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怡然
裴笑坐在门槛上,头耷拉着,对四周的一切毫无察觉。
没有人知道,他昨天傍晚的时候,一个人偷偷去了戒台寺。
心不宁,右眼皮总是跳,总感觉要出什么事。
三炷清香后,他去正殿抽了个签,结果一抽出来,竟是支下下签,吓得他手一松,签掉在地上。
这下好了,终于应验了。
她流了这么多血,不会死吧?
她死了,我怎么办?
我和谁吵架,冲谁翻白眼,骂谁搅屎棍?
想到这里,裴笑觉得心口很痛,就跟谢五十犯了心悸病似的,几欲昏厥过去。
他把怀里乱七八遭的东西,一股脑儿往外掏。
这是和尚开过光的金刚经,能保佑人长命百岁的。
这是庙里求来的符,能挡煞化灾;
这是黑驴蹄子,能辟邪驱鬼;
还有什么?
对、对、对。
裴笑把脖子上挂着的的观音挂件取下来,然后把这些东西摞在掌心,走到门口,颤着声唤:
“沉香。”
沉香从里面走出来:“爷?”
裴笑把东西塞到他手上,“快,把这些都放在她手心里。”
“……”
沉香:“爷,有用吗?”
“怎么没有用?”
浓重的血色从眼珠里迸出,他一把揪住沉香的衣襟,嘶喊道:
“爷说有用,就他娘的有用,你废什么话?”
沉香被他脸上的神情吓一跳,赶紧跑回了屋里。
裴笑一脚深,一脚浅的走到门边,扶着门框慢慢坐下去。
有用的。
这些都是得道高僧给的东西,高僧整天打坐念经,是离菩萨最近的人,菩萨会保佑的。
一定会的。
不多时,沉香又跑出来,蹲在裴笑身侧一脸的欲言又止。
裴笑只当搅屎棍不行了,眼前一黑,整个人直往前栽下去。
沉香赶紧一把扶住,咬咬牙,低声道:“爷,你是不是喜欢李姑娘?”
什么?
裴笑身子一挺,起死回生。
我喜欢她?
这根搅屎棍男不男,女不女,浑身上下哪一处地方值得我喜欢?她,她,她就是个会舞枪弄棒的下人。
裴笑嘴唇微动,想把这些话儿一股脑儿都说出来,可惜一个字都说不出来,都撕心裂肺的堵在了喉咙口——
“算了,老子不跟女人斗,你滚吧!”
“那是你斗不过。”
“你该庆幸自己是个女人,裴爷我一个手指头都不想碰到女人,晦气,滚吧……滚吧!”
“最恨瞎哔哔半天还不动手的,光会打嘴炮啊?”
和她第一次见面时骂过的架,一字不落的出现在脑海里。
奇不奇怪,我怎么会记得这么清楚?
裴笑嘴里发出了一声含混的呜咽声,像是不甘心,又像是在做垂死挣扎……
最后,他认命般地闭上了眼睛。
阿弥陀佛。
原来我真的喜欢她!
……
雨一时大,一时小。
马车迎着风雨,一路向南。
忽的,车身狠狠一个颠簸,董肖打了个激灵,睁开了那双深邃的眼睛。
他的脑子有些混沌,愣了好一会,才发现自己躺在一辆马车里。
“你醒了?”
谁?
董肖猛的坐起来,一抬头。
只见一个纤弱的少女盘腿坐在他面前,少女脸色苍白,一双黑亮的眼睛,与常在他记忆中出现的那双眼,如出一辙。
董肖瞳孔一压:“怎么会是你?”
“正是我。”
晏三合微微一笑,“董承风,我们又见了。”
毫无征兆的三个字,让董肖感觉到了一丝久违,也让他暗暗惊心。
承风,是师父给他的名字。
师傅总说他的血液里,有一股子野性,没有人能弹压得住,且目中无人,想成大事,就得迎合别人。
承风,就是迎合别人的意思。
这么久远的名字,她竟然知道?
她从哪里知道?
素来老谋深算的董肖,体会了一把被别人算计的滋味,错愕地看着晏三合。
晏三合提起茶壶,倒了两杯茶,“口渴吗?要不要喝杯茶?”
她停了一下,轻轻笑道:“毕竟不遗余力鼓动汉王杀人造反,也是一件挺费口舌的事。”
董承风露出惊骇的表情。
他低下头,直对上晏三合的视线,就这么盯着,死死的盯着,一眨不眨。
晏三合大大方方任由他打量,偶尔也会抬眼和他的视线对上。
董承风这个名字叫出来;
鼓动汉王杀人造反的事说出来;
这是她向他递去的一份投名状——董承风,我对你没有恶意,如果有,你现在就不会在我车里。
一盅茶喝完,他还在盯着她看。
晏三合算算时间,于是道:“怎么,我脸上开花了?”
董承风指尖微微发抖:“你是怎么把我弄出来了?”
晏三合实话实说:“先敲晕,再装进马车出城,出城后又换了一辆马车,很是费了一些周折。”
“也不怕有人找来……”
董承风冷笑一声后,加重了口气:“……连累你?”
“怕!”
晏三合:“但死人是不会连累别人的。”
“……”
长久的死寂后,董承风爆发肆无忌惮的狂笑:“哈哈哈哈哈……”
他给自己设计了一个凭空消失;
这丫头更狠,直接让他成为死人。
马车停下来,架车的人把头探进来。
晏三合摆了一下手,“没事儿。”
薜昭冷嗖嗖地看了一眼董承风,放下了帘子。
接到谢三爷的信后,老爷便命他立刻动身,他的任务除了驾车外,还要保护好晏姑娘,不能让她少一根头发。
敢冲晏姑娘哈哈笑,皮痒了。
董承风笑够了,拿起小几上的茶盅,一饮而尽,“晏三合这名字,谁给你起的?”
晏三合被他问得一怔。
“不好听,一点都不好听。”
董承风手指在茶盅上点点,示意晏三合再给他倒一杯。
这一回,轮到晏三合匪夷所思地看着他。
车里只有两个人。
两个人,有两种气场。
从董承风睁开眼看到自己的一瞬间起,她感觉到他整个身体都紧绷到了极限。
而在大笑过后,他就像换了个人似的,一下子放松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