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提子多肉
这时,不远处一阵急促马蹄声响起,大路上出现策马疾驰的两个人。
前面那人,一身玄色衣袍,身姿挺拔舒展,上身压低伏在马背上,右手拿着马鞭用力抽着马匹,似乎极为急切。
这人身影宋宛儿极其熟悉,哪怕只是远远瞥过一眼,她也能认出此人就是赵奉安。
*
赵奉安昨夜一直发狂一般在西山寻找宋宛儿踪迹。
直到后来温铮焦急万分的寻来,他才知道昨夜赵国军队竟然已经攻城。
他并没有如此安排,周子初怎么能擅作主张?
从西山下来一路狂奔回盛阳,赵奉安方知道,周子初擅作主张的不仅是带领赵军攻城,他竟然让赵军屠了城!
这一路上血腥景象,亦染红了赵奉安的双眸,他一路策马狂奔,直奔皇宫。
此时皇宫已经被攻陷,精美宫殿里到处都是奇珍异宝,赵兵各个喜气洋洋,两只手都拿不下那些宝贝。
几个兵士见突然闯进来两个宋国服饰的人,纷纷掏出长刀对准他们,还不待温铮说话,赵奉安已经翻身下马,宛如失控的猛兽一般冲过去,几下便将那几个赵兵放倒在地。
他脚踩着其中一个兵士胸口,弯腰厉声嘶吼着问:“谁允许你们这么做的?周子初在哪里?”
有数十个赵国兵士围过来,举刀欲刺,只听温铮大喊一声:“你们放肆,他是赵国公子!”
正这时,有人从宫道那段出现,匆匆过来,高声喊着:“这是干什么?赶快住手!”
正是周子初。
他快步过来,拉开赵国兵士,笑着对赵奉安说:“看看,这算什么事?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不认自家人了。”
赵奉安眼神森寒阴戾,转头看着周子初,问道:“这是你做的?”
“嗯,”周子初语气轻松,似是毫不在意说道:“这不是你自己说的?待林余押回盛阳,赵军即可开始行动,如今林余已经回来几日了,赵军也早就集结完毕。昨晚一直找不到你,我就下令了……”
话音未落,赵奉安已经一拳打了过去,大喊:“我一直让你等我消息!谁让你擅自行动?谁让你屠城?”
周子初没有提防,被打得歪过头,向后踉跄几步才站稳,他摸着自己嘴角,渐渐带上邪魅笑意,“赵奉安,你是让我等你消息?还是你已经为了那个小公主,放弃了计划?”
周子初一步步缓缓走了回来,语气狠厉说道:“我是下了屠城令,这是宋国欠我们的!你还记得你父母是怎么死的吗?你被那个公主迷得神魂颠倒,早就记不清了吧?可我记得,我记得我的小弟弟是怎么被父亲亲手交给宋军,被他们拧断脖颈死去的,我记得我母亲是怎么日日哭泣,最后哭瞎了眼睛!”
“赵奉安,父亲当年用自己的小儿子换来你的命,不是让你在宋国和和美美做驸马的!”
赵奉安无言以对,他低着头,声音低沉得几不可闻:“你这样做,和那些宋兵有什么区别?”
“没有区别,我只是以其人之道,还制其人之身。”周子初顿了顿,一字一句接着说:“宋帝多疑暴虐,他这个皇帝本来就是靠踩着你父母的血得来的。赵国早就该独立,不仅该独立,更应该统治宋国,这是功垂千秋的事情,奉安,你好好想想,这对天下都是好事!我们都是为了你,为了赵国!”
赵奉安喉咙里渐渐发出沉闷笑声,“为了我?”
他抬起头,双目猩红,浑身散发出宛如地狱修罗般气息,举起手中长剑,对准周子初:“好,既然如此,下令,停止屠城。”
效果已经达成,继不继续都无所谓了,周子初耸耸肩,挥手让旁边兵士去传令。
“宋帝呢?”赵奉安又问。
“关起来了。”周子初回答,想了想又说:“他已经猜到是你,我也就把你的身世告诉了他,死也让他死个明白。”
这时,有赵兵匆匆过来,向赵奉安和周子初请示:“宋帝想让赵公子过去一趟。”
赵奉安垂眸片刻,随即吩咐:“带路。”
宋帝被关在日常议事的上书房。
平日赵奉安没少在此和众臣一起和宋帝商谈政事。
他推门的时候,动作略微一顿,但还是推开房门,迈步进去。
宋帝是在如寝时被抓来这里,坐在书桌后面,披散着花白的头发,中衣之外披了件明黄披风,早已没有平日威风模样。
听到声音,他抬起头,眼神出乎意料地平静。
赵奉安亦如平常一样站在书桌对面,沉默看向宋帝。
二人之间的气场已然调换。
片刻后,宋帝别开眼神,声音苍老:“仔细看看,你和你父亲真是有几分相似。”
赵奉安双手握紧拳,眼神绽出恨意。
宋帝叹了口气,缓慢说道:“当年的事,确实是朕对不起你父亲,其实朕和你父亲,如果没有这些,也许能成为很好的朋友……”
“住口!”赵奉安忍无可忍,拔出剑对着宋帝,厉声喝道,“你有什么资格提及我父亲!”
宋帝知道自己落入敌人之手,今日必然没有活路,摇了摇头,自嘲着说:“朕做了那件事,得了这个皇位,也因此这一辈子谁都不信,就连自己儿子都防着几分,唯一全未设防的,便是朕那个小女儿,却未想到竟然将她交到你手上。”
“宛儿她如今在哪里?”宋帝抬头问道。
猛地听到宋宛儿名字,赵奉安只觉得仿佛有人紧握住心脏,他抿紧薄唇,咽下从喉咙深处泛起血腥气。
宋帝做了几十年皇帝,享受了极致的权利富贵,勾心斗角了一辈子,如今走到尽头,却怀念起他早就抛弃的纯良。
所以,天真善良的宛儿成了他最后的寄托。
宋帝握住赵奉安抵着他的剑尖,缓缓起身,凄然说道:“对不起赵家的是朕,宛儿那会儿甚至还没有出生,跟这件事没有任何关系,你父母的命,朕来偿命。只有一事相求,请你放过朕的家人,尤其是宛儿,她对你全心全意,你别为难她。”
宋帝探究盯着赵奉安的双眼,发现提及宛儿时,赵奉安眼中亦泛起不可自抑的痛楚,他欣慰地笑了笑,握着剑尖向前猛地一冲,犀利剑锋立刻穿过了他的喉咙。
*
在皇宫西门外,宋宛儿默然伫立,目送着赵奉安疾驰而过。
是啊,如今赵奉安在这盛阳城已是翻云覆雨,这皇宫也要易主姓赵了。
她又有什么能阻止他呢?
唯有一命罢了!
宋宛儿唇角露出自嘲笑意,眼见赵奉安身影没入皇宫,她毅然转身朝公主府方向过去。
府中早被赵兵洗劫过,一片狼藉,空无一人。
穿过大门和熟悉的红柱游廊,宋宛儿径直去了卧房。
屋里也已经被翻过,门窗大开,装着精美首饰的妆奁早就被掏空,胡乱扔在地上。
红纱床帏被扯下,随着窗口吹进来的狂风舞动。
这是她和赵奉安成亲的地方,他们曾在这里耳鬓厮磨,抵死缠绵,如今人去楼空,只留一片狼藉。
宋宛儿将掉在地上的铜镜拾了起来,镜中的自己十分陌生,白皙脸蛋上脏污不堪,伤痕累累,头发散乱。
突然身后传来惊喜叫声:“公主?”
竟是锦寒!
原来宋宛儿被掠走后,那些黑衣人将锦寒打晕,留在原地。
锦寒醒来后,十分心急公主下落,自己又无计可施,只好回到公主府等候。
赵兵打进来时,锦寒躲在府中堆放杂物的房间躲过一劫,竟然没想到将公主等了回来。
她几步奔过来,见公主全身都是伤,早就泪流满面,声音颤抖着:“公主,您这是怎么了?怎么会成了这样?受伤了吗?”
宋宛儿亦红了眼眶,这是她自昨夜见到的第一个亲近的人,可她已经没有时间再一一细述,她打量着锦寒,突然露出笑容,安抚说道:“没想到竟然还能见到你,真好!我没事,幸好你也没事。”
见公主笑了,锦寒心中安定一些,她刚刚受了惊吓,急急问道:“昨日是谁把您掠走的?刚才府中来了很多兵士,四处乱翻,还把许多人都抓走了。公主,要不咱们赶紧进宫去找皇上吧?”
“好,我也这样想。”宋宛儿拉着锦寒的手,轻声说道:“这一身太狼狈了,锦寒,你再帮我梳洗一下,好不好?”
没有热水,只用冷水将就着擦了擦脸。
擦去脏污,愈发显得白皙脸蛋上的伤痕十分醒目。
锦寒小心翼翼地替公主擦着,心疼说道:“到底是谁这么狠?能对公主下这样的手,回头让太医好好看看,别留了疤。”
宋宛儿未发一眼,只是垂下眼帘,遮住眸中自嘲神色。
待锦寒重新梳好发髻,宋宛儿吩咐道:“将我出嫁时那套嫁衣找出来。”
“啊?为何?”锦寒已经发现公主今日与平时十分不同,她不知公主这一夜发生了什么,只觉得公主眉角眼梢已经完全褪去了往日的娇俏,只是透着冷意和隐隐坚毅。
宋宛儿在镜中对上锦寒不解眼神,只是笑着说:“晚些再跟你解释。”
一件件将那件繁复嫁衣穿在身上,宋宛儿回忆起三年前,自己出嫁那天,也是这样一件件穿起来,那会儿她心中充满甜蜜的喜悦,她就要嫁给心仪的他了呢!
在回到盛阳城之前,即使知道了真相,宋宛儿也未曾恨他,未曾后悔嫁给他。
而如今,她好悔!
这悔恨仿佛毒药穿进她心中,蚀骨之痛不过如此。
三年前,她穿着这嫁衣出了宫,一路来到公主府,嫁给了他。
因为她的任性,给盛阳城的百姓带来了灭顶之灾。
如今她便穿着这嫁衣将一切结束,无论赵奉安所求为何,她愿意用自己一命去抵。
*
装扮完毕之后,宋宛儿微提裙摆,扶着锦寒走出公主府。
此时外面天色已经大亮,铁灰色的天空仍然乌云密布,有大片雪花从空中簌簌落下,被寒风吹得打着旋,落在人脸庞,打得生疼。
锦寒被外面满目疮痍的情景吓呆了,一路上紧握着公主的手,紧紧跟在公主身后。
两人来到皇宫西门门口,宋宛儿停住了脚步。
她抬头看了看皇宫高高的宫墙,转身握住锦寒的手,一双美眸微微泛红,轻声说道:“锦寒,你我一起长大,虽是主仆,我心中却早已把你当成姐姐,一直还惦记着要给你找个好夫君,送你风风光光地出嫁。如今看来,幸好没找到,我自己在找夫君的眼光上,实在失败至极……”
说着,宋宛儿笑了,眸子里却蒙上一层泪水。
她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的时候,眼神里只余坚忍。
抬手轻轻拂去锦寒头发上的雪颗,宋宛儿神情逐渐郑重,一字一句说道:“锦寒,这皇宫已经不姓宋,我就不进去了,你再帮我一件事,替我进去将……赵奉安叫出来,好吗?”
提及赵奉安的名字时,她明显顿了下,每个字都说得艰难。
锦寒已经隐隐猜到此事和驸马有关,她不知公主意欲何为,只是觉得她平静得可怕。
而她亦了解公主,她知道此时任何人已经无法劝说公主,只能哽咽着点头,说道:“公主,我这就去。”
目送锦寒背影消失在宫道尽头,宋宛儿提着裙摆,一步一步迈上宫墙的台阶。
*
赵奉安从宫中冲出来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一身红衣的宋宛儿正立于高高的宫墙之上。
狂风将她身上鲜红色的嫁衣裙摆吹得飞扬,在灰色阴暗天空下,仿若是鲜血般触目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