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怡然
梅娘把绣花鞋放在灯下,“姑娘看这里,看到了什么?”
晏三合大吃一惊,“这池塘里竟有一轮倒映在水中的圆月。”
“我看看。”
谢知非拿过绣花鞋,“哟,还真是。梅娘,这是怎么做到的?”
“绣线不一样。”
梅娘:“这种绣线一定要在灯下看,才能看到,那天我大意了,虽然也是在灯下,但没看得那么仔细。”
晏三合:“梅娘,你说你也有这样一双鞋子?”
“是。”
梅娘叹了口气,“那时候只想着怎么招人怎么来,看到这么个稀罕物,自己就想办法也弄了一双。”
这话又没头没尾,晏三合听得云里雾里。
谢知非见她皱眉,忙咳嗽了一声,“梅娘从前是丽春院的头牌。”
丽春院?
勾栏?
男人的春宵窟?
空气突然凝滞。
晏三合和李不言对视一眼,竟都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好。
反倒是梅娘低低笑了一声,“对不住三爷,我让晏姑娘受惊了。”
“别这么说!”
晏三合抢在了谢知非前开了口。
“这世上没有哪个好人家的姑娘,愿意去那种地方,都有苦衷。是我该说对不住,让你又想到了从前。”
梅娘一怔,静静地看了晏三合一会,又笑道:“嗨,什么从前不从前的,我早忘得一干二净,否则怎么过了这几天,才想到那绣花鞋的事儿。”
晏三合伸出手,在梅娘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那我们就说回绣花鞋的事。”
一股凉气浸入皮肤之下。
梅娘心底浮起一丝异样的情绪,没觉得凉,只觉得暖。
“姑娘也知道,丽春院这种地方,最不缺的便是年轻的,容色好的,身段俏的小娘子。
我虽是个头牌,但花无百日红,总有年老色衰的那一天。人一老,皮也松,肉也松,就不招男人待见了。”
梅娘嘴上说忘得一干二净,但神色仍慢慢黯淡了下来。
“可在高处呆久了,就不想落下来,我就动起了别的小心思。嗨,无非就是在穿衣打扮上更别致些,更新奇些。
有一天,我听有位客人说,教坊司有小娘子夜里穿着这种绣花鞋,搏男人欢心,我便让婢女去打听是怎么一回事。”
“等下!”
“等下!”
晏三合和谢知非竟同时喊出了这两个字。
两人一对视,晏三合脱口而出,“你的意思是,穿这鞋子的人,是教坊司的小娘子?”
第260章 好话
梅娘“嗯”一声,“听说是从那边时兴起来的。”
晏三合立刻一扭头,“谢知非,教坊司是个什么地方?它和丽春院有什么区别?”
“一说到这个就问我……”
谢知非笑得痞坏痞坏的,“晏三合,我这形象在你那里,还翻不了身啦?”
晏三合无语了,“三爷,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
“别扯话题,你就说能不能翻吧?”
“翻,翻,翻。”
晏三合苍白的脸上,激出一层气急败坏。
谢知非见她恼成这样,心里得意一笑,“真正说起来,教坊司还不光是寻欢作乐的地方。”
“那是什么?”
“教坊司掌殿廷朝会舞乐应承,以及管理乐户。但乐户呢,分两种人,一种是倡伎,另一种才是官妓。”
他这么一说,晏三合更糊涂了。
“懂音律,擅长歌舞,会杂耍……这些人被称为倡伎,别小看他们啊,他们吃的可是朝廷俸禄,算是官家人,只卖艺不卖身的。”
谢知非娓娓道来。
“而那些年轻貌美的罪官家属,战争中被掳来的女俘虏,还有从外头买来的漂亮小娘子,则统统为官妓,官妓的命就没那么好了,说白了就是陪人寻欢作乐。”
晏三合:“那静尘……”
谢知非想了想,“我猜……多半是后者。”
前身是官妓,后身是尼姑,晏三合的精气神一下子扬起来,“梅娘,你继续往下说。”
“晏姑娘,其实也没啥可说的了。”
梅娘:“婢女打听回来后,我就立刻找人做了一双,还整整花了我五两的银子。”
一双鞋子花五两?
晏三合:“为什么这么贵?”
梅娘:“主要是绣线贵,这种绣线只供皇亲贵族用,寻常百姓别说买了,就是见一见都难。”
晏三合:“你是怎么买到那线的?”
梅娘笑了:“姑娘,鱼有鱼路,虾有虾路,这四九城里只要有银子,舍得下本钱,总有人的手能够得着。”
“是那些宫里的小太监。”
谢知非也不遮着掩着,索性敞开了说。
“这些小太监一年到头存不下几个银子,又要孝敬老太监,他们就会想些贴补的办法,拿宫里的线出来卖,只是最微乎其微的一种。”
这里头门道还真多!
晏三合深深看了谢知非一眼,又问:“梅娘,这鞋子让你红了多久?”
“快别提了,也就红了不到一个月,”
梅娘自嘲一笑。
“那些狗男人说我是东施效颦,还不如不穿,那双鞋子没多久就被我扔进箱笼。”
晏三合明白了。
官妓作陪的人,要么是王侯将相,要么是各色官员。
这些人大部分是读书人,读书人玩的是个雅字。
年轻的小娘子穿着轻薄的衣裳,一步一步从屏风里走出来,灯火中,脚上的那轮明月若隐若现。
文人骚客常常用冷清,孤寂,高雅来形容月亮。
最美、最媚的人,将冷清、高雅踩在脚下,这对于男人来说,是何等的视觉冲击?
“梅娘,那双鞋子你还在吗?”
“三爷赎我出丽春院的时候,我就走了一个人,别的什么都没要。”
梅娘轻轻叹了一声,“泥坑里的东西,就留在泥坑里吧。”
泥坑里的东西,就留在泥坑里?
晏三合被这话说的心头一紧,刚刚涌上的喜悦,一下子冲淡了不少。
如果静尘是教坊司的人,如果这一身行头是教坊司的行头,为什么她还要带到水月庵?临死前还要穿上?这很矛盾啊?
晏三合摇摇头,多想无益,先查了再说。
“梅娘,谢谢你。”
“姑娘谢我做什么,我不过是奉命行事。”
奉谁的命,那还用说吗?
不就是边上那个身子随意歪着,手杵着脑袋,眼里尽是风流的男子。
晏三合:“不言,替我送送梅娘。”
“好嘞。”
李不言走过去,伸手一勾,“梅娘,接你的时候对不住,走得快了些;送你的时候咱们慢慢走,争取路上多踩死几只蚂蚁。”
“……”
梅娘看着肩上的手,不知为何喉咙口像堵了一团棉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
何止梅娘如此,晏三合这会喉咙里也堵住了。
且不说她这个伤脚,现在是寸步难行,就是脚利索了,教坊司这种地方没有人带着,估计也难进去。
开口?
又欠这人一桩人情。
不开口?
难不成让李不言硬闯?
她余光向边上看一眼,心里打的小九九是这人能不能像送拐杖一样,主动一点?
偏这人悠哉游哉地喝着茶,半点都没有想要主动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