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绿豆红汤
当码头进入视线,海珠让沈遂撑船往岸边走,她掏走他荷包里的银子,跳下船时说:“你们忙你们的,不用想着还找我,我待会儿买身衣裳吃顿饭就坐船回去了。”
在外经历了一场冒险,她该回她的安乐窝了,惊险和刺激是调味剂,祥和平凡的日子才是吃不腻的主食。
海珠回到回安码头时正好赶上出海捕捞的船回来,船上一张张晒得发黑发红的脸,讨价还价时紧皱的眉,拿到银子时的似喜似忧,百态众生相,一杆把她敲回了神。
“发什么愣,回家了。”齐老三朝海珠拍一巴掌,“瞧瞧你到哪儿野去了,浑身的酸臭味。”
海珠撇嘴,嘴里发出几道意味不明的音,她背着手大摇大摆的跟着她三叔登船。
“冬珠和风平还好吧?”她问。
“好,守着四挂香蕉,在村里可牛气了。”
第24章 修葺房屋
石屋阴凉, 光线昏暗,入耳的是滚滚流水声,汩汩的水声格外让人好眠, 海珠意识混沌地醒了几次, 沉重的眼皮让她没空细思,只当是天刚放亮,翻个身又熟睡过去。
冬珠悄悄进屋看了好几次,她走到床边都不见床上的人察觉, 她又蹑手蹑脚关门出去。
到了晌午, 齐阿奶过来喊潮平回去吃饭, 进屋见院子里还静悄悄的,她走进灶厨问:“你姐还在睡啊?”
冬珠正在切菜,闻言“嘘”了一声, “奶你小点声。”
“出门做贼去了?”齐阿奶嘀咕, 她抱起坐在地上的小孙子,说:“饭好了就喊她起来吃了饭再睡,饿久了别把胃饿坏了。”
“晓得了, 我把菜炒上了就喊。”
齐阿奶要走, 潮平不肯,他弹着腿朝风平伸手要抱, 嘴里含糊地喊“哥”。
风平扬手吓唬要打他, “闭嘴,不准叫。”转而迅速跑进屋摘两个香蕉塞给他。
潮平顿时眉开眼笑,紧紧握着香蕉不吭声了。
“家里又不是没有, 省着自己的吃你兄姐的。”齐阿奶朝他屁股蛋子上拍一巴掌。
听着说话声和脚步声出了院子, 海珠才握着木梳顶着一头蓬乱的头发开门出来。门一打开,阳光顺着门缝爬进来, 细碎的灰尘掺在其中闪着光,海珠抬手遮住眼,打个哈欠说:“都晌午了啊。”
“姐,你醒了?”冬珠拎着菜刀出来 ,“早上你说不吃饭就没喊你,饿了吧?风平,给大姐拿几个香蕉。”
“别,现在没胃口,有热水吗?我渴了。”
几乎是她话刚落地,风平就倒了满满一碗热水端出来,等她喝完他接过碗,笑眯眯地问:“还喝吗?”
海珠在他脸上揪了一下,“好弟弟,我不渴了。”
风平害羞得红了脸,支吾几声,颠颠地拿着碗躲进灶厨里继续烧火。
海珠拎着椅子靠墙坐下,睡久了骨头都是软的,抬手梳了几下头发胳膊就无力发酸,听着屋里慢吞吞的咚咚切菜声,她摊手摊脚地瘫在椅子上眯眼发呆。
门外的河道上缓缓划来一条船,齐老三绑了船拎着水桶进来,进门见海珠披散着头发懒散地坐着,他喊冬珠出来拿鱼,走过去问:“你这是才睡醒?”
“唔……三叔你没出海?”
“没,就在海边撒网,跟你一样。”虽然收获少点,但能隔一个时辰回来一趟,给他二哥翻个身挪个地儿,拉屎拉尿也不用憋在裤/裆里。
“你这几天跑出去干嘛了?累成这德行。”齐老三一副审问的口吻,“昨天看到你我差点没认出来,双眼发直,神情呆愣,浑身酸臭,活像个逃难过来的难民。”
“跟两个少爷去无人岛寻宝了,珍宝没发现,差点把人累死。”海珠抬手开始梳头发,她口吻随意道:“三叔,你跟我奶就放心吧,沈遂和韩霁都是正经的官家少爷,我跟他俩一起出去玩你们就别操心,我身上没有他们能图谋的。”
齐老三朝她脸上瞅两眼,十四岁的毛丫头还没张开,身条稚嫩,姣好的五官被晒黑的肤色掩去三分颜色,她神态冷静,唯独少了妙龄少女的单纯娇俏。
他也是从毛头小子的年龄走过来的,大差不差了解十七八岁的小子对哪种姑娘存有幻想。想到这儿,他放下那些担忧,只叮嘱说:“没人住的岛上虫蛇多,你少去为好。以后出门先跟我或是你奶说一声,之前你屁股一拍跑了,我们在家白白吊着心。”
“好嘞好嘞,三叔你快回去吃饭吧。”
“我就知道你不爱听,但凡……罢了。”齐老三提着桶往出走,“我走了,你下午出不出海?”
“不了,我还想歇歇。”
“姐,饭好了,我把鱼蒸上就能吃饭了,你洗洗脸。”冬珠钻出灶房说。
“我小妹真能干,做的什么饭?”海珠伸个懒腰蹦起来,舀水洗了脸精神了。
午饭是蒸的米饭,篦水篦多了米有点硬,菜苔炒久了煮烂了,蒸鱼有点咸,海珠一点都不嫌弃,吃得津津有味。
“不好吃。”冬珠撇嘴不高兴,“糟蹋东西了。”
“多做几次就熟练了,姐姐现在能赚钱,经得起你糟蹋。”海珠把鱼肚子里的鱼籽翻出来,平分成三份挟弟弟妹妹碗里,说:“吃吧,能煮熟我就不嫌弃。”
三个人两份菜,就着饭也没剩下什么。
海珠最后一个放下碗筷,她倒了鱼骨头收拾碗碟进去洗碗,风平拿了抹布擦桌子,冬珠没事可做,她转转悠悠想去洗泡着的米罐。
“你别动。”海珠不让她洗,“做饭的不洗碗,你出去坐着。”
“那我明天还做饭。”
海珠嘴上答应了,但没给她机会。隔天她撑船去码头买了五花肉,从海里捞了海菜,五花肉剁成肉糜混着海菜做馅蒸包子。
陶罐煮饭炒菜还能将就,蒸馒头蒸包子就不大如意,海珠费了大力气,包子还是挤破了口,油水流了出来,味道就不大可口。
下午她就没出海,撑着船又去了码头,找铁匠打口铁锅,从他口中打听到一个会缠灶的泥瓦匠,她找去人家家里雇了人去给她干活。
石屋盖得严丝合缝,每一块儿石头都起着大用,动一块儿房子就可能蹋,泥瓦匠在灶厨里转了又转,出门跟海珠说:“无法从墙上打烟囱,只能把房顶掀了,烟囱从屋顶上伸出去。”
“那就掀屋顶,您正好帮我修补一下另外三间房的屋顶,台风之后我也没看过有没有问题。”
海珠带着冬珠和风平把灶房里的东西都搬出来,煮饭、炒菜、蒸鱼、炖肉的陶罐瓦罐零零散散有七个,还有装蟹酱虾酱的坛子,装米装面存豆子花生的大陶缸,陈年磕破了角或是碎了一半的瓦罐也堆在角落没舍得扔。不清理不知道,舀水的葫芦瓢都有四个,更别谈巴掌大的油罐盐罐,海珠要把用不上的扔了,冬珠还舍不得。
“这个罐子只是柄手断了,其他还好好的,还能装米装面。”冬珠夺下一个陶罐,选出另一个裂了口的大肚瓦罐说:“这个能用来煮蛤蜊和蚬子,那些东西比较脏……这个瓢还是好的,就是旧了点,还能用。”
姐妹俩一个要扔一个要留,泥瓦匠在一旁看了都觉得好笑,他跟海珠说:“你妹子还挺节俭持家的,是个会过日子的。”
“破烂就是越攒越多,越积越破。”做灶厨的石屋收拾干净了,里面空旷许多。海珠站在里面比划了下,按她设想的,缠好锅灶后只留一个煲汤的灶口,其他的都推了,屋里会顺眼许多,做饭转身也不绊脚。
既然冬珠舍不得扔那些破陶烂罐,海珠就从河底挖了淤泥填在罐子,挖了野蒜野葱种进去,还沿着墙角种了一排野花。
“噘嘴做什么?你留着是为了用,我这不就用上了?”海珠冲冬珠得意一笑,拍拍手说:“以后它们就交给你照顾了,别给养死了。”
冬珠无话可说。
海珠趁这个机会把家里好好拾掇拾掇,天气好她把衣箱都搬了出来,院子里灰大,她就搭了杆子在门外的空地上晒衣裳。
风平前两年穿小的衣裳她都择了出来,之前攒着是为了给小弟潮生穿,如今潮生离了家不缺衣裳了,她就拿去给潮平穿。至于她跟冬珠以前的旧衣裳,还有她娘留下的几件棉衣,海珠都没留,送给了村里没爹没娘的丫头。
“不穿的旧衣裳还能拆了做鞋。”冬珠嘀咕。
“衣裳买新的,鞋也买新的。”海珠翻出去年冬天的棉衣在她身上比量,摸着下巴说:“袖子短了,给五堂叔家的小蝶吧。”
冬珠舍不得,“我就穿了半个月,还没洗过呢。”
“颜色老气了,我们明天去扯花布做花袄。”海珠叹气,这丫头太过懂事了,还有点抠搜,明知道家里不缺银子她也舍不得花。她摸摸冬珠的发顶,说:“我妹妹长得好,适合穿颜色鲜艳的衣裳。”
冬珠有点不好意思地鼓起腮帮子,看着靛青色的小袄还有些犹豫,“可是这是娘给我做的,今年就没了。”
不合身的衣裳该扔,无用的惋惜也该遗忘,会给人带来低落情绪的东西不值得再留。海珠毫不犹豫的把青色薄袄扔进不要的衣堆里,说:“又不是跟娘不见面了,等明年你见着她了,你就问她要件合身的新衣裳,你要一件她给你做两件。”
冬珠想想那个场面,心情极好地莞尔一笑,她不再想七想八,主动把不合身不喜欢的衣裳择出来给玩得好的小姐妹送去。
海珠选了一通就给姐弟三个每人各留两身换洗的衣裳,其他的都拿去送人。旧床单和旧褥子拿去给她奶,齐二叔之前行动不便,糟污了好几条被褥,这些拿去正好可以把脏臭的棉絮换下来扔了。
缠灶砌烟囱花了两天的时间,重搭屋顶又耗了两天,修补另外三间房的屋顶就简单了,半天不要就完工了。
海珠给泥瓦匠结了工钱,把他送去码头,她去布庄把订的被褥和床单装筐拎到船上。她多买了几丈荷粉色和淡黄色的棉布,打算把隔壁的两间房装扮一下,她想跟冬珠和风平分房睡觉了。
齐父生前睡的卧房从齐母改嫁后就落了锁,担心冬珠和风平睡过来夜里会哭,海珠决定她搬过来住。之前姐弟三个同住的石屋留给风平住,她用棉线比量尺寸,剪了淡黄色的棉布当墙布挂上去,一整面墙上了色,屋里顿时亮了三分。
冬珠的卧房同样布置,就是黄色的墙布换成荷粉色,床上的床单和薄被是她最爱的天蓝色,海珠请绣娘在被单和床单上绣了花朵、蝴蝶。
这么一布置,青石墙带来的沉闷和压抑散去,屋里温馨许多。
冬珠和风平回来看到,激动得又叫又跳,当场脱了鞋脱了衣裳爬上去打滚,海珠刚提出要分房睡,两个小的马不停蹄的去搬东西。
海珠把剩下的布分给喜不自胜的两人,“自己的屋自己布置,脏了乱了也是自己收拾。”
冬珠和风平满口答应,冬珠朝正中的卧房里瞅,“姐,你的屋是什么样?”
“还是原样,要不要进去看看?”
冬珠下意识后退一步,最开始她是不愿意进去,不进去就能幻想她爹还在里面,时间久了她就有点怕,她见过他死后的样子。
海珠推开了门,靠墙的木床擦去了灰,屋顶的蜘蛛网也扫去了,她过去把新买的褥子铺床上,石黛色的床单,杏黄偏白的被面,很安静的颜色。
屋里她还没想好怎么布置,先从院中掐了束野花掺着绿草茎插在瓦罐里放在床头的桌上。
石屋收拾了几天大变模样,黯淡的光影褪去,墙边的野花似乎驱散了角角落落发霉腐朽的味道,人住着舒心许多。
海珠打着庆祝的名头请她奶和二叔三叔过来吃饭,郑家四口人自然也没漏下。她去镇上买了新鲜的猪肉,挑只大公鸡,又下海逮了鱼虾,撬了鲍鱼,到家了系上围裙小露厨艺。
“这瓶瓶罐罐都装着什么?”魏金花问。
“做菜用的,花椒胡椒、八角桂皮都有,还有孜然和熟芝麻熟花生。”海珠掂着铲子大火炒鸡肉,鸡肉下锅前她炒了糖色,后又淋了一勺酱油,翻炒出味了加一瓢温水没过鸡肉,盖上锅盖她着手给鲍鱼开花刀。
“这又是做什么?这么讲究还雕朵花?”魏金花端着洗净的石斑鱼进来。
“切开了更入味,等菜起锅了你尝尝。”
魏金花让风平出去玩,她坐灶下烧火,问她都是跟谁学的,懂得还挺多。
“我得了本食方,前些日子不是跟船出去玩了,船上无聊,我央着识字的人给我念了两遍,七七八八知道了不少菜的做法。”海珠说得半真半假,她上辈子在网上看到过不少做菜的视频,吃不到嘴只能过个眼瘾,越是如此越是惦记,记忆越发深刻。重活之后坐拥大海,食材应有尽有,可惜她作为没什么见识的渔家女只得收敛着。巧的是下海打捞翻到了食方,她设法抓到自己手里带回来了,了解到各类食材该如何处理。
“你这丫头……”魏金花咋舌,她不知道该怎么说,要说出门遇贵人是运道,但海珠能抓住机会跟人说上话混上一丝半点交情,那可不能再归于运道了。
“聪明,机灵,识眼色,胆大却知进退。”她咂摸一番,说:“我比你多活一二十年都不如你,我去码头见到官兵都不敢搭腔。”
“我们交了渔税,码头的驻军就是保护我们的,只要不犯事不用怵他们。”
魏金花还是头一次听到这个说法,她交了渔税,官兵就该保护她?原来她男人交的渔税还有这个作用?
瞅着院子里说话的人出去了,魏金花看着海珠试探说:“你爹出事后,那时候你娘还没走,她当时愁风平太小撑不起家,你叔还说再过几年等你大了到我家来……”说着见海珠偏过头看她,她心里发虚,打着哈哈说:“幸好当时没定下,我家大郎是个憨的,可配不上你。”
“什么配得上配不上,不都是靠海吃饭的人,哪还分个三六九等。”海珠揭开锅盖把鲍鱼倒进去,腾腾升空的烟雾模糊了她的神色,“我跟大郎一起长大,他小时候在河边拉屎栽进河里还是我喊的人把他捞起来,当弟弟看大的人,谈到嫁娶……”她吸口气胆寒地摇头,“不能想,不能想,感觉是乱/伦。”
“你个死丫头,什么话都敢说。”魏金花扬起手作势要掐她。
海珠耸肩一笑,继续说:“我不喜欢比我小的,太幼稚了。”
第25章 鲨口逃生
齐二叔瘫了之后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 感知缺乏,听觉和嗅觉竟然比往常灵敏许多,他坐在墙角的阴凉里隐隐约约地把灶厨里的说话声听了七七八八。他当时什么都没说, 等饭后回自己家了, 他私下把话透露给老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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