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怡然
晏三合忽的一笑。
“海棠院海棠院,顾名思义种的是海棠。
永和八年,郑府这么大的血案,这样的场面多少敛尸人一辈子都碰不到,我问你那年多大,你愣了好一会,才说出自己二十八。
陈毛啊,你是欺负我年纪小,又是个女子,看不出来你在桌子底下,拨着手指头,使劲在心里在算吧?”
陈毛脸都青了,“官爷,我说的句句都是真话,如果有一句是假……”
“肚子开始疼了吗?这酒是参了毒的,那茶水是解药。”
陈毛:“……”
晏三合一拍桌子,厉声道:“当真我们官家人,一个个光吃白饭,不干活,谁发毒誓都会信?”
陈毛捂着肚子,瑟瑟发抖。
怪不得,非得喝完一盅茶水后,才能离开这个包房,原来……
豆大的冷汗从额头冒出来,肚子隐隐开始作痛,是,是,是毒药要发作了吗?
“大人!”
陈毛手忙脚乱的站起来,扑到晏三合身边,扑通跪下,“我,我……”
“替海棠院敛尸的人,根本不是你。”
晏三合面无表情,“想活命就痛快点,说吧,那人是你爹,还是你哥,或者是你的祖父?”
陈毛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眼里露出恐惧来。
半晌,他头耷拉下去。
“替海棠院敛尸的,是我哥!”
晏三合声冷如冰:“他人呢,现在在哪里?”
陈毛表情僵了僵,“我哥他……在家里。”
晏三合转过身,一挑眉:“走?”
“走!”
谢知非一点头。
……
陈家在四九城的北边。
一间小小的四合院,住兄弟两家人家和一个半瞎的陈老娘。
陈老爹死的早,留下两个儿子一个女儿。
老娘替人做针线活养家,白天也做,晚上也做,眼睛越来越差,最后就成了半瞎。
陈毛的哥叫陈皮。
都说长兄为父,陈皮八岁左右就着师傅做白事,四年后出师,往家里赚银子,小小年纪撑起家业。
晏三合和谢知非看到陈皮的时候,两人都狠狠吃一惊。
这人躺在床上,四月的天盖了厚厚一床绵被,浑身上下捂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像骷髅一样的眼睛。
见到人来,那骷髅一样的眼睛慢慢转过来。
“哥,这是五城兵马司的谢大人,这一位是谢大人请来的高人,我也不知道她叫什么。”
陈毛哭丧着脸:“哥,我被他们揪出来了,还,还被喂了毒药。”
陈皮两个眼皮合上,轻轻叹了口气。
他似乎对自家兄弟被揪出来,一点都不惊讶。
陈毛听到这口气,赶紧掀开被子,扶他坐起来。
这一坐,晏三合和谢知非面面相觑。
这人何止眼睛像骷髅,整张脸都像,几乎没有一点肉,脸皮都贴在骨头上,瘦得瘆人。
而且,他身上还穿着一件棉袄。
晏三合直觉不对,“你把他手腕露出来,给我看看。”
陈毛既不敢对晏三合说不,也不敢自作主张去撩衣裳,只好苦哈哈的喊了一声“哥”。
做哥的一点头,陈毛才敢把袖子撩起一点。
这是一截像枯枝一样的手臂,薄薄的一层皮挂在骨头上,比瘦骨嶙峋还要瘦骨嶙峋。
难怪怕冷。
当真是浑身上下一点肉都没有。
谢知非皱眉:“陈皮,你得了什么病?”
陈皮没理会谢知非,而是看着自家兄弟。
陈毛赶紧从茶壶里,倒出一点茶,喂到陈皮嘴边。
陈皮喝了一口,“说吧,找我什么事?”
被水浸润的嗓子异常的暗哑,好像他已经许久不曾开口说过话了。
谢知非朝陈毛看一眼,陈毛立刻搬来两张椅子。
晏三合坐下的同时,开口道:“永和八年,郑家,海棠院。”
陈皮听到这几个字,不仅不吃惊,挂在脸上的皮动了一下,竟是淡淡的笑了。
晏三合:“你笑什么?”
陈皮右手摸了下左手,才哑声道:“我料到会有这么一天。”
这话,劲爆程度不亚于几十个爆竹同时炸开。
晏三合扭头朝谢知非看过去,不想他也正向她看来,眉间凝重。
这时,陈皮伸开两只像鸡爪一样的手, 翻过来、覆过去的看看,“我能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就是因为那次敛尸。”
晏三合:“永和八年,你几岁?”
陈皮:“整整三十。”
晏三合:“三十岁在做白事的人当中,还是很年轻的。”
“所以海棠院才派给了我。”
陈皮用手指着床前的两人,“你们哪个先把我兄弟的毒解了。”
谢知非看了眼晏三合,见她没有任何反应,于是道:“那不行,你先说,再解毒。”
“没有毒,只是在他酒里添了点巴豆汁。”
晏三合:“去几趟茅厕就算解毒。”
陈毛“哎啊”一声,怪不得肚子一阵一阵的绞疼呢,原来这是要拉啊。
憋不住了。
陈毛赶紧夹着屁股冲去茅厕。
谢知非看着晏三合的侧脸,暗暗沉下一口气。
让明亭和李大侠兴师动众去裴家要毒药,原来还是做给怀仁看的。
一连三次,三次虚招……
看来,她是在心里防备着赵家人啊。
第780章 蹊跷
听到自家兄弟并不是中毒,陈皮原本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浮现了一丝意外。
“小姑娘,你叫什么?”
“晏三合。”
“朝廷为什么要重查郑家的案子?”
“前几日,郑家的围墙一夜间全塌,一百八十条冤魂没有散,还在那附近。”
陈皮表情出现了短暂的空茫。
“你说你是因为年轻,才被派去海棠院的;你又说自己变成现在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是在那次敛尸后。”
晏三合:“看来,你一定是发现一些不能说的事情。”
空茫散开,陈皮死死地看着晏三合,半晌,从牙缝里咬出一个字:“是!”
他虽然年轻,但师傅是个厉害的。
师傅十六岁开始做白事,一直做到七十岁,什么样的死人没见过。
有时候刑部那几个仵作遇到了验不出的尸体,都会暗中来求他帮一帮忙。
他虽然只在师傅跟前学了四年就出师,但出师后,就跟着师傅一起干。
整整干了十年,师傅摔一跤,再也没有爬起来,他才自己单干的。
永和八年,郑家的灭门惨案一出来,他就猜到自己要被拎去敛尸。
四九城干白事的人,也就几十个,郑家死这么多的人,人手根本不够。
果然,两天后,东、南、西、北四个东家就开始召集人,预备棺材和丧事的东西。
幸运的是,每个棺材铺里都有点压箱底的存货,否则只怕连棺材都不够用。
翌日,棺材和人都到了郑家府邸。
那场面,陈皮到死都忘不掉——
棺材一口接着一口运进郑家,最后整整齐齐的排在一起,看得人头皮直发麻。
这时有个当官的人大声说话,原话陈皮记不得了,只记得那人说了三桩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