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半疏
苏瑞庆皱眉道:“怎么会用不上?这项调查我们跟进了一年多……”话说到这里,苏瑞庆忽然就噎住了,他看着吴仁怀平静的脸,已然明白了过来。
不是这份报告没有用,是蒋春生说这份报告没有用。
苏瑞庆仍旧有些不甘心地道:“这是正事,怎么能意气用事呢?”
吴怀仁的手仍旧伸着,苏瑞庆苦笑着,在衣服上擦了擦手上的灰,才伸手去接过来。
但是他搬了快一天的砖,手上留下的砖瓦的颜色,实在是过于厚,文件袋上立即印了俩个深深的灰手指印,苏瑞庆不由皱眉,想着用衣袖去擦掉,却怎么擦都擦不掉,那两个灰手指印依旧异常明显。
吴怀仁忽然有些怜悯地道:“留着吧,也许以后用得上呢!”
苏瑞庆没有应声。
吴怀仁又去问了问刘武和孙千翼的情况,得知他们一来就在这院子里码砖瓦,比之前在局里的劳动还辛苦些,心道蒋局长对这个结果该是满意的,也就辞了出来。
吴怀仁前脚刚走,后脚谢微兰也过来看下情况。和当值的大姐交代道:“都是党委里的林主任特地从卫生局那边要来的,先在我们这边工作一段时间,以后调到哪个村镇的卫生所,不也解决了个别农村农民看病难的问题?”
那女同志笑道:“我就说,怎么一下子就来了三个,还愁着怎么办呢!微兰,你这样说,我就明白了,卫生局里能人多,不稀罕他们,但把他们放到农村去,各个村子可都抢着要呢!”
两边又寒暄了几句,谢微兰就准备走,苏瑞庆上前拦住了她,想说句感谢的话,谢微兰似乎明白他的意思,摇了摇手道:“苏同志,旁的话不用多说,你且安心在这边待着,等爱立那边有安排,我们再说。”顿了一下又道:“要是有什么问题,可以来区团委找我,由我出面沟通。”
苏瑞庆还是道了声:“谢谢!”他们两家其实算有点仇怨的,但是谢微兰这时候不仅没有落井下石,而且还很热心地给予他帮助。最近几个月来,经历了很多人情冷暖的苏瑞庆知道,不是每个人都有义务帮你的,有时候明明是很容易的一件小事,人家愿意帮你,也是出于善意。更何况这回是关乎他命运的大事。
这一句“谢谢”,无论如何都应该当面对人家说。
谢微兰轻轻点了点头,这是第一次,她因为善意,而获得了别人真心实意的一句“谢谢!”
7月6日上午,爱立刚到办公室,张扬就送来一份电报,她马上猜到应该是贺叔那边有消息了,和张扬略微寒暄了两句,等人走后,几乎迫不及待地打开看,发现果然是贺叔发来的,心里不由一阵狂跳。
只见上面写着,“庆已至街,微多费力。”“庆”自然是指小姨父,“微”就是谢微兰了。
爱立不由松了口气,小姨父到街道那边就好,至少命算保住了。
立即坐下来给贺叔写信,“贺叔,我和铎匀商量了下,先让小姨父来这边的祁县农场,与宜县毗邻,不算很远,另外,这里的副厂长与铎匀的朋友是战友,可帮忙照顾一二。后面看政策的变化,再找机会将小姨父安置到宜县附近的村子里去。”
想了一下,又提了下谢微兰,“关于谢微兰,上次羡薇表姐和文江没有离婚的时候,是她告诉我文江和她的关系。她经了一些挫折和苦难后,似乎想要开展新的生活。稍后我会给她写一封信,表示感谢。您和小姨父在那边都要多多保重,有意外状况,也要及时互通消息,期待早点见到贺叔和小姨父。”
写完以后,爱立就把信装在了帆布包里,准备中午给贺叔寄过去。
关于谢微兰的信,她准备晚上回去再写。实在是她俩的关系有点尴尬,她从没有想过,有一天会和谢微兰通信。其实上次在老饭店门口,她和谢微兰的那次见面,她就明显地感觉道,谢微兰对她释放出来的善意。
只是,即便如此,她也没有想过,以后的生活还会和谢微兰有交集。
正想着,金宜福过来敲门道:“沈主任,齐部长让你去一趟。”
爱立忙道谢,等进了齐部长的办公室,就听他道:“爱立,你升为副部长的申请,徐厂长已经批了下来,你最近把手头的工作理一理,争取半月内搞完,我留下来的摊子,都交给你了。”
爱立迅速反应了过来,“部长,你要升职了吗?”
齐炜鸣笑道:“是,生产总工程师。另外,陈立严也升了,他要到祁县去当分厂的厂长,主持办厂事宜。”
要办分厂的事,爱立先前就听大家说过,没想到会派陈主任过去主持工作,这一去大概没个几年都不会再回国棉一厂来,更甚者,下回可能就是调到别的单位去了,爱立想了一下,准备这周请陈主任和制造科相熟的同事们,一起吃个饭。
而且祁县,不就是江珩先前建议的农场所在地吗?立即福至心灵,分厂那边也是需要卫生室的。
准备回头问下,陈主任什么时候到祁县去?
此时听齐炜鸣接着道:“前头程立明和我说,想在厂里办个俄语辅导班,我想着这算是好事,大家多学习学习没错的。爱立,你先前不也专攻俄语的吗?”
爱立点头,“是,但是最近有些荒废。”
齐炜鸣笑道:“现成的老师,你到时也去学一学。”又隐晦地道:“要是觉得没问题的话,再让咱们机保部一起去学习。”
爱立觉得这也是一种思路,后面各种分子是少不了的,开展特殊时期的学习班,怕是能成为一件因祸得福的事。
从齐部长办公室出来,爱立就把最近半年的工作,都理了一下,看哪些能收尾,哪些能继续跟进的。
一直忙到晚上七点多才到家,简单吃了点汤面,开始给谢微兰写信。
抬头“谢同志”三个字,爱立都有些犹豫不决,“谢微兰”是谢镜清给她取得名字,或许,这个名字原本该属于自己?
“微兰”类似于“小兰”,小号的玉兰。
想了一会,爱立到底抬笔开始写信,略微写了几句,就实在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最后干脆就这样干巴巴地结束了。
这封信,一周以后,谢微兰才收到,看着信封上的“沈爱立”三个字,有些百感交集,却迟迟不敢打开看。
一直拖到快下班的时候,她想着大概是和苏瑞庆有关的事,不好误了正事,到底打开看了下,只见上头写着:“谢同志,从贺叔那里得知你最近的义举,非常感谢你愿意伸出援助之手。无论你是出于何种原因,我都对你此刻的好意感激不尽。不过实话说,我没有想到,会在这样的情况下,给你写信。申城一别后,不知你是否一切安好?如果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也请你千万来信告知。”
落款是“沈爱立”。
中规中矩的一份感谢信,谢微兰说不清心里是失望多点,还是高兴多点?
第268章 断绝
高兴的是,爱立给她写了一封信。其实后来,她也能明白,为什么樊铎匀会喜欢沈爱立,实在是一个温暖.真诚.上进的人,对经过人性的寒冷和诸多虚伪的人来说,是有很大的吸引力的。
谁不想和这样的人交朋友,和她一起幻想.憧憬未来的多种可能性呢?
至于为什么不是别人,而唯独是沈爱立,大概是因为命运让他们之间产生了更多的磁场。
她当初刚到京市的时候,由奶奶介绍,也认识一些大院里的女孩子,但是最后并没有和其中的任何一个成为朋友。现在印象还比较深刻的,就是程攸宁,因为她有一段时间觉得,这个姑娘和她一样,是会权衡利弊.左右逢源的。只不过彼时的程攸宁尚有诸多长辈护着,事事都不用她自己出头。
貌似现在也不用她自己出头,都慧芳和她妈妈,什么都给她考虑好了。
以前的谢微兰还会羡慕程攸宁,现在却没这种感觉了,她想命运已经馈赠于她许多,将藏季海送到了大牢里去,得到了奶奶和姆妈的真心爱护,现在还有余力给别人提供帮助。
相较于二十多年前,那个在暴雨天,站在树下瑟瑟发抖的小女孩来说,她已然得到了很多东西。
谢微兰把信又看了一遍,最后决定给沈爱立回一封信。
“爱立同志你好,很高兴收到你的来信,对于苏同志的事,是我恰好得知,就顺水推舟帮了点小忙。其实真说起来,背后还是我姆妈的支持,是贺局长和我姆妈一家的交情起的作用,所以你不必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又提了一点自己的近况,“我刚从京市回来,不知道你是否得知,奶奶去世的消息?我最近在申城一切都好,感谢你的问候。”
最后又道:“如果后续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也尽管来信告知,祝好!”
写完以后,谢微兰不无感慨地想,这还是她第一次和平辈的女同志写信,似乎都是废话,放在两年前,她大概会觉得这种行为很无聊。但是现在,她却感觉到了与同龄人正常交流的乐趣。
谢微兰刚把信装在信封里,就有同事过来和她道:“微兰,外头有人找你,你去看下。”
谢微兰以为是贺之桢,忙到了接待室去,没想到等在那的会是文江,立时就准备转身回去。
文江快两步拉了她袖子,见她面上不高兴,忙松了手,轻声道:“微兰,已经这么久了,你还生气吗?先前是我说话不对,我和林羡薇离婚,是我们的问题,和你没有关系。但是微兰,你应该知道,从认识你以后,我心里心心念念的都是你!”
谢微兰转身将门稍微掩了一点,虽然这时候临近中午,同事们都去吃饭了,但是还是要注意一些,若是被有心人窥见一二,也有她烦神的。
文江是下了一个会议,匆忙赶过来的,他在会议上忽然发现有个女同志和微兰长得有几分相似,然后想起来,他已经有快三个月没见到谢微兰人了。
他确实没骗她,他是真喜欢她,离婚以后,一直有和她结婚的想法,即使她有过一段婚史,他也不在乎。
谢微兰不想和他拉扯,冷声道:“文同志请自重!”
文江有些无奈,穿着新皮鞋的脚往后退了一步,开口道:“微兰,我希望你能再给我个机会,重新考虑一下我们俩之间的事。”
与几个月前的文江相比,谢微兰发现他整个人看起来精神很多,虽然只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蓝衬衫和黑裤子,但是精神面貌,不是几个月前能比的。
他大概是乘坐小汽车过来的,七月的天,他身上并没有被汗水打湿,就是头发也干爽得很,可见不是骑车和在太阳下等了半小时电车过来的。
谢微兰有些疑惑地道:“文同志,今时今日,你想找什么样的对象找不到,何苦再和我纠缠?”
文江还要再说,谢微兰摆了摆手道:“文同志,如果你要问我的想法,我可以告诉你,我决定终身不谈对象,也不再结婚,你如果不信,可以看看我后面的情况。”
文江一怔,难以理解地问道:“为什么?微兰,你这是为什么?是林主任的意思吗?”
“不,是我自己的意思,因为我对男同志完全失去了信心,不想再经历一遍。感谢文同志的好意,希望我们不会就这个问题,而再展开讨论。”看了一眼手表道:“是我吃饭的时间了,对不住,我先走一步。”
文江没有再拦她。谢微兰的那句“终身不谈对象,也不再结婚,”让他觉得自己还有很多的事情,可以慢慢让她回心转意,不急于这一时。
谢微兰却并不准备给他这个机会,出了接待室的那一刻,她就决定最近多外出跑跑,要么下乡学习,要么去外市出差。
汉城这边,爱立收到贺叔的电报后,第二天晚上就带着电报译文,回了趟家里。
沈玉兰正在灯下做针线,准备给小伊利做一双布鞋,夏天穿透气些,见到女儿回来,还有些意外,笑问道:“今天晚上怎么有空回来?还没吃饭吧?”说着,就转身给女儿煮面条。
爱立迫不及待地把小姨父的近况,和妈妈说了一遍。
沈玉兰听女儿说是谢微兰帮的忙,不由叹道:“先前谢微兰冒名顶替的事,还是你小姨当面戳破的,没想到谢微兰不计前嫌。世间的事真是说不好,救你小姨父的人还有些仇怨,害他的人反而是朋友。”
爱立又和妈妈道:“妈,我先前和铎匀商量了下,也不好给小骢爸爸添太多麻烦,想着等小姨父去了街道那边,先把他调到祁县农场去,这样对王叔叔来说,比直接落户的操作难度要小很多,再者,江珩的战友在祁县农场当副场长,可以稍微照看一点。”
沈玉兰点点头道:“你们俩想得周到,那我这周末去骁华家的时候,和徐学凤说下。”先前徐学凤的意思,是可以直接在这边落户,但是女儿顾虑的也没错,也不能给人家添太多麻烦,现在这个时候,大家都谨慎得很。
她们也要体谅人家的难处。
等水沸开,把面条下锅以后,沈玉兰又和女儿道:“你小姨父能逃过这一劫,已经是命大了,后面就是吃点体力上的苦头,也不算什么了。”
爱立点点头,想了一下,和妈妈道:“妈,森哥的奶奶去世了。好像是上周的事儿。”
沈玉兰立时就愣住了,有些不敢相信地问女儿道:“谢三的母亲?”
“是!”
“怎么会这么快?上次你去京市,不还见到了吗?”沈玉兰觉得有些匪夷所思,谢家老太太就这样死了?
爱立道:“多美姐姐说是脑出血走的。”
沈玉兰怔怔地点点头,“那差不多,”又淡淡地道:“人都有生老病死的时候,我印象里她也算是高寿了。”人死如灯灭,当年的恩怨,也没有必要再记在心里。
俩人并没就谢家老太太的事多聊,爱立转而问起,小姨这周日过不过来?
沈玉兰摇头道:“应该不来,我前些天收到她的信,说最近一直高温,陆厂长怕有工人中暑,叮嘱她要做好准备工作,你小姨说最近就先不来了。”
爱立道:“那我下周和铎匀去一趟吧,小姨去宜县那边工作以后,我还一次没去看过。”
沈玉兰笑道:“那你下周去,伊利上次还说想你来着,那孩子在学校里还算适应,每天高兴得很,就是有些想他爸爸,常问他妈妈,可不可以回去看看爸爸?”又和爱立道:“你这回过去,也去陆厂长家拜访一下,我听你小姨说,陆厂长的爱人对他们母子俩很是照顾,经常提了东西去看他们,人家未必不是看在你的份上。”
爱立忙应了下来,“妈,你放心,我肯定和铎匀去拜访一下。”
沈玉兰道:“刚好这周末,我和学凤商量下,什么时候把瑞庆调过来合适些,你下周过去,也好给你小姨一个准话,免得她一直心神不定的,最近工作又忙,我都担心她累垮了身体。”
沈玉兰说着,又朝面里打了个鸡蛋,忽然想起来和女儿道:“你下周再帮我给你小姨带些凤凰蛋过去,她小时候爱吃这个,最近李婶子家亲戚孵了好些个,这个供销社不收,托李婶子来问问,这边有没有想要的。”
爱立问道:“那干嘛搞这个,不直接把新鲜鸡蛋送到供销社去呢?”
沈玉兰笑道:“一斤鸡蛋才六七毛钱,换算下来,一个鸡蛋还不到一毛钱,她家搞成凤凰蛋,可以卖一毛五一个。”
爱立恍然,和妈妈道:“劳动人民智慧多。”
沈玉兰叹道:“也是没办法的事,自古以来农民的日子最苦,大家都想着法子稍微挣一点,改善生活。这个也是有风险的,现在村里抓投机倒把,抓得也很严,李婶子也就敢在我们院里给问问。”
爱立立即就想到杨冬青来,想来这么半年,她应该已经在宜县黑市做出点成绩出来了。
就听妈妈又和她道:“你和铎匀下周六晚上都回来住吧!我再收些吃的,给你捎带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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