握与皇帝入蜀后,无意中发现的,后高价(除了银钱外,皇帝还给出了一个子爵的爵位),将此家传技术收于官中。

  李文成也拿起来对着光线看过,果然纸币明暗如水纹之印,颇为称奇。

  这才又看向纸币正反两面——

  纸币正面是钞额数目、复杂边饰以及人物风景图画,反面则以文字为主:刻有圣神皇帝尊号以及年号、纸钞出户部编号,以及官府印章,并一段律法文字,写明造□□的严重后果。

  狄仁杰看到这段文字还挺亲切的:还是他带着法学院的学生,参考前朝私铸□□的律法,拟成了一条新律。

  因纸币并非黑白单色,而是朱墨间错,多色套印,因此这段律法中多有朱字如血,尤其是‘斩’这个字,看起来更为触目惊心。

  今日的大议事,甚至连王神玉都到了。

  他此刻看过纸币,尤其是听狄仁杰提起暗纹,就与姜握道:“纸币的这些防伪之作,不光朝廷知道,还要百姓能知能辨才行。”

  得先知道什么是真的,才不会被马马虎虎的假货就骗到。

  姜握点头赞同,后世发行纸币,也亦有‘刊之印文,编之敕令’的公告之举,更在各地设置‘辨钞吏’,来帮助民间鉴定纸币的真假。

  而姜握此时要宣传真钱假//钱的辨别,甚至比历史上的‘编之敕令’的宋朝更方便:报纸。

  **

  看过制钞署纸币的质量,哪怕许多朝臣不是内行,也能感觉到若要仿造这样一张纸钞的难度和成本。

  通过宣传让人民熟知真钱假//钱的区别。

  同时又有技术门槛,卡住假//币的制作。

  而且,听大司徒的意思,还时不时要更换雕版花样和模具。

  再配以律法,造假//钞以不赦之罪论处。

  以上的几条累加,纸钞的安全性倒算是有保障,毕竟说实在的,哪怕不是纸币,从古至今铸造假铜钱的事儿也从未断绝过。

  毕竟造假//钱这种暴利行当,无论钱币是什么形式,总会有亡命徒前赴后继的以身犯法。

  但是……

  正因这纸钞的质量很好、技术先进(甚至超出了许多朝臣的想象),哪怕上面印的面额,是从五十文起步,不少官员还是要问一句——

  “大司徒,这纸钞不知成本如何?”若是成本太高,岂不是需耗国库?

  依旧是库狄琚发言,表示统算下来,成本低于开支,将来技术再成熟一些,还能将纸币的面额再降低一点。

  具体的各项成本,属于机密数据,各宰相和户部尚书可知,其余官员只要问得一句,不赔本也就够了。

  毕竟……

  ‘铸币署’如今铸造铜钱,有时候还是赔本的啊!

  没错,其实朝廷铸币发钱,并不是现代人会调侃的:某某国‘印钞机’又启动了,是无本万利的买卖。

  其实此时朝廷每年铸币投入民间流动,是要绞尽脑汁才能不赔钱,或者说少赔点。

  姜握直接点名:“周署令,报一报今岁铸币的耗用。”

  铸币署的署令,连忙翻开带来的公文,开始迅速报数据。

  旁边的经济学院学生,也都在飞速的记录和验算。

  其实姜握从前只是宰相之一的时候,她对公文的喜好尚不能明显影响到所有署衙。

  可如今她做大司徒都已经九年。她偏好的公文形式,就渐渐变成各署衙更多使用的形式。更重要的是,皇帝明显也更看重此等公文——

  少浮词陈调,多简洁之语,更要多具体的实例和数据。

  于是铸币署也完全不绕什么弯子,开始直接汇报铸币的成本:

  “鼓铸钱币,铸一钱的成本大抵如下:需运铜、铁,矿悉在外地;另有物料火工之费;若稍加工铁钱牙样,则费一钱之用,始能成一钱”。[1]

  也就是说,花一个铜钱的成本,才能铸造一个铜钱。

  其实就算‘无利润’,还都多亏了这些年冶炼技术有所进步,才能达到铸币基本持平,之前基本都是亏本的!

  姜握倒也不意外:之前她研究王安石变法的时候,就看过苏辙所作的《与王介甫论青苗盐法铸钱利害》,里面就明确写过,官钱‘大率无利’。

  到了后来,更是拉胯成了‘坑冶尽废,每铸钱一千,需用本钱一千四百’。[1]。

  姜握还在想宋朝,就听库狄琚开口了:“不对,若花一钱造一钱,朝廷还是赔本的。”

  她开口说完,铸币署的署令一愣:“库狄尚书何出此言?”

  如今库狄琚已然是兼任工部尚书——

  正式接到这个任命,收到工部尚书鱼符的那一日,库狄琚还忍不住去与姜握道:“当年大司徒不得不辞相位,离开京城去做巡按使。”

  “当时我心中日夜担忧,恐朝上有人借工部之手,要吞并了城建署。”当时的工部尚书也倾向于东宫太子李弘,在城建署营造之事上,多少会为难一一。

  还好是天后摄政,才保得住城建署。

  但其中诸多琐事的为难、窝火、步步小心,库狄琚也不愿再回去想。

  可如今,却是她这个城建署署令,将工部一并兼管!

  这世上的风水轮流转,转的她实在是太舒坦了。

  但正因库狄琚并非从寻常官员升迁之道,走到六部尚书之一,因此她能看到一些旁的官员会忽略的方面。

  此刻库狄琚就问道:“铸币的成本——铸币署官吏卒工俸禄之费、公文笔墨成本之费、甚至署衙公厨之费,这些都未算吧。”

  也就她会这么敏感:因城建署在创建之初,完全是自负盈亏,得不到户部的拨款。其中俸禄(人工成本)可是不小的一块开支。

  然而铸币署这种官方机构,习惯了是由户部一起发工资的,而且里面的官吏卒工都随时可能会被调到诸如‘掌冶署’‘造器署’等将作部门去,因此铸币署是习惯性的不把人当成成本的一部分。

  此时听库狄署令这么说,铸币署的官员脸色都跟炉子一样红了起来:别算人工费啊!

  要是这都算上,那,那我们署衙岂不一直是朝廷的赔钱买卖?

  而且是干的越多赔的越多的那种赔钱行当。

  然而随着大司徒一声令下,很快铅笔写字的沙沙声以及拨算盘的声音就响起——

  用库狄署令纠正过的方式算过账目后,每年朝廷铸币流入市场,确实是赔钱的。

  造钱反而赔钱,你说这事儿整的!

  也难怪辛相素日看铜子儿叫一个心疼:花钱也就罢了,铸钱也是‘花钱’!

  **

  想到辛相,姜握手里一直把玩着一枚铜钱一顿。

  辛相在致仕前还上过一封奏疏,涉及缺钱。

  不,准确来说,是缺铜。

  其实我国的矿产一直是不够用,铜钱短缺是从贞观年间就有所显现,在历史上,终唐一朝会越来越严重,甚至闹起钱荒。

  历史上,唐代律法曾数次规定:“市井交易,以绫罗、绢、布、杂货与钱兼用。”“十贯钱已上,即须兼用匹段。”*

  后来荒到一定程度,国家还直接用律法逼迫官员和商人把铜钱拿出来,不得囤积,定‘积钱以七千缗为顶’,多的一旦被查到就没入官府。

  甚至,还不许民间铸铜器,要求佛像等均不准用铜,搞得女娘们都差点没有铜镜照。

  缺铜程度,可见一斑。

  而至于金银……

  姜握又想起多年前与辛相的一次对话。

  那是她告知辛相倭国有大量银矿之前——

  她拿着一枚大食国的银币问当时的户部尚书道:“辛尚书,除了咱们用铜钱于市,许多番邦外族,都是用银币的。”

  当时辛茂将就对她解释道:“

  姜侍郎(彼时姜握还只是吏部侍郎)是长在宫闱内的,大约见多了金银器皿。但实则,大唐的金银矿都很少——朝中还有定规,六品以下官员,不得用纯银器皿。”

  想用银币来代替铜币,非得有大量外贸以及大量白银流入后才可行。

  当时姜握就在想:与西域贸易往来,商人们用的既然是铜币,自多有铜钱外流。

  可以说……给本就不富裕(铜)的家庭,雪上加霜了。

  因而这些年,从倭国一船船运来的银矿,其实在本朝流通的不多,绝大部分都用于了对外贸易,极大减少了中原之铜的流出。

  比如吴英出海,带走的肯定也不是本国的铜钱货币,而是就地取材,从倭国走的时候以金银装船。

  同时朝廷在各州,尤其是胡商来往最多的两京东西市(长安)、南北市(洛阳),都设置官方银坊。

  令民间商人也便于兑换金银进行贸易。

  其实能从官方用铜钱兑换金银,商人们也乐于如此:一来铜币占地太大,每回出门拉那么多铜钱占了多少货物的空间啊,极为浪费。

  一来也是,许多西域国家根本不认铜钱啊!收藏一个两个的没问题,但大宗交易,人家就认本国也能流通的金银。

  故而这些年来,姜握也算是拆东墙补西墙,拆倭国的墙,补本朝外贸铜钱外流的口子。

  **

  她看向手里的第一版纸币。

  因纸币的成本问题,第一版纸币最小的数额也定成了五十文。那么大多数百姓,日用的还是铜币——一下子要花出去五十文,在百姓眼里就不是随手的支出了。而五十文以下的钱币,也比较便于携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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