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怡然
我在给父母的信中写道:
生育之恩,养育之恩,若有来世,一并还报;若无来世,我愿做街市上的一方青砖,受千人踩,万人踏,只为求二老投胎转世后,一生平安喜乐。
这人世间太苦,做人太苦,青砖无知无觉,却能填路,甚好!
其次是我的几个至交好友。
人这一生,朋友多,好友少,至交好友更是少之又少。
我一一给他们留了一封信。
最后一封给见溪。
还是那句老话,什么都不要做,连收尸都不必,每年清明中元替我烧一叠纸,多敬我几杯酒,就是全了我们同门一场的缘分。
最后的一点时间,我留给容与。
今夜过后,史书上对容与的评价会有两种声音,一种逼宫登位;另一种是乱臣贼子。
前者,哪怕是逼宫登位,史书也只会一笔带过,因为那时天道已经站在了他的那头。
若是后者,我想替他分说一下。
此次举事,是真正的逼不得己,事情全由巫咒娃娃而起。
巫咒娃娃是在太子寝宫的小花园里找到的,第一个发现的人叫顾阿六。
此人五十出头,在太子宫里负责花草树木。
顾阿六发现巫咒娃娃后,没有回禀太子把事情掩下来,而是拿着东西悄无声息的出了府,独自一人去了锦衣卫报案。
此人,定是谁在太子府中安下的暗棋一枚,起到引爆整件事情的作用。
除了顾阿六以外,还需得有人把巫咒娃娃埋进小花园。
太子的寝宫不是什么人都能进去的,能进去的无非是嫔妃和侍奉太子的婢女。
嫔妃中,夏才人最为可疑。
此人十四岁到太子身边,从婢女一步一步爬到才人的位置。
她祖籍在山东,但她的母亲是北地人。
北地,正是赵王的封地。
除了夏才人外,沈女医也极为可疑。
她是沈家人,因医术出众,被调进太子宫里,给太子妃及一众嫔妃看妇科病。
这两个女子中,必有一人,是巫咒案的帮凶。
最后,此案幕后的指使者,无非两人。
一人为太子父;
若是他,真正应了天家无父子那句话,可怜,可悲,可叹;
一人为太子四弟赵王。
若是他,我只能替容与叹一声:狼子野心!
时间不多,书写到这里,就该落笔,可我却还有几句话想写下来——
第一,我一辈子追随容与,不悔;
第二,我为他死,不悔;
第三,若是事败,我盼着有朝一日这份手书有一天能重见天日。
这世间如同一座沙漏。
当沙漏落尽,真相都被湮没在深处,一切归于尘土时,我盼着有一个人能把这沙漏倒过来,让世人看一看这真正的真相。
最后。
三炷清香,愿菩萨保佑。
保佑我的主上容与能长命百岁!
……
最后一个字看完,晏三合只觉得眼前一片模糊。
一摸,竟是泪流满面。
为什么呢?
她的心竟是这般的痛,就像有无数密密麻麻的针,同时刺了过来。
“三合?”李不言担心的问。
“我没事。”
晏三合把纸交给李不言,拿衣袖抹了一把泪,道:“唐见溪,我能出去喘一口气吗?”
唐见溪想着自己每一回看到这份手书,掩面痛哭的场景,点点头:“我让薜昭远远的跟着你。”
晏三合起身,低头朝朱远钊看去,“你们把手书看了,看的时候小心些,我去去就来。”
山里的冬夜,除了风声,再听不到任何声音。
晏三合没有走远,就站在山洞前的一片空地上,举目眺望。
风吹起了她乌黑的发,有几缕落在眼前,眼睛又开始有些发热。
诸言停啊,你知道不知道,所谓的起兵逼宫,真的很蠢?
巫咒不是必杀局,起兵逼宫才是啊,他们就等着你们往里面跳,好一网打尽。
怎么就不能苟活呢!
容与啊,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能让诸言停一生追随,至死不悔?
能让只与你见过几面的唐见溪,十几年来一直深信你是清白无辜的。
身后的薜昭看着面前的少女,眼神里颇有几分奇怪。
他不明白这少女在这夜色的背影,为什么看上去那么的悲伤,好像她此刻正经历了一场家破人亡似的。
晏三合慢慢等心沉下来后,再度走回山洞里。
此刻李不言和朱远钊都已经把那几份手书看完了,两人都垂着头,默默发呆。
晏三合坐回原位,问唐见溪道:“说说他们起兵以后的事吧。”
唐见溪苦笑,“我只知道一个大概。”
“那就说一个大概。”
“基本都死了,不是战死,就是自刎而死,还有少部分贪生怕死的降了。”
唐见溪:“太子宫里,也是血流成河,所有和太子有关的人,都被太子妃杀了。”
晏三合一惊,“太子妃?”
唐见溪点点头。
“太子妃是个奇女子,那边厢太子兵败,这边厢她就命人把一众儿女,后宫嫔妃统统杀光,最后放了一把火,自己也横刀自尽。”
李不言听得心直跳:“一个没留下?”
“一个没留下。”
唐见溪叹了口气,“据说最小的太孙只有四岁,也没了。”
晏三合冷笑一声:“没了好啊,真要活着,也是受罪。”
“太子妃自尽前,仰天大喊了一句天道不公。”
唐见溪:“先帝因为这个原因,一病不起,无奈诏回了远在北地的赵王,最后把皇位传给了他。”
无奈?
早干什么去了?
李不言冷笑不止:“但凡他站出来说一声相信太子,结局也不会变成这样,做了婊子还要立牌坊,恶心不恶心?”
这话,唐见溪和朱远钊听得心惊胆颤。
可真敢说啊!
第645章 熟人
此刻的晏三合,莫名想到了陆时曾说过的一句话——
非他心慈手软,非他谋略不深,实在是当今陛下的野心之大,手段之狠,布局之深,放眼天下,无一人能及。
由此可见,先帝和先太子之间的君臣隔阂、父子隔阂,应该也是他的布局之一。
由此也证明,陆时费尽一生的心血,最终也只能逼他下个罪己诏,是多么的合情合理。
“事情又明朗了许多,赵王是藏在背后谋算之人;
严如贤是他放出去的狗,这条狗找上了天市,弄到了先帝真正的生辰八字,以及行巫咒的方法。”
晏三合:“然后赵王利用他安在太子府的眼线,实施整个计划。顾老六、夏才女和沈女医的下场,你知道不知道?”
褚言停既然在手书中提起,她相信唐见溪自然会对这三人留心。
唐见溪的确暗中留心。
“顾老六举报有功,锦衣卫赏银五十两,这人拿了赏银的第二天,就被人砍下头颅,扔进粪坑,尸体则吊在树上。”
晏三合:“谁干的?”
唐见溪磨牙。
“不是他主子干的,就是像我这样的漏网之鱼干的,这种下贱小人,杀一万次都死不足惜。”
晏三合:“夏才人呢?”
唐见溪:“夏才人死在太子妃手里。”
李不言插话,“若真是她,太子妃也算帮太子报了仇,报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