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绿豆红汤
好在抢先攻占了一处岛屿, 多数人登了岸,没有在海上战场吃亏。
天黑后海上危险,无法攻上岛的匪寇撑船离开,岛上的兵卒有了喘息的机会。伤兵残兵搬去石屋里救治, 厨子开始生火做饭, 满身狼藉的少将军还不能坐下歇气, 身披血污的银甲带着下属安排放哨巡逻的。
“都打起精神来,夜里瞪大了眼睛盯好了,别让贼人溜上岛了。”
“是。”
海珠从船上走下来, 跟韩霁说:“晚上别靠近沙滩, 也别让人下海,岛外一圈的海里藏有吃人的鱼。”
韩霁当即让人传令下去。
两人各忙各的,碰个面就错身离开, 岛上的兵卒在打扫战场, 海珠看着横尸遍地的场面已经麻木了,她去给穆大夫帮忙, 包扎伤口她会一点, 烧火熬药也擅长。
沈遂也挨了一刀,坐在地上靠着墙不知道在想什么,海珠端着盆子靠近他还在发呆。
“胳膊抬起来, 褪了袖子。”海珠出声。
“怎么是你?”沈遂直接扯烂袖子, 盯着她的脸问:“不害怕?”
“满地的死人,已经看习惯了。”
“这可不兴习惯, 嘶——”他疼得咬紧了牙,额头上浮出青筋,待伤口上撒上药粉了,他后仰着头抵着墙,低着声音说:“这趟回去了你就别再掺合这种事了,回永宁折腾你的食肆,安安静静过日子。”
海珠抬眼看他,手上打上绳结,说:“这可不像你说的话,之前不是还遗憾没能去偷袭匪寇?”
“那是我,你一个姑娘家……”
海珠白他一眼,朝他胳膊上一按,在他哎呦连天的叫声中倒掉血水拎着盆子走了。
夜幕降临,岛上生起了火堆,兵卒三三两两坐在一起吃饭,吃了饭的就地躺着睡觉。伙夫提桶饭打开最边上的石屋,屋里关押着老人和妇孺,海珠跟过去站在门口,火把的光照亮了一角,角落里的几个小子眼睛里的恨意藏不住。
海珠下意识挪开目光,余光瞟到她侧后方还站着个人,她惊了一跳。
“是我。”韩霁从黑暗里走出来,脚步轻的几乎听不见。
他朝远处走,海珠跟了上去,问:“这些妇孺和老人你打算怎么安置?带回去?”
“嗯,修路修码头还缺罪奴。”韩霁领着海珠走到海边,压着声音说:“半夜会出船去另一处海岛上投毒,明天一早就派兵攻打,这处岛上也会留兵驻守,你也留下,我给你留一艘楼船,若是出意外了你跟着参将弃岛离开。”
“我不能跟你们过去?”
韩霁摇头,战场血腥,死人成堆,上一瞬还在一起说话的同伴下一瞬可能就倒进了血泊里,就是他夜里都睡不着,更何况她一个安稳度日的姑娘。
“你留下,不用跟过去。”他重复道。
“那行吧,我留下守岛,有用得上的地方派船来接。”海珠耸肩。
“嗯,你去船上睡,我夜里还要巡逻。”他送她到船边,扶着木梯示意她上船。等她走上船板,他抽了木梯,免得夜里有人上去了。
船上还有舵手和厨娘,海珠上去了厨娘就提桶热水过来让她洗漱,“少将军吩咐了,我夜里睡在舱内给您守夜,您洗好唤我一声。”
舱内点着一支油烛,昏黄的火苗只能照亮一个角落,海风从窗子的缝隙里钻进来,吹歪了火苗,投在舱板上的影子狰狞地像头怪兽。海珠不敢细想,船下或许还浮着残肢碎肉,她没拒绝厨娘守夜的话,匆匆洗了澡就开门喊:“张婶,你可以上来了。”
“哎,来了。”
两人合力抬着木盆把洗澡水倒进海里,关上舱门后木盆抵在门后,海珠躺在床上让厨娘也睡上来。
“那怎么行?”厨娘把她带来的竹席铺在床下,说:“我就睡这里,姑娘你也赶紧睡。”
船外海风呼啸,浪声响亮,舱内的呼噜声跟着应和,海珠翻几次身,不知不觉也睡了过去。
半夜噩梦惊醒,床下的呼噜声未停,她躺着急急喘了几口气,发觉半边身子压麻了,海珠翻身平躺,听着海浪声慢慢的平静下来,心绪平静了,睡意也涌了上来。
*
“醒这么早?昨晚睡得好吗?”韩霁在船下问。
海珠点头,厨娘起来做饭的时候她也跟着起来了,坐在舱外吹着清凉的海风,看太阳一点一点爬出海面。
“要开动了?”她问。
“嗯,我来跟你说一声。”
“旗开得胜。”海珠握拳给他鼓劲。
韩霁笑了下,转身朝即将升帆的楼船走去。
二十艘楼船先后扬帆,船头破开平静的海面,载着数千将士奔赴新的战场。
沈遂和穆大夫也都跟船走了,海珠站船上跟他们挥手,目送船帆远去,她下船去岛上转悠。伤兵残将都留下了,另外还有二百身强体健的兵卒,一半放哨一半巡逻。
海珠上岛走了一会儿便离开了,她又上了船,让老舵手升起船帆绕岛巡逻。海水中的血腥味已散,昨夜涨了潮,水下的东西被潮水席卷走了,昨天循味而来的鲨鱼鲸鱼都离开了。
日头升至半空,海面上波光粼粼得让人眼晕,海上无遮无挡,隐约可见遥远的海面上喷起的水雾在日光下泛出七彩的光。
海珠蹬蹬跑下木梯,走到底仓看还有两艘渔船,她喊老舵手来帮忙推船下海。
“我撑着渔船去海上转转,傍晚的时候会回来。”她说。
老舵手没有阻拦,海珠在水下的本事他是见过的,当初她跟海豚合伙在海里撞船拽匪寇下海时,他就在船上看着。
渔船落水砸起一人多高的浪花,老舵手续了木梯下去,海珠顺利蹦到渔船上,她放下尖头斧去升船帆,交代老舵手继续绕岛巡逻。
“你别跑远了,太阳落山前可一定要赶回来。”厨娘不放心地交代。
“好。”海珠应声,船帆鼓了起来,渔船离开了海岛。
为了让岛上的人放心,她最开始在能看见海岛的地方活动,下海了估摸着时间再游上来,如此反复几次,才撑着船帆走远。
海面上又升起了水柱,水柱顶到高处成了水雾,一头巨大的鲸鱼游出海面换气,仅是露出来的鼻孔和额骨都有海珠撑的渔船大了。她远远地看着,鲸鱼的肤色跟深海的颜色相近,到了清透的海面,幽蓝色格外醒目。
巨鲸走了,海珠当即跳下海,从海里望过去,巨大的体型让人生畏,承载四五百人的楼船可能只有它一半那么长,厚度更无法企及,她衡量了下,她若是游到它身边,应当只是一条小鱼。
心中一动,海珠朝前方游了过去,海水的流动加快了她的速度,恰逢巨鲸在进食,让她有了靠近的机会。
巨鲸身前身后跟着好些鱼,一些鱼甚至趴在它身上,海珠的靠近毫不突兀,她大着胆子伸手摸一把,皮上硬的,滑滑的。
她成了不请自来的乘客,趴在巨鲸的皮上由它带着游动,然而只是瞬息就被海水冲了下来,巨鲸游速变快,她被甩了下来。跟她一起的还有十来只倒霉鱼,长得挺丑的,斑斑点点的,海珠看了两眼歇了抓捕的心思,改为朝海底游。
海水的颜色越来越暗,从上往下看深不见底,海底黢黑,更不见浅海常见的礁石和珊瑚。海珠改变方向上浮,迎面游来一只眼熟的鱼,跟石斑鱼长相类似,却是比她在浅海捕捞的石斑鱼大几十倍,这只鱼竟然快比她长了。
海珠认真地盯着它瞅,就是石斑鱼,她毫不犹豫地举起尖头斧朝它游过去,对方察觉到动静往海底游去,她慌忙朝鱼尾戳过去,尖头斧卡在鱼尾上,鱼带着人飞快往下窜。
第90章 海珠,老龟天天来码头找你
被鱼拖着跑可比她自己游的速度快多了, 海珠紧紧攥着尖头斧的木柄,人跟着鱼蹿,眼睛也不闲着, 趁机打量幽深的海洋。
受到惊吓慌忙逃窜的大乌贼, 一条背部是蓝紫色的大鱼摆动鱼尾改变了方向,海珠回头看,鱼皮上泛着光泽的鱼她见过另一种,就是跟着鲨鱼游走的鲣鱼。
木柄碰上礁石, 海珠回头, 入眼的是一座礁石, 已经到海底了。她抬头往上看,隐隐有光亮透下来,海底也并不是幽黑一片, 大概是受海底青黑色的礁石和泥沙影响, 从上往下看才是黑乎乎的。海底的深度比她估量的浅,海水呈现青灰色,低头能看清脚上的鞋, 远看却是雾蒙蒙的, 像是海底起了雾,能见度很差。
海珠从大石斑的尾巴上拔去尖头斧, 到了海底她就是把它杀死了也拖不上去。大石斑趁机溜走, 她也离开这片带有丝丝血味的地方。她循着礁石间的缝隙游走,在礁石底看见一只明黄色的鱼,非常鲜艳的明黄色, 其中布着黑色的圆斑点。又往前游一段路, 一簇扇子状的珊瑚随着水流缓缓晃动,薄薄的靛青色叶片, 板正的像是用木板压出来的。
海珠拿出尖头斧在珊瑚底座上敲,梆梆的声音引来四五只鱼,她瞟了一眼,撬掉扇状珊瑚就离开。
海底的鱼好奇心旺盛,见她没有威胁就悠闲的跟在后面。
海珠拨动沙底,下面藏的竟然没有螃蟹。绕过一堵环形的礁石,她正准备往下游,就见正下方有两条皇带鱼正在打架,准确说应该是相互蚕食。
短短的鱼头像老头面,头短嘴翘,扁扁的身子带有一趟红色的鳍,海珠悄悄离开,跟着她的几条鱼多看了两眼也赶忙跟上。
“你们也不怕我要了你们的鱼命。”海珠扬了扬手上的尖头斧,在水底割四根长长的海草又游了回去,在两条皇带鱼分出胜负后,她游到海底靠近鱼尾,举起尖头斧刺了过去。
跟着她看热闹的几条鱼一哄而散,转眼消失在礁石丛里。
海珠避开攻击,海草打结套住落败的那只皇带鱼,一头挎在自己身上,随后抽出尖头斧,抱着鱼尾往上游。
受了伤的皇带鱼没有去追,海珠低头看了一眼,拖着沉重的鱼尾挟着扇状珊瑚慢吞吞往海面游。
海中的光线逐渐明亮,海珠游累了就卸掉力气让洋流托着她行一段路,抬头间看见前方出现五座浮山。
五头成年虎鲸垂直地飘在海水里,它们安安静静地竖着睡觉,全身上下似乎静立不动,离远了看就像一座大山飘在海里。
海珠被洋流推了过去,她在它们面前像一只蚂蚁,最初她还警惕着,但发现它们对她的到来无动于衷时,她兴奋地拖着皇带鱼游上游下。流畅的身形,有力的尾鳍,壮硕的身子,界限分明的黑白色,额上的两点白像两只眼睛,椭圆形的形状看着像是在笑。
她看尽兴了,正准备扛着皇带鱼离开,余光瞥到一抹黑影动了下,她转过头,离她最近的那只虎鲸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也不知道看她多久了,她心里升起了一种怪异的感觉,她的动作可能一直被它看在眼里。她在观摩它的时候,它可能在琢磨咬死她。海珠心中一窒,这时她成了砧板上的鱼,被它盯着她动都不敢动,缓缓地松开怀里抱的皇带鱼,不足她高的长条带鱼坠向海底,她也跟着身上一轻。
海水里响起一声轻快的鸟鸣,另外四只虎鲸相继睁眼,它们尾鳍一动,海珠被围了起来。
“吾命休矣!”海珠心里哀嚎,她被水波搅得稳不住身形,像一片落叶四处晃荡,她心里后悔好奇心太盛,就像海底遇到的那几只鱼,是死是活全看对方的心情好坏。
五只虎鲸绕着海珠发出各种叫声,随后顶起她游出海面,附近听到它们声音的各类海鱼四下逃散。
骤然见到日光,海珠努力睁大眼睛,头发上的水淌过眼睛,眼里顿时就泛起了泪花。目送五只虎鲸离开了,她赶忙朝船的方向游去,爬上船了耳边还回荡着清脆的海鸟叫,那五只虎鲸并没有走远。
她惊魂未定地升起船帆离开,回想起身体不受自己控制的短暂瞬间,胸腔里的心跳越发鼓噪起来。她握着折断的珊瑚,这是虎鲸游速过快,珊瑚在海水的冲击下断成了两半,她举到脸上眯眼看太阳,仔细体会着皮肉上火辣辣的痛感慢慢褪去,直到眼前出现斑驳的光晕她才闭上眼睛。
大海太神秘了,其中的危险不比人类生活的陆地少,海珠抚着胸口叹气,她有外挂也该对海底世界怀有敬畏的,昨天的人血冲晕了头,她今天竟然敢胆大包天的靠近海底巨物。
天上的日头缓缓偏移,船上的人坐在船帆下的阴影里,凌乱的头发晒干后像一头乱草,身上的衣裳也像腌过的咸菜。
海岛就在眼前,海珠打起精神跟满心关切她的老舵手和厨娘说话,她上船洗了个热水澡,换身干爽的衣裳躺到床上蒙被睡觉。
睡睡醒醒,等彻底转醒已经是黄昏了。
“吃饭了,我晌午来喊你,你迷迷瞪瞪地说胡话,给你灌了一碗药汁子才睡安稳。”厨娘张婶端一碗粥放桌上,说:“幸亏穆大夫留了两包压惊的药,你昨天还是被吓着了,赶紧喝了粥,我去再给熬一碗药来。”
海珠晃神,“我睡觉的时候说胡话了?”
“我喊你都喊不醒,眼睛半闭半睁的,坐都坐不起来。”张婶倒了碗水递给她,絮絮叨叨地说:“我一个老婆子看到杀人流血都害怕,你昨天像个没心没肺的木头,腔子里装的都是胆子,鲨鱼咬尸体的时候你不避开,天黑了还敢往岛上跑。今天早上看你活蹦乱跳的,我还觉得你比匪寇都吓人,哪料到你是吓破了胆子,今天才反应过来。”
海珠两口喝完了水,捂着头沉思了片刻,在老婶子的大嗓门里端碗出去吃饭,丢下饭碗又灌一碗苦汤子。
去剿匪的二十艘楼船没回来,岛上的兵卒绷紧了弦加强巡逻。
海珠白天睡多了,晚上躺在床上睡不着,她披了床单走出船舱坐在外面,海上漆黑,船下的潮水也黑沉沉的。她看看星空,再望望深海,心里做了决定,从今往后不再涉足深海了,不再拿自身的安危去赌,海洋极大,无边无际,深不见底,她就是一辈子在海底游荡也丈量不全。
临岸的浅海已经能让她衣食无忧了。
此后的五天,海珠不再提撑船出海,她老老实实的待在船上,无聊了就练穆大夫教的几个招式,或是撒线坐在船上钓鱼,跟张婶一起琢磨做吃的。
韩霁带兵乘船归来,一行人在岛上短暂的休整了一天就拨船离开,五月中旬了,台风季要到了,再不离开可能就走不了了。
来时二十一艘船,八千兵卒,打了六七天的仗少了近千人,楼船也沉了四艘,就连领兵的少将军也负伤了。
韩霁背后挨了一刀,睡觉只能趴着,他在海上几天瘦了一圈,精神却是极好,这一仗砍了海上的大半匪寇,叽里咕噜说鸟语的外来海盗也杀了不少,剩下的要不是逃的快,他能全部给斩杀了。
海上行了一日,黄昏时抵达水师驻扎的海岛,岛上的人欢欣鼓舞地敲鼓迎接,韩提督笑开了怀,当晚在岛上置办庆功宴,一直热闹到后半夜。
海珠也喝了些酒,喝的微醺了去睡觉,一觉好眠,醒来已是日上三竿。
“正要去找你,睡好了?”韩霁在路上碰到她,说:“我爹要回府了,我们一同回去。”
“二哥,我是来辞行的,我想要回去了,到了码头我就坐商船回永宁。”海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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