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怡然
清竹用力地点点头,“这世上有几个人是真正看破红尘的,不逼到那个份上,谁愿意青灯古佛一辈子?”
这话里,带着几分怨气。
谢知非心思一动,“你的意思是,静尘的心里其实有对尘世间放不下的东西?”
“至少我觉得是。”
清尘停了停,喃喃道:“反正……反正……我也是的……”
谢知非没有问她“你放不下什么”,各人有各人的难,佛祖都没开化成的人,他更劝慰不了。
“静尘穿俗人衣裳、且要火化的事情,你是知道的?”
“知道。”
“你劝过吗?”
“谁能劝动静尘师姐,她认定的事情,无论如何都会去做。”
“你的意思是说,静尘这人很固执?”
“大人可有仔细打量过这间屋子?”
谢知非心头一个激灵,“这屋子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
清竹抹了抹眼泪,“哪有床头对着门,靠着窗的,这在风水上来讲,大不吉利。”
谢知非起身,往厢房里探头一看,果然一眼就看到了那张木板床。
坐回原位,他问,“静尘她知道这是不吉利吗?”
“我特意和她说过的,还说过好几回,她听是听进去了,就是不挪。”
“是不相信风水这玩意,还是她压根就不在乎什么吉利不吉利?”
“她说床这样摆着,春有暖阳,夏有凉风,秋能听雨,冬听雪落,多好啊!”
不知道为什么,清竹说完这话,谢知非脑子里的静尘,一下子活色生香起来。
不再是那个穿着尼袍,安静的,寡言的,眼睛如死水一般,无波无澜,无喜无怒的木头人。
记下来,统统记下来,回去一五一十的说给晏三合听。
他起身,虚扶了下清竹。
“我叫谢知非,字承宇,谢道之的第三子,以后有什么难处,只管来谢家找我。”
打一记巴掌,喂一个甜枣,三爷这笼络人心的手段,简直了得。
李不言再次悟到了谢三爷为什么受欢迎的原因。
人精一个呗!
……
清竹一脸动容的离开,接着进来的便是位瘦尼姑。
瘦尼姑不光瘦,而且黑;不仅黑,眼睛还小,睫毛短的几乎看不见。
这副长相……
谢知非竟一时有些判断不出她的年龄。
“叫什么?”
“贫尼妙真。”
“多大了?”
“三十有三。”
谢知非心说,你这张脸长得可真够显老的。
“在庵里负责什么?”
“负责写字。”
“写字?”
“庵里所有的字,挂庵门上的,挂正堂上的,你们看到的佛书佛经,都由我负责写。”
谢知非暗暗惊讶。
那天在树荫下等晏三合的时候,他留意过庵门,上面贴着一副用草书写的对联,笔迹行云流水。
不曾想竟是眼前这么一个又黑又瘦的人写的。
“你读过书?”
“四书五经都读过。”
难怪一进门,便不卑不亢,神色淡定,原来是个读过书,会写字的女先生。
既然是读书人,就得换个问话的方式了。
谢知非二郎腿也不翘了,脸上也没戾气了,整个人坐得端端正正,一副翩翩君子的模样。
“李姑娘,拿张凳子请人坐下。”
李不言虽然不明白这人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还是听话的搬了张凳子,让妙真坐下。
等人坐定,谢知非开口问。
“你和静尘熟悉?”
“她整理出来的佛经,都由我来抄写,水月庵库房里的那些佛经注解,是我们两个一起弄的。”
妙真:“别人都说我们是水月庵的黑白双煞。”
一个皮肤白净,一个皮肤黝黑;一个对佛法有悟性,一个对写字有天赋。
妙真比静尘小一轮,同一个属相,这么看还真有那么几分黑白双煞的意思。
谢知非噙着笑,“在你眼里,静尘是个什么样的人?”
妙真:“做事认真,谨小慎微。”
这八个字,远远比“话不多”这三个字透露出来的信息量要大。
“做事认真我明白,但谨小慎微又怎么说?”
妙真从怀里掏出几张纸,递到谢知非面前:“大人,你看。”
谢知非低头一看,纸上是用瘦金体抄写的一段佛经。
“官爷觉得这字如何?”
“运笔灵动,笔迹瘦劲,好字。”
“与我的字相比,大人觉得哪个更好一些?”
“不分上下,各有特点。”
“这其实是静尘写的。”
“什么?”
这一下,谢知非彻彻底底给惊到了,偏过脸冷冷看了李不言一眼。
这怪我吗?
李不言一脸无辜的撇撇嘴,是庵主说的她的字很一般,那庵主还给三合看了呢!
“你确定这是静尘写的?”
“大人,出家人不打诳语。”
谢知非脑子转得多快,“你的意思是,她是故意把字写丑?”
妙真轻轻颔首。
谢知非的好奇心,一下子被勾上来。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你又是怎么发现的?”
第251章 藏拙
妙真记得很清楚。
那年二月十九,是观音菩萨生日,庵里要替观音菩萨庆生。
她的任务很重,不仅要将庵里旧的字联统统换掉,还要写一堆的佛经。
那天夜里,她在灯下写到半夜,实在撑不住,就趴桌上打了个盹,翻身的时候,手不小心碰到蜡烛烫伤了。
烫伤的是右手中指和食指,写字根本使不上劲,她自己给自己缠了块纱布,咬牙硬撑着,但很快就被磨出了血。
十指连心,是真疼。
谁也没瞧见,只有静尘注意到了。
第二天,静尘把厚厚一叠抄好的佛经递给她,她这才发现原来静尘的字是出众的。
“事后,我还特意问过她,为什么一笔那么好的字,要藏起来。”
“她怎么说?”
“她说,人还是傻一些,笨一些好,否则容易遭人嫉妒。”
谢知非想着庵主至今不曾放下的嗔念,突然问,“你们庵里嫉妒她的人,很多?”
“我觉得没有。”
妙真拨弄着佛珠。
“出家人一心向佛,戒的就是这些尘世里的七情六欲,嫉妒就是嗔,连个嗔都戒不掉,那修的是什么行?”
读过书的人,到底不一样啊,竟然还敢反过来问我谢大人,胆子可以。
“所以在你看来……”
谢知非半眯的双眼突然睁大,“静尘是过分的小心了?”
妙真只觉得两道冷光从男人的黑眸中射出,像肃杀的匕首,直刺入她的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