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怡然
睡不睡?不睡我明天不陪你玩了!
你很乖,被我吓得闭上眼睛就睡,但总喜欢握着我的一截手指,我哪里是能坐得住的人,就想了一个招,把帕子卷起来,塞你手里。
渐渐的,你握着帕子就能睡着。
可真当你睡着了,我又觉得没劲儿。
一个人练功没劲,也没有人叫个好;
一个吃东西没劲,也没有人来和我抢;
一个人玩也没劲,抓着的小蚂蚁,小蚯蚓逗谁玩呢?
第二天,我又想着法的要把你早早弄醒。
你睡不好醒过来,就有起床气,哼哼唧唧的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总要磨我一会。
我叫你小祖宗,骂你烦人精,最恼的时候,我甚至想掐死你。
可你瞪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喊我哥,我就什么脾气都没了,第二天又巴巴的哄你睡,又贱贱的叫你醒,我就是个狗记性。
那天午后,我们俩个在小花园里玩捉迷藏,我躲到了树上。
你一遍又一遍的找,找到天都快黑了,急得蹲在地上哇哇大哭,我爬下树喊你,你扑过来,死死的抱着我的一条胳膊。
哥,你去哪了?
哥,我找不到你好害怕。
哥,我再也不要玩捉迷藏了。
那一刻,我忽然觉得有个妹子真好啊,瞧,她多惦记我,多舍不得我,她一天要叫几百遍的哥、哥、哥……”
谢知非蹲下来,看着晏三合白森森的脸。
“从那天开始,你就缠着我要学爬树,我说爬树要臂力,你胳膊那么细,能练出来吗?
你说你能。
我说学会了爬树,你白白嫩嫩的小手就没了,保证和我的手一样,都是茧子。
你说那也得学,将来有一天哥哥又藏不见了,你就能上树上来找找。
那段时间你早也练,晚也练,我夜里做梦都揪着一颗心,就生怕你从树上摔下来。
果然,有一天你摔下来,我吓得魂都没了。
你拍拍屁股,冲我笑笑说没事,夜里却哭着走到我房里,说哥,我屁股疼,你摸摸我的骨头是不是摔断了。
我说郑淮右你是不是笨啊,屁股上哪来的骨头?
你扒开裤子露出小半个屁股,我一看,魂又吓没了,小半个屁股都是一片淤青。
我心疼的骂,你是傻子吗,怎么这会才喊疼?
你眼泪汪汪说,白天喊疼了,哥你就要挨打了,夜里喊疼,爹娘都睡了,没有人知道。哥,看在我对你这么好的份上,你以后要给我做牛做马,知道吗?”
说到这里,谢知非自己都忍不住轻轻笑出了声。
在做谢三爷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总是记不起淮右的脸,想起她时,脑子里一片空白。
后来,也不知道听谁说了一句“做牛做马”,那一刻,淮右的脸一下子浮现在眼前,那样的理直气壮,那样的振振有词。
都记起来了。
“你在我面前是一副模样,在爹面前又是另一副模样,爹总夸你乖巧,可爱,这个好,那个好。
然而爹夸的再多,你在爹面前都是一副一本正经、小大人的样子。我还偷偷问你来着,在爹面前干什么这么端着?
你愣了好一会,说爹心里藏着事,你做小大人,是想让爹放心。
我问,你怎么看出爹心里藏着事的?
你说爹总是皱眉头,总抿着唇,常常一个人在书房发呆,常常对着他练的大刀发呆,有时候还会对着我们兄妹俩发呆。
我气笑了,郑淮右,你可真会小题大做啊,什么爹心里藏着事,不就因为咱们兄妹是鬼胎,爹替咱们俩发愁吗?
你摇摇头说,哥,你信不信,爹心里还藏着一件比我们俩是鬼胎更大的事儿。”
谢知非蹲累了,索性把半个身子趴在棺材沿上。
“晏三合,你知道吗,你打小就长了一颗七窍玲珑心,对谁都观察入微,对谁都敏感,仿佛天生有灵。
而我打小就大大咧咧,谁的脸色都看不懂,哪个话里有话,我都不明白。
你对我说,哥,娘不喜欢我,我骂你多心,骂你白眼狼,骂你吃饱了撑的没事干。
你委屈的嘟起小嘴,说了一句让我哭笑不得的话——
你说:哥,咱俩换换吧,我当哥哥,你当妹妹,这样,娘就疼我多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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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断更是因为实在是找不到从三爷角度切入的那个点,做了好几个细纲,都不太满意。
越发难写了!
第920章 源头
“人啊,对自己得到的东西,从不珍惜;但对自己得不到的,却常常惦记。
在海棠院的八年,爹很少夸我,哪怕我做得再好,他也只是淡淡一笑,了不得再添一句‘我儿进步了’。
所以我最大的心愿,就是有朝一日,爹看我的眼神,能像看淮右你一样,透出一股子自豪和得意。
但爹对我的严厉和不满都在明面上,抛开练武和学业,别的地方爹一样疼我爱我,但娘她……”
后面要说的话,谢知非因为愧疚无法再对着晏三合的脸,缓缓起身,走到院墙边,背影萧索。
他是什么时候发现娘对淮右厌恶的?
是的,不是不喜欢,而是厌恶。
应该是六岁那年的夏天,他在树上抓了一只知了,淮右开心极了,求爹编个小竹笼,说要养着它。
那日爹特意去前头院子里砍了根竹子,用刀把竹子劈成细细的竹条,整整忙活了大半日,娘连喊他好几遍吃饭,爹都只应声,没起身。
娘的脸,唰的沉了下来。
因为这一沉脸,晚饭上的气氛很是低沉。
他从饭桌上拿了一点芙蓉糕藏起来,打算夜里给知了喂一点。
淮右把装知了的小笼子挂在庭院的树上,他蹑手蹑脚的钻出房间,探头一看,发现娘就站在树旁边,手里提着铫子,正往小笼子上浇热水。
这一刻,他心脏如坠冰窖。
翌日,淮右发现知了死了,伤心的哭了一场。
爹垂眸,不说话。
娘在一旁浅浅的安慰了两句,然后冲他笑眯眯道:“回头再帮妹妹抓一只来。”
那一刻,他看着娘假得不能再假的笑脸,心里难过极了,也瞬间明白大人们的脸有两张,明里一张,暗里一张。
明里的脸,留给别人,暗里的脸,留给自己。
从那天开始,他就开始留心娘对淮右的态度。
这一留心,他惊呆了,娘真的……
谢知非看着高墙外的风雨,不愿再往下深想半分,只是慢慢的握紧了拳头。
“淮右,娘这人小门小户出身,读了几年书,识一点字,会吟诗会做文章,算是才女。
小门小户有一个问题,就是她的所见所闻只有那么多,再往深处的、高处的东西,她想不到,也够不着。
才女也有一个问题,便是清高。清高就意味着自命不凡,想事情大都从自己的角度出发,旁人的话很少能听进去。
郑家是武将之家,习武并非打打杀杀,练武先练心,只有心静下来的人,才能排除各种杂念,达到心思纯静的境界。
人,私心杂念少了,自然就会正气上身,能英勇无畏,所以……很多事情从源头上,就是错的。”
谢知非闭了闭眼睛。
“当年老将军不同意这门亲事,是爹执意要娶,爹娘才做成了夫妻。
娘嫁进郑家,是高攀;与爹恩爱,是福气;生下一对双胞胎,是福气中的福气。
她以为靠着这一点福气,能过上出人头地的好日子,不曾想……因为你的到来将她的一切美梦都打碎了。
淮右,我不是要替她说话,我只想把真相一点一点揉碎了说给你听。”
谢知非满腹的痛楚,到嘴边也只轻轻化作了一声叹。
“爹把真正的亲生女儿送人,是奉了祖父的命令,娘那个时候刚刚生产完。
爹肯定不会同她多说什么,就做了这桩事,换句话说,爹这是先斩后奏。
淮右,你能想象一下,娘拖着刚刚生产过的身子,听到这一个消息后的心情?五雷轰顶还是万箭穿心?”
他蓦的红了眼睛。
“你想象不到的,因为你没有做过母亲,就无法理解亲生女儿被送走,此生再也见不着的那种痛。
因为你没被逼到那个份上,也无法理解娘一个弱女子,要对抗整个郑家的那种孤苦无依的感觉。
我想娘如果能呐喊,一定会愤怒的吼出:你们郑家欠的债,欠的情,凭什么要我女儿去还?凭什么?”
有泪水涌出来,谢知非也懒得伸手去擦。
“淮右,你不知道,那孩子刚出生的第二天就被爹送到尼姑庵。”
尼姑庵?
隔着数步的距离,刚缓过一口气的裴笑惊得抬眼向李不言看去。
她正朝他望来。
哪怕灯笼的光幽幽暗暗,两人也从彼此的目光中,看到了如出一辙的震惊。
竟然把小孙女送到尼姑庵?
郑老将军为了报恩,也是什么都豁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