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怡然
“听戏,写戏本子,练丹,练药,练武,酿酒,弹琴,吹笛,下棋,种花,兵法,奇门遁甲,六爻算命,斗蛐蛐,斗鸡,赌钱……”
“停,停,停!”
小裴爷目瞪口呆,下意识看了唐见溪一眼,“他长三头六臂吗?”
陶巧儿:“没长三头六臂,就是不安分呗。”
不安分三个字一出口,晏三合多少有些明白过来,“这么看来,唐老爷打小就是个鹤立独行的人?”
“我爹娘说,他就是个怪人。”
陶巧儿脸上又有无奈,又有骄傲,“其实他最恨的就是读书,去京城考功名,也是为了向我们家提亲。”
“他爹娘从前不待见我,觉得我整天不干正事,将来不是坐吃山空,就是败家子。”
唐老爷看着妻子,“只有她傻兮兮的,觉得我哪儿哪儿都好,以后就是做叫花子,也愿意跟着我。”
“呸!”
陶巧儿啐了男人一口,“别往自个脸上贴金,我就是被他的花言巧语给骗住了。”
“我骗你了?”
“没骗,从来没骗过。”
陶巧儿收敛了玩笑的神色,“我说不喜欢京城,他就外放做官;我说不喜欢做官太太,他就辞官归隐。”
“这话不对!”
唐见溪打断,“她是瞧着我在京城不开心,考功名不开心,做官也不开心,才故意使性子,把我拉回了山上。”
“他啊……”
陶巧儿伸手戳上男人的额头。
“年轻的时候心高气傲,一言不合就骂人、赶人,哪是做官的料啊,得罪了人都不知道。”
“我明白了。”
晏三合打断两人说话:“唐老爷闲云野鹤的性子,没有心思想要出人头地,更不愿意披着一张假面在官场汲汲营营。”
“姑娘说得对,谁做皇帝都和他没关系,他只想做个闲人,也只能做个闲人。”
陶巧儿说到这里,拨了拨头发。
“唐家案子发生后,他在官场上就更难了,谁都不给他好脸色看,谁都能在背地里踹他一脚,给他小鞋穿,我瞧着,心疼哩。
当年因为他辞官这事,褚大哥还来找过我,让我劝劝他。诸大哥说男子汉大丈夫,哪能整天无所事事,总要干出一番伟业,才不枉来这世上一遭。”
晏三合:“你应该没有劝?”
陶巧儿点点头。
“一台戏,有人扮皇帝,有人做贵妃,有人是丫鬟,有人是奸人。戏外头也是一样,什么人,什么命,老天爷都安排好的。拗着性子做事,事没做成,反倒把自己活活累死。”
“所以,以唐老爷的性子,注定是要和诸言停分道扬镳的,没有谁对谁错,只是道不同,不相为谋。那么……”
晏三合看着唐见溪,目光忽的一冷。
“为什么我们提起褚言停,唐老爷会异常的激动呢,按理不应该啊?”
唐见溪脸色有细微地变化。
不等他开口,谢知非沉声道:“先太子与唐老爷同出一门,哪怕唐老爷避得再远,也没办法避开这一个现实。”
小裴爷冷笑着接话,“先太子出事,褚家被灭三族,唐老爷不仅没有遭到清算,还毫发无损,这不太合常理。”
“这里头应该是有事的。”
谢知非:“唐老爷不如好好和我们说说,到底是什么事儿?”
正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
明亭和他明里暗里是太孙的人,那么他们俩到死,都会和太孙绑在一起。
说句不好听的话,太孙万一有个什么,清算不是今天,就是明天,甚至裴、谢两家都不会有好下场。
唐见溪忽的站起来,走到窗户边,将窗户推开。
山风呼啸而来,带着丝丝寒意。
“巧儿!”
唐见溪极冷的一双眼睛,看着隐隐绰绰的远山。
“其实那次言停不是来劝我回到官场,他真正的目的,是让我避进深山,他说给你听的那些话,其实是做戏给别人看的,那次跟着他来的侍卫,其中一个是先太子的人。”
陶巧儿心里惊得狠狠一跳。
“还有一件事情,我也一直瞒着你,唐家的事情发生后,言停和我商量说,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我们两个最好一个在明,一个在暗。唐家就剩下师妹一个人,无论如何我们也要保住她,为先生留个后。”
唐见溪:“他还说:我和唐家牵扯太深,必须在明;你有陶巧儿,就想办法做个隐士吧。”
“臻哥?”
陶巧儿满面惊色,撑着桌面站起来。
“他又说:太子那头,由我来周旋,你不必担心;师妹那头,你也不要急着出面,慢慢等唐家的事情淡了再说,一切都有我。”
唐见溪眼中渗出泪水。
“他最后说:见溪,生死由命,富贵在天,万一有什么,你一定记着,什么都不要做,连收尸都不必,每年清明中元替我烧一叠纸,多敬我几杯酒,就是全了我们同门一场的缘分。”
又是一语成谶。
先太子逼宫造反的消息,是在十天后传到山上来的,一同传来的,是静尘师妹两个字——望安!
望安;
勿动。
好好活着,活下去,否则清明中元没有人替他们烧纸敬酒,也没有人给他们念经祈福。
唐见溪呼吸终于急促起来。
他伸手捂住脸,泪从他指缝里流出来。
第334章 猫腻
先太子逼宫失败,陛下震怒,命锦衣卫、三司彻查。
但凡和先太子扯上关系的,抄家,杀头,灭族……
那段日子,整个四九城的空气里,都弥漫着一股血腥的味道。
唐见溪再心大心宽,也忍不住隐隐担心,对先太子的清算会不会落到自己的头上来。
那段时间,他吃不下,睡不着,短短半个月便瘦了一大圈。
他甚至已经写好了休书,放在岳父岳母那里,万一有什么,巧儿和陶家总能逃过一劫。
哪知心惊胆战了整整一年,山上平平静静,什么事儿都没有。
很多年后,他才从师妹嘴里得知,他唐见溪在世人眼里,便是个性格乖张孤僻、易怒易暴躁的无用书生,在唐家做学生时,就和先太子不对付。
而这一切,都是褚言停故意散播出去的。
他让他做隐士,就当真把山里和山外的路斩得干干净净,彻彻底底,没有留丁点的后患。
“我最小,褚师兄总说大的要护着小的,这些年我最大的心愿便是找到他的坟茔,可我……”
唐见溪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可我连他的坟茔在哪里都不知道,我对不住他……我……”
“臻哥!”
陶巧儿掏出帕子替他擦着指缝,又轻声安抚道:“回头我们去找,总能找到的,到时候我带几壶最好的酒,你和他不醉不归。”
“唐老爷,我也要去。”
李不言站起来,一脸豪迈道:“我李不言这辈子最敬重的,就是有情有义有担当的人,只恨我晚生了几十年,否则这样的人,我定是要好好结交一番的。”
小裴爷被她说得心头一激,刚要附和,谢三爷的眼刀看过来:先搞清楚你是谁的人?
小裴爷眼睫一颤,老老实实闭上了嘴巴。
是啊,我是太孙的人。
太孙的祖父是龙椅上坐着的那位,我去给先太子的人敬酒,不就是和现在的皇帝对着干吗?我这是不想要小命了?
晏三合完全没有把两人的眉眼官司,看进眼里,查静尘心魔时她有两个想不通的地方,此刻一一圆上了。
第一处是逝水在教坊司八年时间,前面出现的人是褚言停,后面出现的人是唐见溪,两人从不同时出现。
这是褚言停对唐见溪的保护。
第二处,为什么静尘临死前,要将所有的书信一一烧毁,什么痕迹都不留下?
这是静尘对唐见溪的保护。
他们都是在用不同的方法,保护着对于他们来说重要的人。
这时,唐见溪的情绪慢慢平复下来,陶巧儿拉着他到屏风后面去净面,再出来时,眼角已经没有了泪渍。
“让诸位见笑了。”
唐见溪目光落在李不言身上,“我师兄不大爱见外人,姑娘的好意心领了。”
李不言虽然脑子不怎么样,但关键时候很拎得清。
什么不爱见外人,这是不想让她掺和进去,免得生出些事情来。
“其实,我也就说说而已,唐老爷不必当真。”
李不言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小姐,继续往下问吧!”
晏三合没有浪费李不言搭过来的梯子:“唐老爷,下面我要问到唐家的案子,你心里有个准备。”
“唐家的案子,我没什么可说的。”
唐见溪目光在六人身上走了个来回,“我劝姑娘也不要问,你们是替静尘化念解魔的,不是去送命的。”
他语气平淡缓和,但六人听完只觉得血气翻涌。
晏三合不太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