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怡然
朱青:“南宁府知道,木梨山我没说。”
晏三合:“为什么?”
朱青:“唐老爷是隐士,我想说了不好。”
“可真是稀罕啊!”
李不言冷哼一声插话:“吃里扒外的人竟然还会为唐老爷考虑,多善心呢!”
朱青又无言,垂下头,不说话,不辩解。
“所以……”
晏三合声音突然沉下来:“吴书年,周也,静尘,唐之未,五台山的老和尚,董承风……谢道之统统都不知道?”
朱青:“不知道。”
晏三合:“没问过?”
朱青摇摇头:“没问过。”
晏三合听了这三个字,不由和谢知非对视一眼。
这些重要的人物,他一个都不过问,可见真的只是在关心儿子的身体,那为什么偏偏又插手了郑家的案子?
“他是从郑家的案子开始,又起了变化?”
朱青猛的抬头,短暂的沉默后,他点点头。
“是郑家围墙突然倒塌的那天起了变化,他让我把三爷的行踪都告诉他。”
晏三合:“你同意了?”
朱青:“我刚开始没同意。”
晏三合:“后来为什么又同意了?”
朱青咬着牙,垂着头,不说话。
一直沉默的谢知非突然开口。
“事情到这个地步,就都说了吧,我的心悸病拖不了太多的时间,请朱爷给个痛快。”
朱青瞳孔蓦然睁大,一声“朱爷”,像是无数根钢针戳进了他的心口,痛不可挡。
他静默了片刻,说:“因为一个人,我同意了。”
晏三合追问:“谁?”
朱青死死的咬着后槽牙,嗡声吐出三个字:“大小姐。”
“你说什么?”
谢知非惊疑地睁大了眼睛,“你再说一遍?”
“是因为大小姐。”
朱青说完这一句,把头垂到了胸口,原本挺得笔直的腰背塌了下来,没有做任何掩饰,就是心里一直憋着的那口气泄了。
因为一个女子?
晏三合瞬间就明白了。
她走到朱青跟前,蹲下,看着他:“你喜欢大小姐?”
朱青眼睛一下子就红了,羞愧地“嗯”了一声。
晏三合:“谢道之知道?”
朱青点点头。
晏三合循循善诱。
“于是,他就用大小姐作威胁……应该不是威胁,而是承诺,承诺如果你把三爷的一举一动都告诉他,他就把大小姐许配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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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青暗恋大小姐的事,怡然在前文里有过一个轻描淡写的伏笔,不知道姑娘们看书的时候,有没有注意到。
感谢月票,感谢打赏,这本书我们争取在九月中下旬结束,一定不拖到十月去。
第867章 朱青
朱青终于把头抬了起来,迅速的看了看晏三合后,又垂下去。
“不是许配。”
“那是什么?”
“他承诺如果我把三爷的一举一动都告诉他,他就还我自由身。”
晏三合僵了一下。
紧接着她突然意识到什么,脱口而出:“你是有把柄在谢道之的手里,还是卖身契?”
朱青唇一动,轻轻说:“卖身契。”
他出身在山东聊城的一个小村庄——朱家村。
朱家村依山傍水,一共就百来户人家。
本来日子过得安逸,哪知有一年夏季,连下了三天三夜的暴雨,半边山塌了,洪水冲泄下来,村庄农田顷刻间都被淹没。
被洪水冲走的那一刻,爹和娘齐力把他这根独苗放进了木盆里。
木盆顺着洪水一直往下游冲,被一棵大树撞得四分五裂,眩晕中他死死地抱住那棵大树,奋力爬到树顶。
瓢泼的大雨;
被水冲得摇摇晃晃的树枝;
湍急的水流中,一具具浮浮沉沉的尸体;
他万念俱灰的想,这些尸体中肯定有一具是爹的,有一具是娘的,有一具是大姐的,有一具是二姐的。
他们会被冲向哪里呢?
哪里会是他们的归宿?
以后,他叫谁爹,叫谁娘,还会不会有两个姐姐轮流背他,一口一个小弟的唤他?
天黑了,雨还那么大。
他不敢睡,就怕睡过去了,手一松,也掉进洪水里,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
他睁着两只眼睛等啊等啊,终于等到天亮。
举目四望,滔滔的洪水淹没视线所及的一切,没有一个活物,不对,水里有两只老鼠抱着一截枯枝,吱吱吱的喊救命。
那一刻,朱青绝望极了,他突然发现,人的命运其实和老鼠没两样。
他在树上呆了两天两夜,饿了就啃树皮,渴了就嚼树叶,终于等到了洪水褪去。
朱家村没有了,刘家村,王家村也都夷为平地,到处是尸体,太阳一出,空气里都是尸臭味儿。
他顺着河流往下走,想找到爹娘、姐姐的尸体,把他们好好埋了,将来也有个能烧纸的地方。
走了三个月,一具尸体都没找到,自己却稳稳当当的活了下来。
后来他才知道,洪水过后他们那些个村就有了鼠疫,鼠疫蔓延开来,又死了好多人。
那一年,他六岁,成了一个孤儿。
孤儿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做小叫花子,上街要饭;要么把自己卖了,换一日三餐。
他选择把自己卖了,卖给了杂技班。
朱家村除了耕地种田外,还有一样吃饭的本事——耍杂技。
这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一项技能。
朱家村的男子一般三岁开始练功,十岁外出挣钱,十八岁骨头硬了回乡种地,靠挣来的钱娶妻生子。
一代一代,周而复始。
他也是三岁开始练功,练了三年,爹说他的身子骨是百年一遇的练杂技的好骨头,不仅柔软,而且有力道。
班主见他底子好,用二两银子买了他。
杂耍杂耍,既要有耍的本事,也要有拳脚功夫。
他的师傅就是班主,绝活是转大缸,两百斤重的大缸在他脚上,就跟转风火轮似的,甭提有多牛了。
他就学这一样本事。
每天五更一过,扎马步练功。
马步扎完,开始压腿,一字马叉开,腿弯曲一点点,师傅的鞭子就要抽上来……
晚上临睡前两个腿上各绑上二十斤的沙袋跑步,一跑就是十几里,跑慢了师傅不让睡觉,就在墙角罚站一夜。
苦是真苦,累也是真累。
师傅不是爹,爹的鞭子扬起来,舍不得真抽下去;师傅从不扬鞭子,抽起来却都是往死里抽。
他不怕累,也不怕苦,他记着爹说的话,想要出人头地,就要吃苦,苦吃够了,后面都是甜。
三年后,他就开始在杂技班挑大梁,代替师傅表演转大缸。
小小的身子转动几百斤的大缸,回回都能搏得满堂彩。
他心里都算计好了,在杂技班干到十八岁,给自己赎身,然后找个不会发大水的地方定居下来,娶妻生子,太太平平过完这一生。
意外发生在他十岁那年。
杂技班到了河北的沧州,他当街卖艺时,被沧州府刘知府的小儿子一眼看中。
刘少爷没别的爱好,就喜欢长相清秀的小男孩。
他那时候不仅长得清秀,腿上有力,身段还异常的柔软,那人往班主手里塞了一张五百两的银票,当场就把他绑走了。
他哭着喊着不肯走,一双泪眼不住的朝班主看过去,班主看看手里的银票,再看看他,慢慢的转过了身。
朱青永远记得那背影,就像将他爹娘吞没的那一股洪水,浑浊又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