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半疏
“再等等吧,森哥在部队里也忙得很,”想了一下又道:“还是说一声,就告诉他老太太住院了,让他回来看一下。”万一情况凶险,林森没有及时赶回来,怕是这孩子以后心里过不去这道坎。
等何姐走了,谢芷兰怔怔地问谢川岚道:“姑姑,奶奶是很危险了吗?”
谢川岚安抚她道:“不一定,就是你奶奶年纪大了,我们要多做点准备,你陪姑姑坐一会吧!”虽然是六月,但是医院过道里的风,似乎都带了寒意,让谢川岚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这一刻,就是不甚亲近的侄女,也因为彼此身上流淌着部分相似的血液,而倍觉亲近起来。
谢芷兰的眼泪开始在眼眶里打转,低声道:“姑姑,我刚想在奶奶这边住下去,我才交了伙食费。”她以为妈妈靠不住,奶奶总是靠得住的,毕竟她是爸爸的女儿,名字最前头是一个“谢”字。
没有想到,意外来得这样快,忍不住和姑姑道:“我刚好在吃面,何姨说奶奶睡下了,怎么忽然就摔倒了呢?”
谢川岚拍了拍她后背,“是意外,谁也想不到的,你奶奶那边,你想住就住,也是你爸的家咱们家孩子不多,森哥儿不会这么计较。”
谢芷兰低下头,轻声啜泣起来,谢川岚也没有再劝,轻轻地拍着侄女的背,一下一下的,她自己也不知道,是在安慰侄女,还是在安抚自己那颗惶恐不安的心。
一直到十一点,抢救室的门开了,姑侄俩忙上前问情况,医生轻声道:“是脑出血,虽然送得比较早,但是出血面积大,而且老人家年纪也在那里,我们试了很多种方法,都没能控制住……”
后面的话,谢川岚已然听不清楚,只看见医生的嘴巴一直在动,她听见自己颤着音问道:“还有多少时候?”
“大概这俩天,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
谢川岚腿一软,瘫坐在了地上,谢芷兰忙弯腰扶她,就听姑姑哽咽道:“前俩天她留我在家里住一晚,我都没遂她的意,才一周的时间啊!”
“姑,咱们先不哭,奶奶还听得见呢,不要让她担心。”
谢川岚抹了下眼睛,知道老三没回来,侄女还靠着自己,不能就这么倒下去,强撑着坐到了椅子上,和芷兰道:“芷兰,我缓一缓,我现在腿发软。”
“姑姑,我陪着你。”
姑侄俩在老太太病床前坐了半夜,一直到第二天早上八点,何姐带了粥和衣服过来,和她们道:“已经打了电话了,方东来接的,说镜清今天上午九点半就到京市,他一会就带司机去接。”
何姐看着姑侄俩一夜没阖眼的样子,心里已经猜到了大半,轻声问芷兰道:“医生怎么说?”
“就这一两天。”
何姐微微愣了一会,半晌才道:“你们吃点粥吧,还要照顾老太太呢,自个身体得顾好了。”
谢川岚摇头道:“芷兰吃点吧,我不饿。”
何姐给俩人一人盛了一碗,递过去道:“都吃点,人是铁饭是钢,这关头你俩可不能倒下。”
谢川岚接过来,小口小口喝了起来。
十点的时候,谢镜清赶到了医院,直接去找了主治医生,问明了情况,确认真得没法抢救过来,才拖着步子到了病房里,望着躺在病床上,插着管子的母亲,不觉鼻头发酸,谢芷兰喊了一声:“爸爸!”
谢镜清摸了摸女儿的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好一会才问道:“通知森哥儿了吗?”
何姐忙道:“早上给他们部队打了电话,喊森哥儿来接了,说中午就坐车回来。”
眼看着快到中午,何姐准备回去给他们做饭,谢川岚和芷兰道:“你也回去休息一下,昨晚熬了一夜,你爸过来了,这边要不到这么多人。”
谢芷兰忙道:“姑姑,你先回去吧,我晚上再回去。”
谢川岚摇头道:“我现在回去也睡不着,我再陪陪妈妈。”
谢芷兰也就没有再劝,跟着何姐一起回去了,一下楼,就被太阳的亮光刺得直流眼泪,但是也正是这样炽热的日光,让她觉得身前与身后,好像有什么完全隔开了一样,她的奶奶可能永远感受不到这样的日光了。
何姐低头叹道:“老太太也算有福气,临到老,都没有受苦,儿女都赶到了身边。”汉城的孙女,也得见了一面,唯一不放心的,大概是森哥还没成家,但只不过是迟早的事儿罢了。
却不妨听谢芷兰轻声道:“何姨,这下我真没有家了。”
何姐牵了她手道:“你还照旧住在这边,森哥说给我养老的,你过来住,还和以前一样。”
谢芷兰没有说话,默默地跟在何姐后头,等进了家门,何姐道:“芷兰,我早上烧了两暖瓶热水,你要不洗个澡,再去睡?”
“嗯,好!”
何姐转身就去准备午饭。
医院里头,谢镜清坐在椅子上,双手捂着脸。谢川岚轻声道:“老三,你也不要太伤心,妈最后一点心愿也圆了,你不在这十来天,樊原住院,樊铎匀带着爱立到了京市里来,妈妈见到了她。”
谢镜清一愣,哑着声音问道:“爱立和铎匀回来了?”
“嗯,已经走了,你看到报纸了吧?樊原去世了,走之前倒和段沁香划分清楚,离了婚,葬礼结束,爱立他们就回汉城去了。”
谢川岚又问弟弟道:“要通知慧芳来一趟吗?”
谢镜清摇头,“不必了,她一向和妈妈俩来往得也不多。”
谢川岚忽然道:“其实,上周妈妈和我说,她要是早知道你和慧芳会走到这一步,当年就不会硬要你回来,也不会发生卢家的事,你也不会怨她。”
“没有,我没有怨她,是我自己没有处理好,是我自己对不起爱立的妈妈。”谢镜清说到这里,忽然喉头发紧,眼睛发酸。到现在,再说这些,已然没有任何意义,这是他人生里的一笔糊涂账。
但是确然他人生的悲剧,不完全是母亲的缘故,他自己也占有很大的责任。
谢川岚又和他道:“镜清,爱立在汉城,咱们顾不上也是没办法,近的这一个,你要多关心一点,你和慧芳离婚,给芷兰这孩子带来了很多心理问题,现在她理所当然地能依靠的奶奶又……”
谢川岚说到母亲,声音里又不觉带了哭腔来,用帕子擦了眼睛,接着道:“你心里要有数,不能整天躲在单位里,以前妈妈在,还有人给你看着孩子,以后都是你自己了。”
谢镜清轻轻应道:“好!”
京市里发生的事儿,爱立尚不知晓,周六傍晚她带着林青山去车间里检修机器出来,就去找序瑜。 序瑜正在收拾桌面上的文件,看到她过来,笑道:“上午就听人事科的说你回来了,一直没看到你人影。”
爱立道:“织造车间的机器又出了问题,还是上回起火的那台,当时没有备用的零件,我和齐部长只能用钢焊条焊补了,到底是个隐患,趁这两天生产任务不紧,给更换了零件。”其实现在修机器对她来说,反而是短暂的休息。
比和人打交道,要轻松很多。
和序瑜道:“你晚上去我家吃饭吧?我在京市里见了好些人呢,心里烦躁躁的。” 序瑜笑道:“行啊,铎匀跟你一起回来了吗?”
“回来了,他单位里也积存了很多事,说是这周末就不回来了。”
等俩人出了单位,爱立才告诉她,铎匀爷爷去世了,走之前和段沁香离了婚。 序瑜道:“怪不得你们耽搁了那么长时间,我还以为是樊家有意让你们留在京市,故意把你们拖在那边,不给回来呢!”
爱立摇头道:“没有,相反,那时候樊师长可能还迫切地希望我们离开京市,就是多美姐姐有身孕在,我们不好把那事情都往她肩膀上堆。我这次去,还看到了谢家的人,包括老太太.森哥的姑姑和他堂妹。” 序瑜对爱立同父异母的妹妹有些好奇,问道:“那姑娘怎么样?”
“看着挺讨喜的,小团脸,看着像苹果一样,一看就是在很好的物质和精神生活中长大的。” 序瑜问她道:“她知道你是谁?”
“知道,她说我和她想得不一样,我听她意思,可能是我对她没有攻击性。” 序瑜笑道:“她以为你会嫉妒她,会抢她的东西?那我小姐妹,确实和她想得不一样,爱立同志都是靠自己的努力去升职加薪的。”
俩人到了巷子里,爱立正在开门,刚好周小茹也骑着自行车回来,笑问道:“爱立,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啊?”
“昨天,小茹,最近还好吗?”
“挺好的,我和宜福下周末准备把喜酒办了,在家里开三桌,爱立你和铎匀也来吃个饭吧?”
爱立忙和她说了,铎匀爷爷最近去世,他和铎匀不便过去。
小茹有些遗憾,也知道只是风俗,只说后头再单独请她和铎匀。
等进了家门,序瑜和爱立道:“说起来,你还是周小茹和金宜福的媒人呢,不然这俩人可不会认识。”
爱立笑道:“是,没想到最后小茹会嫁给宜福。小茹和我说,周叔一直想给她招个入赘的,现在和宜福结婚,宜福单位就在巷口对面,下了班就能过来吃饭,入不入赘的都不重要了。”
俩个人到厨房里,一个洗青菜,一个下面条,爱立和她道:“我以前还想,你会在季泽修和李柏瑞之间选择谁,完全没想到,到最后会是我小姐妹独美。” 序瑜洗了一把小青菜,放在竹篮子里沥水,漫不经心地道:“我现在也不想成家的事,觉得很没有意思,我这种性格的人,很难相信人,要是说搭伙过日子还行,一旦要再深一步,任谁都会失望而归。”
爱立拿出了一根黄瓜,准备做个凉拌黄瓜,闻言有些感慨地道:“我忽然觉得很荣幸,我获得了小章同志的高度认可。” 序瑜忽然想起来道:“你去京市之前,我不是说帮你问下严小琦的事儿吗?”
乍然听到严小琦的名字,爱立反应了一会,才想起来是在叶骁华家打过照面的,住在前面几条巷子的姑娘,和序瑜道:“她的室友陈美云是魏正的老乡,可能和魏正联系得比较多。”
把陈美云给她写信的事儿,和序瑜简略说了一下。 序瑜道:“还不止呢,这姑娘大学的时候,好像就喜欢叶骁华,也难怪你会在叶骁华家看到她。”
爱立有点奇怪道:“这么隐秘的事,序瑜你是怎么知道的啊?” 序瑜道:“我可费了点功夫,一开始想在同学里打听,后来觉得她家既然就住在咱们厂斜对面,可能我们厂里有人认识,然后我在厂里问了下,谁住在那一块儿,你猜怎么着,工会的孟小蔓就住在那边,俩家是邻居,自小一块儿长大,我就说想给我表哥介绍个对象,问她能不能介绍下,她就说了这姑娘心有所属的事儿。”
爱立听完,朝序瑜竖大拇指道:“序瑜,你真是厉害。” 序瑜笑道:“劳动人民力量大。”
爱立悄声道:“从她室友陈美云那封信看来,严小琦也就是听说了一点,她并没有证据,甚至她本人连个人证都算不上,”顿了一下又道:“而且,严格说起来,我和她无冤无仇的,她总不会忽然举报我吧?” 序瑜提醒她道:“你忘了我刚说的,人家倾心叶骁华,光这一点,你俩之间可就是对立关系。”
爱立有些好笑道:“真的,骁华怎么这样受欢迎?前头有姜瑶,后头有严小琦,不过姜瑶那姑娘是被惯坏了,行事没什么分寸,严小琦总不至于和姜瑶一样吧?” 序瑜忽然想起来问她道:“姜蓉蓉在边疆怎么样了啊?她去那边也有半年了吧?”
“有半年了,一月初过去的,挺好的,和我二哥处起对象来了,俩个人应该能相互照应一点。哎,对了,姜瑶是不是还在老家啊?”
“嗯,像是没回来。姜家现在都靠姜斯民在撑着,彭南之可能不想女儿被家里利用,就一直没让她回来。”
爱立道:“姜瑶那种性格,留在老家挺好的,在城里怕是得被人拆吞入腹,在老家,估计就钱财上有些损失。姜斯民现在在宜县,估计捞钱得很,想来没必要克扣妹妹的生活费。”
第260章 窘迫
序瑜却不甚认同,“爱立,你想的太简单了,一个对他来说,没什么作用的妹妹,你觉得姜斯民会愿意让她予取予求吗?”
爱立懵了一会,和序瑜道:“是我想岔了,我以为经济富裕的人,不会苛待家里人,但是姜家似乎并不是正常的家庭。”一家子可以无视堂妹生死的人,把姜蓉蓉逼得远遁边疆,会心疼妹妹吗?
爱立想想,都觉得很难。
就听序瑜道:“我觉得,他大概率会拿钱逼迫姜瑶,除非彭南之能替女儿顶住压力。”又问爱立道:“你刚说姜斯民在宜县捞钱?又是怎么个说法?”
爱立看面水又沸腾了,让序瑜把青菜放了进去,等锅里的沸点下去了,才和她道:“我和你说过吧?是和杨冬青在一块搞投机倒把,这事,杨冬青算有些经验,而姜斯民在宜县也算说得上话的,他们俩合作,应该能搞得风生水起。” 序瑜拍了一下头道:“前段时间,家里家外事情太多,我把这一茬忘记了。”她那段时间总觉得脑子雾蒙蒙的,做什么事情,都像不在状态一样。
顿了会儿,和爱立道:“爱立,我现在感觉自己状态很好,和一年前一样。”
爱立想了一下,一年前的序瑜是什么样子的?家里还没有发生变故,她和季泽修也不过刚在接触的阶段,每天风风火火地在车间.工会来回跑,她主持的月度“十佳好人好事”在厂里很受欢迎,大家都愿意和她说自己的故事。
那时候的序瑜,浑身都充满了干劲,写文章.做采访,积极准备着多积累些基层工作经验,然后跳到更好的工作单位去。
彼时,大概对小李的情愫还在心里悄悄发芽,未来在她眼里,或许和一首等待着被诵读的诗歌一样,是充满诗意和值得期待的。
这种状态,是只有这个年纪才会有的,过了这个年纪,或者说是过了这个心境,很难再回到当年的状态去。
譬如序瑜,她或许唤起了对于工作的热心,却不再对感情有怎样的期待。
爱立没有戳破,鼓励她道:“真好,希望序瑜能够再接再厉,冲到人生新的高度。”
她这样一说,序瑜有些苦恼地道:“就是在写文章上,我现在感觉有点瓶颈,我爸因言论问题而被隔离审查,然后停职,所以我现在每每下笔的时候,都有些忐忑,不知道什么话该讲,什么话不该讲?”
爱立立即想到了“心理障碍”这个词,大概不仅是序瑜,这个年代,很多人都有这种苦恼。建国以前,无数仁人义士因为坚持自己的信仰而舍身取义,他们的英勇无畏,无疑激励着后背青年,所以这一代人比后来的青年更有坚持真理的勇气。
即便有时候知道,要谨言慎行,仍旧会因为一腔孤勇和主人翁意识而选择仗义执言。
越来越多的悲剧,也就是这样发生的,旁观的人会不自觉地产生惶惑,这不是一个人的问题,而是时代的问题。
爱立一时也不知道怎么说,和序瑜道:“这确实是个问题,先别急,我们一起想想。”如果序瑜以后想更进一步,未来这十年必然要打好基础,想做出点成绩出来,就不能一味采取避世的态度。
不然,大概率会在十年里,泯然众人。 序瑜笑道:“回头再说吧,菜和面都好了,你快盛起来。”
爱立在两个碗里加了一勺子酱油,然给序瑜盛了半碗面条,又给自己盛了半碗,再在碗里加了一大勺面汤,最后是青菜,和序瑜道:“我今天偷懒,带你吃光面。” 序瑜笑道:“这可不差,婶子做得酱菜还有没有,我还挺惦记的,不然回头,你帮我和婶子要两瓶来。”
“行,我妈肯定高兴得很,我明天回家,就给你捎带来。” 序瑜问她道:“你小姨怎么样?在这边还适应吗?我还没见过呢!”
“那你要不明天来我家吃饭,你要是没事的话?”先前序瑜因为姥姥和姥爷接连去世,半年都没有参加大家的聚会。 序瑜想了一下道:“好,我明天确实没事。你别说,这面条配着酱菜吃,还挺好吃的。要是有肉丝,就更好了。”又有些自嘲地道:“我也有馋肉的一天。”
爱立迟了一口面,和她道:“明天吧,让你尝尝我妈的手艺。” 序瑜笑道:“一开始你租下这个院子的时候,我还想着,以后这就是我俩的共同基地,没想到你最后和铎匀在这里安家了。”
“确实,事情都很难预料,我第一次去申城之前,压根没想到会遇到铎匀。” 序瑜问她道:“哦,对了,我听说叶骁华奶奶差不多快到大限了,老人家这病也有好几年了。”
“我妈和我说了,说她明天下午去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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