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怡然
晏三合眉头紧皱:“可见这人小的时候,过得不错,他颇为怀念,这是其一;其二,他身为储君,情绪太过外露,也可能是因为他把你们当了自己人。”
唐见溪哪怕已经见识过晏三合的本事,却还是被她这几句话给惊到了。
分析的丁点没有错。
但他当时却什么都没有想,只觉得这个贵为储君的大师兄,还挺善解人意的。
再想到戏台前的事,他被小师妹婉拒后,只是淡淡一笑,也没摆出储君的派头,甚至还给了小师妹台阶下……
唐见溪忽然觉得太子还挺让人亲近的。
这时,先生走进来。
他和褚言停忙起身相迎。
太子跟着站起来,扶先生坐下了,他才坐下。
先生笑笑,说:“你我君臣,何必如此?”
太子摇头,“今日家宴,没有君臣,只有先生和学生,师兄和师弟。”
褚言停一听这话,眼睛里都是小星星。
唐见溪见了,心里那根反骨又露出来,暗道言停师兄也太好哄了,比他还像小孩子。
师生四人喝了点酒,吃了些菜。
先生放下筷子和太子聊起了政事。
彼时的太子,在朝中已经站得很稳,他是皇后亲生,又是嫡长子,很早就被立为太子。
陛下也信任他,很多朝事都交由他处理。
先生让他多出去走走看看,听听民生民意,不要困在宫城里,只看奏章,只听官员的奉承。
先生还叮嘱太子,和陛下相处,要先尽人子的孝道,再尽臣子的本分。
“这话,你们的先生教错了。”
晏三合忽然插话,“正所谓君君臣臣,父父子子,首先他们是君臣,其次才是父子,本末倒置了。”
唐见溪看着晏三合,竟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当时,他和褚言停都觉得先生的话,说得太对了,丝毫没有想到有句老话叫天家无父子。
“唐岐令这个先生,是谁为太子选的?”
“据说是陛下亲自为太子选的。”
唐见溪:“陛下读书不多,就盼着太子能学通古今,而我先生恰恰一肚子诗书,这才有了这段师生情分。”
晏三合:“太子的性子呢,像谁?”
唐见溪:“像皇后多一些。”
晏三合拧眉:“看来,皇后倒是个仁慈的人。”
“皇后的确是个仁慈的人,她对我们朱家好像也有恩情。”
朱远钊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晏三合不禁反问。
“什么恩情?”
第641章 误他
“不知道,我很小的时候好像听祖父说起过的,记不大清了。”
朱远钊见所有人的视线都向他看过来,忙道:
“我就是刚刚听晏姑娘说起孝贤皇后,忽然间想到的。”
晏三合把目光偏向唐见溪:“继续说下去。”
“晏姑娘刚刚说的是对的,我先生光有一腔诗书和治国的道理,却不知一切皆为社稷,一切皆向王权。”
唐见溪苦笑道:“我第2回 见到先太子,是在太子宫中。”
那年太子侧妃生下男婴,百日宴的时候,太子送来请帖,先生便带着他和褚言停去了。
彼时的太子,比着几年前更意气风发。
百日宴上高朋满座,贺礼一波接着一波,京城的王侯将相,文武百官来了一大半。
他们师生三人就算坐在角落里,也有人走来频频向先生敬酒示好。
再有几月便是春闱,先生被礼部推选出任春闱主考官,多少人想来巴结。
他和褚言停怕先生喝多,不得不挺身而出,为先生挡酒。
但先生还是喝多了。
太子把他请到书房小憩,他和褚言停跟过去侍奉。
就这样,师生四人又重新聚在了一处。
先生只是薄醉,喝了几口浓茶便清醒过来,拉住太子的袖子仔细叮嘱。
“烈火烹油,繁花似锦,容与啊,这个时候你要小心了。”
太子的酒显然也有些多,一点都不避讳我们,握住先生的手,叹道:
“母后走后,他有些变了。”
孝贤皇后是在三年前走的。
皇帝悲痛万分,罢朝三日,追封谥号起了几十个,最终选定了孝贤二字。
太子没有再往下说,他们却清楚的知道,皇帝哪里变了。
孝贤皇后走后三年时间里,京城发生过两桩大案,杀了几万人,十几个世家被抄没,其中还有一直追随皇帝的谋士和将军。
先生沉默半晌,道:“陛下最近行事太过狠辣了些,你身为儿子,又为储君,要在边上适当的劝一劝。”
太子垂下眼,苦笑,“劝几回,跪几回,这膝盖都跪出老寒腿了。”
那些人都是看着太子长大的,事发后求上门,太子心软了,便去求皇帝。
皇帝的用意天下皆知。
飞鸟尽,良弓藏,不杀一批功臣,赵家的江山又如何坐得稳?
但卸磨杀驴,是要让人寒心的。
更何况赵家能有今天,仰仗的都是这些功臣。
先生拍拍他的肩,无奈道:“对得起良心便好,别的,不必强求。”
“这是我第一次来太子宫,也是最后一次。”
唐见溪回忆道:“我扶先生上车时,转身看了眼送到门口的太子,他站在夜色中,一身玄色冬袍,头戴玉冠,背手而立。
他的身后,是太子府深深宫殿,深得一眼望不到头。
我当时就觉得他向小师妹示好,不是有多喜欢小师妹,而是想身边可以有个说话的人。”
听到这里,晏三合不知为何,心口有隐隐的痛。
但比起这一点痛来,她心里最大的感触便是:“你家先生又误了他。”
要坐稳那个位置,没有铁腕是不行的。
祖父曾经和她说过,君弱臣欺,君强臣弱,朝政就是天平,很多东西都要讲究一个平衡。
陛下要杀人,只可劝一,劝二,不可劝三。
劝多了,便失了帝心。
“所以我先生的春闱舞弊案一出来,陛下就没有心慈手软,直接抄了家。说到底,也是给太子一个教训,只是这个教训实在是太大了。”
唐见溪皱了皱眉头,沉默片刻道:
“先生深陷牢狱,才悔不当初,太子探望的时候,抓着他的手说了一句:殿下,群狼环伺,你要学着狠一些。”
“这些话,你是如何知道的?”
“很久以后,言停告诉我的。”
唐见溪叹气:“可惜,先生领悟的太晚,太子的性子已然如此,再狠,只要一颗心是仁的,又能狠到哪里去?”
“也是他太顺了,从嫡长子到太子,一路顺风顺水,笃定的以为那个位置一定是他的,不曾想早就有人在边上虎视眈眈。”
晏三合目光看向朱远钊。
“和你们朱家类似,大老爷、五老爷甚至老太太都以为朱家的家业是大房的,不曾想他们还漏算了一个庶子朱旋久。”
朱远钊嘴唇动了动,无话可说。
但唐见溪却再忍不住道:“姑娘真是一针见血啊。”
并非是一针见血,而是在朱旋久身上有所领悟。
朱旋久为了一个朱家家主,已经到丧心病狂的地步,更何况那些人争的,还是天下的大位。
太子藏在骨血里的仁慈性格,被唐岐令教染的书生义气……这些做人的优点,却是厮杀争抢时的弱点。
是致命的。
沉默半晌,晏三合问:“后来呢,你还见过太子吗?”
“见过一次。”
那次他回京城,去礼部上交辞官文牒和官印,一切手续办妥后,走出礼部,恰好太子的车马停在礼部门口,太子从车里下来。
四目相对,物是人非。
他蓄了须,鬓角长出了白发,鼻翼两边的法令纹有些深,不用细想,也知道他日子过得艰难。
“我上前跪地行礼,他居高临下地看了我几眼,什么话也没有说,便走开了。”
唐见溪:“我心里颇为失落,想着过往的种种,心里忽然觉得没意思透了,连马车也不坐,就自顾自的走了。
走出几条巷子,有人追上来,往我手里塞了一样东西。”
唐见溪解下腰间的荷包,从里面拿出一片小小的、薄薄的白玉,递到晏三合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