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楼台烟雨中
为什么又要让她做这样的选择。
从前在东芜时,她权衡之下已竭力做出了两全的选择。
但现在她不想权衡,她只想选萧越,可她再没有机会了。
“江辞,我当然要江辞活,这还需要选什么?”公主毫不犹豫地答道,语气中满是不耐。
沈晚觉得痛楚已经蔓延四肢百骸,一点点余光中,她看到萧越的身形颤了颤。
“倒也正好,你与我选的一样。我原本就是为了来杀樾国皇帝。”
黑衣人转动着手中的刀刃,肆无忌惮地笑着,享受着玩弄人心的愉悦。
他从袖中抽出一枚锋利无比的短箭,拿在手中把玩着。
“南樾王,你若是不想死就躲开,我看得出你身手不凡,只因不想伤了她所以一直隐而不发。你都能用你的命换她的命了,她却毫不犹豫地选了别人。”
“这样的人,你救来做什么?”
“只要你躲开,死的就是这个寡心薄情的女人了~”黑衣人近乎蛊惑地说道。
萧越往前走了几步,和江辞站在同一条线上,他意味不明地笑了两声。
“她一直选的都是江辞,我又不是头一回知道了。”
“你不是想要孤的性命么,来啊,杀了我。”
那黑衣人见如此情状,方才辗转于三人间玩弄人心的愉悦瞬间消失。
他最爱看世人因情困顿与痛苦,可他没想到萧越竟如此坦然,这让他不由得恼怒起来,恶狠狠道:
“那你可要记得我的话!我知道躲开这短箭与你而言不是什么难事,可你一旦躲了,我手中的刀可就再无回旋的余地了。”
月光下,一点寒芒从黑衣人手中脱出,直逼萧越的心口。
沈晚眼睁睁看萧越静静地立在原地,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
那一双眼从夜幕中望过来,沈晚从中看到了从未有过的绝望,看到了一片荒芜,和渐渐滋生的恨意。
不要…
沈晚心中布满绝望。
下一秒,变故陡生。
在那枚短箭即将没入萧越心口时,一旁脸色惨白的江辞忽地挡在了他的面前。
“唔……”
一声闷哼后,短箭完全没入江辞的胸口。
他发白的唇被血洇出艳丽的红色,血染的青衣在夜风中摇曳着。
曾经永远挺拔的脊背此刻缓缓地弯折,而后向后仰着,如一竿枯死的竹,倾颓着坠下筑台。
直到最后一抹衣摆彻底从筑台的边缘消失时,萧越的脸上浮现出不可置信。
那一箭正中江辞的心口,他的意识逐渐涣散。
方才沈晚被挟制让她二者择其一的那一幕,让他猛然忆起一个相似的场景。
丢失的记忆顷刻间纷至沓来,从前他忘记的一切都如同潮水般涌来。
方才他回神后,看到那破风而来的寒芒做出这个决定时,心中其实出奇地平和。
也许这正是他的解脱。
那黑衣人脸上的神色只愕然片刻便添了十分玩味的笑。
他撤开刀刃,松开手中发疯一般的人,好整以暇看了一眼面前场景,然后隐入夜色中。
“江辞!!”
公主眦目欲裂,在被放开的那一瞬间便发疯似地跑向了筑台的边缘。
在她即将飞身而下时,却被一人紧紧攥住手臂。
“滚开!!滚开啊!放开我!!”
“放开我!我要去找我的阿辞哥哥!”
混乱中,公主胡乱扯下头上的珠花,用尖端刺入萧越的手背,用力到连她自己被他手心覆着的臂膀都能感觉到刺痛了。
于是攥着他的人终于松手了。
她跌跌撞撞地迈下冗长的石阶,好似用尽了一生的力气才将如同碎玉一般的江辞揽入怀中。
可惜她无泪可流,喉中哽得连一句话都说不出,这让她的悲伤都显得漠然。
第134章 我等不到桃花开了
血染红了筑台下那条宫道的石砖。
恍然中,江辞忽然明白了——其实早在四年前,他便种下了这一箭的恶果。
彼时他的冷漠与逃避,都悉数变成利箭,在他浑然不觉的时候悄然对准了他的心口。
时过经年,如今这支箭终于没入他的心脏。
意识沉沉间,已恍若隔世般的前尘如走马灯一般在江辞脑中一一浮现。
每回他刚走过御史台的宫道,不远处的宫墙下,总有一个小姑娘在等他。
她好像每回都等了很久,手上折着宫墙上垂下的花枝,脚下踢着小石子,浑身都写着不耐烦,但一双杏眼中满是期待。
每回看到他,她的眼睛便会更亮些,裙摆翻飞,几步就跑到他面前来。
——“阿辞哥哥,等你巡任回来,京都该桃花开遍了,你与我一同赏花可好?”
——“阿辞哥哥,从前我送你金银赏玩,你总说我铺张浪费,如今这支簪子最是朴素也衬你。我找了京都最好的匠人按我画的图来做,等你巡任回来,我就能将他送给你了。”
当年他出巡颖州,棘手的差事早早料理妥当,但他被一场大雨困在颖州一时不得返京。
那时他坐在檐下,手中执一卷书,却良久都未曾翻动一页。
他抬头隔着雨幕望向亭中花苞被雨打得满地都是的桃花树,不禁想到——京都气候暖些,桃花该已经开遍了。
他还不由自主的想到了总是跟在他身后的那个小姑娘。
也许就是那一刹那,他明白了自己为何心中烦闷——不是因为雨,而是因为人。
淅淅沥沥的穿林打叶声逐渐远去,他心中思绪一瞬间明晰,仿佛有什么在心中破土发芽。
于是他便恍然发觉,他好似一直对她冷言冷语,还从未对她笑过。
不若这次回京后,便与她好好说说话,对她笑一次罢。
可他不知,那时命运的齿轮已经悄然转动,他早就在那场滂沱的春雨中万劫不复了。
江辞伸出指尖想要触碰沈晚的脸颊,却最终滞在空中。
“你不是…殿下…”
江辞艰难地开口,声音断断续续。
“我记得你了…从前,是我对不住你,是我醒悟得太晚…”
“你与殿下,其实很不相同,我怎么会将你当做她呢…”
“这一命,就当作是我偿了欠你的债…我已经没有回头路了,但你与萧越,不该这样收场…”
江辞的声音沾染了几分疲惫,原本清润的声音便愈发显得温柔。
可如今那温柔的声色里仿佛尽是尖刀,一刀一刀割碎公主最后的理智。
公主不断地摇头,声音哽咽到极致,“阿辞哥哥,我是啊… 我就是公主,那个坏到透顶,惹你生厌的公主啊…”
“我会救你的,我会救你的…”
但无论她如何努力,莹白的光始终都聚不成字。
公主的手慌乱无措的覆在江辞的胸口,想要堵住涌出的鲜血,指缝间的血越流越多。
“我要他活!!我要他活过来!”
“为什么!为什么要如此对我!?我明明已经融了那执笔人的魂!”
“阿辞哥哥,我好不容易才让你喜欢我,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我救不了你…我救不了你啊!!”
浓稠的鲜血滴落在世界上,复又被玄黑的衣摆所掩盖。
江辞半阖着眼,扯开唇角对着远处缓缓走近的萧越笑了笑,“是我输了,但我不是败给你,我只是输给了这时局…”
“我知晓你恨我,可阿凝从未交恶与你,你就当是我求你,我死后你要善待阿凝,别再因为我迁怒于她了…”
江辞的瞳孔已逐渐涣散,他吃力地从衣襟中摸出已然断成两截的簪子。
洁白的玉已经被血染红,江辞看着它,遗憾地想——
“殿下…我也失约了…”
“我等不到…桃花开了…”
玉簪坠地,清脆的声响让人听起来心惊。
公主的情绪太过悲恸,于是沈晚时而便能自己掌控身体。
她终于能抬头看一眼走近的萧越。
背对着月光,她看见萧越默然冲她一笑,然后他蹲下身,静静回望着她。
寒凉的风驱散了最后一丝醉意,心痛到麻木的感觉便重回体内。
“若是躺在这里的是孤,你也会如此悲恸么?”
“沈晚,若有一日我的尸骨送到你的面前,你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吧。”
“不是的阿越…呜!”
“阿越?”萧越好似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他拾起地上的玉簪向沈晚的心口扎去。
好似用尽了毕生的力气,萧越血淋淋的手颤抖着,那簪子最终还是偏移了,只刺入沈晚的肩头。
“若你将那簪子从背后想要刺入我心口有片刻的犹豫……若你方才用珠花刺穿我的手心时…有片刻的犹豫…这声阿越,我也许还会当作是你最后施舍给我的怜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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