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淇泮
周逸芳也说不出话来,若是的确如奶娘所说,大郎先出手,是他们理亏。
朱其成陪着姐姐姐夫上马车,一路对着外甥女又哄又许承诺,宁儿一边哭一边说“不许骗人”,总算让几个大人的心情稍微轻松了一点。
等到朱V一家走了,周逸芳他们也没心情踏青了,朱其成让下人收拾东西,周逸芳抱着儿子上车,所有人都静悄悄的,几乎没什么声响。
朱其成站在车外,望着溪面出神,直到能出发时,才平静地上了马车。
这个功夫,周逸芳粗略检查了儿子身上,没发现什么伤痕。这个结果既让她松了一口气,又有些心头沉闷。
孩子打架,即便自家孩子错了也不过一件小事,赔礼道歉,该怎么做就怎么做。但是这事情放到大郎身上,却没这么简单。
尤其,被打的还是朱家大女儿的孩子。
而大郎,还有前车之鉴。
朱其成低声问妻子:“你依旧觉得,这是一件普通的小事吗?”
周逸芳反问:“难道不是吗?”
朱其成看着妻子:“泰山大人育人无数,娘子从小耳闻目濡,难道不曾听说一句话‘慈母多败儿’。”
周逸芳:“正因为我从小耳闻目濡,所以见过太多孩子在学堂打架,但又有几人成年之后为非作恶了?”
朱其成摇摇头不再说话。
周逸芳也不说话了。
她话出口也觉得怪得很,明明的确是这个理,可是说出口,却有一种溺子母亲包庇儿子的感觉。
一家人开开心心回去,心情低落地回来,唯独大郎是个没心没肺的,生完气,躺在奶娘怀里呼呼大睡。
朱其成回到家就去了书房,他心情不好,言两语就可能与周逸芳吵起来,索性避开。
周逸芳坐在屋里出神,有些心神不定,却又不知道为何这样。
答案在傍晚的时候揭晓了。
朱V的婆婆万老夫人闹上了门。
万婆子是个厉害人物,但非常护短,疼儿子疼儿媳,所以朱家才愿意把女儿嫁过去。到了下一辈,万婆子疼孙女仿佛别家疼大孙子,事事宠事事顺,邻里有名。
可想而知,朱V抱着哭哭啼啼的女儿回家后,万婆子是什么反应。
朱家二老却是十分实在厚道的人,他们原本不知道外头发生的事,朱其成也想瞒下不说。但是他们没想到万家老夫人会直接闹上门。
与朱家人的厚道不同,万婆子嘴皮子很刻薄,张嘴就把大郎的批命说了出来,闹着要朱家给一个说法。
“我家宁儿哭得几次厥过去,睡梦中还在惊惧抽抽,我养她养到这么大,不敢让她磕着碰着,结果就出去玩一趟,就被人害成这样!”
“你们养的好孙子!明知道是个祸害还放出来,我养孙女养得小心翼翼,你们是知道自家恶人不吃亏,所以根本不管教是不是!”
朱家二老被骂得面红耳赤,又气又羞愧,只能不断赔礼道歉。
周逸芳被叫过去,什么话还没说,同样被万婆子劈头盖脸攻击了一遍。这事情大郎先动手便是错,面对苦主,她也说不出“不过是孩子打闹”的话,在万婆子嘴里,宁儿回家后还遭了许多罪,周逸芳想起那个娇俏可爱的小姑娘,张开嘴又闭上。
只是说别的都可以,扯到大郎那个批命她就不乐意。
“亲家母心疼宁儿我们也心疼,您怪大郎我们理解也会教训他,但是那些捕风捉影的话,大家都是亲戚何必说话这样难听?大郎如今不过岁……”
“岁怎么了!岁看到老!现在能把大两岁的表姐打成这样,以后是不是还要杀人了!这个挨千刀的哟!我们怎么会摊上你们这门亲戚――”又哭又闹又唱又打。
朱老夫人制止周逸芳:“你不要再火上添油了,你儿子是亲儿子,别人女儿也是亲女儿啊!”
周逸芳张张嘴,竟说不出话来。
朱其成一直沉默,这时出声:“万老夫人,您希望我们怎么做?这次的事的确是犬子做错了,我们愿意承担一切责任。”
“溺子如害子,我知道你们朱家家风清正,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家,既然如此,岁小儿犯了错,也要受惩罚!我要你们打那个小畜生个板子,负责我们宁儿此后所有医疗费,确保她安然无事才算了结!”
说到这,万老夫人还特意看了一眼周逸芳强调:“我已经看在他年纪小的份上,只要求个板子,如果换成大人,至少十板子!”
朱老夫人连忙说:“应该的应该的,宁儿之后的所有医疗费补品,我们家都会负责,宁儿也是我的外孙女,就算不负责,我们也会照顾的。”
周逸芳捏紧了手:“娘,大郎这么一个小身板,如何受得住个板子?”
万婆子立刻接上说:“今日受不住板子,焉知日后会不会挨十板子,五十板子,甚至上砍头台?”
周逸芳蹭地站起来:“万老太太!”
万婆子毫不理亏地瞪过来。
周逸芳看向自己的公婆,气愤不已:“爹娘,哪有不足两周岁的孩子挨板子的?是你们不要这个孙子了,合起来找个由头除掉眼中钉吗?”
朱家人全都变了脸色:“怎能如此胡说!”
周逸芳挺直了腰板:“没教好儿子,是我的错,也是夫君的错,今日既然万老夫人非要打我们板子,那我和夫君一人板子,我们替孩子挨打。我们生的孩子,我们自己教,他成人之前,犯的错,我们来承担!”
朱其成动容,走到周逸芳身边:“爹娘,夫人说得对,我们做父母的应当承担责任。”
场面顿时僵住。
万婆子眼睛在他们夫妻身上转了一圈,坐在那不说话。
朱家二老怎么可能打儿子儿媳?尤其是打儿媳,说出去怎么做人?是儿媳品德败坏,还是他们婆家做人苛刻?若是只打儿子……打儿子也舍不得啊。
僵持的场面让气氛僵至冰点。周逸芳这次并没有善解人意地为公婆解围,坚定地站在那,毫不低头。
朱其成心软,又觉得爹娘这样为难自己心中有愧,忍不住向着万婆子行礼道歉:“万老夫人,您看,如何才能让您出气,我们夫妻都可以尽量赔罪。”
到最后,朱家又多赔了一笔钱,才把万婆子送走了。
等到难搞的万婆子走了,大厅的气氛越发僵硬冰冷,所有人心情都很不愉快,但又不知道该怪谁。
回到自己的小院,大郎已经醒了,正在院子里玩耍,朱其成看到他,到底忍不下心中芥蒂,撇开眼走了,走之前对周逸芳说:“明日我们去姐姐家赔罪。”
周逸芳嗯了一声,朝着儿子走去。
第425章 大善人7
周逸芳走到儿子身边,发现他难得安静地蹲在地上,垂着脑袋看着什么,一动不动。
她蹲下身,凑过去看,发现是成群结队的蚂蚁在搬运食物。
不知谁丢了一块小碎点心在地上,引来了蚂蚁,它们非常有序地排成一条直线,来来回回搬运点心,几只蚂蚁搬运一小块,还有一大群围着点心似乎在分解,更有从蚂蚁窝出来的,正顺着这条黑色直线逆向朝着点心而去。
有序、快速,让人惊叹。
大郎是个急躁的孩子,也充满了破坏欲,周逸芳以为他会出手打破这条“蚂蚁直线”,却没想到他一直安静蹲在那里,双手放在膝盖上,认认真真地看着单调重复的蚂蚁搬运,并没有厌烦。
周逸芳想看看他能耐住性子多久,没有叫他,陪着他蹲着一起看。
这么过去大概几分钟,大郎动了,他站起身,拉住周逸芳的袖子,拉着她顺着蚂蚁搬运的方向走了两步,走到了蚂蚁窝的尽头。
“娘。”他指着蚂蚁窝看向周逸芳。
养孩子久了就会知道他一个“娘”字,其中表达的到底是开心、疑惑、生气、撒娇……这次的“娘”,周逸芳一听就知道他在询问,翻译过来就是“这是什么?”
周逸芳给他解释:“这是蚂蚁的家,里头有个很大的窝,还有一个专门生小蚂蚁的蚁后。”
大郎年纪小,这类科普他大多是听不懂的,但是也会听懂一点点,也就是似懂非懂。
但是他会一副我听懂了的样子,点点脑袋,继续扒着膝盖伸着头往洞里看。
周逸芳拿了一根树枝,轻手轻脚地扒拉那个蚂蚁洞,洞穴很深,挖下去不容易,轻轻一推可能就整个坍塌堵住洞口了。周逸芳用上了累世经验知识储备,小心控制着力道,在不影响蚂蚁进出的前提下,勉强挖了一小半,挖不下去了,若再碰一下,洞口可能全都堵住,大郎想看的蚂蚁搬运也会消失,变成“乱锅蚂蚁”。
这期间,周逸芳屏气凝神,大郎竟然也出奇地安静,一动不动地看着娘亲的动作,随着曲折的洞口被扒开,他的小嘴渐渐张大,一脸单纯好奇宝宝的模样,分外可爱。
周逸芳停下挖洞,他不乐意。
周逸芳给他解释:“不能挖了,再挖下去,蚂蚁的房子就要塌了,大郎看不到蚂蚁了。”
大郎自然是不听的,拿起她那个小树枝,学着她的样子往洞口戳。
他一个小孩,哪里能像周逸芳那样精细控制力道,一戳就把洞口彻底堵住了,再一拔,泥土下陷,蚂蚁洞彻底不见。
正排着长队搬运的蚂蚁开始从洞口发生混乱,有的顺着小缝隙钻进了土里,有的团团转,仿佛失去了方向,很快,整齐有序的蚂蚁直线彻底被打乱。
大郎急了,不停戳洞口的位置,但是越戳,泥土越松,越找不到原来的那个入口。
“娘!”他急急地喊。
喊完,丢掉树枝就上手扒拉泥土。
周逸芳阻拦不及只好任他去了,正好让他感受一下着急的后果。等到估摸着再挖手要受伤了,这才出手拉住:“蚂蚁窝不能这么挖,大郎要耐心一点。”
“挖,挖……”他捡起树枝递给周逸芳。
周逸芳没接:“今天不能挖了,蚂蚁害怕了,明天,明天娘再带大郎来找蚂蚁玩。”
大郎皱眉抿唇,不高兴。
周逸芳:“哪有事事顺着你的,蚂蚁是活的,不是死的,你可不能就这么闹脾气,这是不对的。”
大郎扔掉树枝,嘟着嘴看着乱成一团的蚂蚁,赌气不说话。
周逸芳直接抱起他:“挖了一手泥,今天还摔了一跤,走,娘今天给大郎洗澡,好不好?”
大郎没有挣扎,任她把自己抱走了。
周逸芳在他身后微笑,这说明他是听进自己的教训了,要是不认同,这娃早就挣扎着反抗了。
平时周逸芳很少给儿子洗澡,一般都是奶娘动手,她有空就过来看看,今天她亲自给大郎洗澡,失去了蚂蚁窝的大郎很快又开心起来。
周逸芳要给他脱衣服,他满屋子跑,咯咯咯笑着,等着娘亲过去捉他,把洗澡当成了娘俩的小游戏。
周逸芳也陪着他闹,追一会儿,一把抓住人,快速把他身上的衣服扒了,塞进热水里。
大郎又开始玩水,拍着水花快活地笑,要是水花溅了周逸芳一脸,那就笑得更开心了。
藕节一样的小手小腿,肉乎乎的,笑得露出小米牙,又可爱又让人挠,周逸芳手下轻柔地给他擦洗,嘴里恶狠狠警告:“再闹直接打你屁股!”
这皮实的孩子哪里在乎,依旧欢腾不已。
周逸芳一把抓住她的小肉手,瞪眼:“再闹真的打了哦!”
话刚落,这娃笑得更开心了,半点不受威胁。
周逸芳想假打几下警告,视线一落,突然发现他那白嫩嫩的手臂上有两道红色印子。
她拉过他的右手仔细看,的确是疑似淤青的印子,现在还发红,但中心泛青,周边微黄,明日起床再看,估计就是紫了。她又拉过他的左手,差不多位置,也有一个。
一边磕到可以理解,这娃皮实,经常磕着碰着,但是怎么会刚好左右对称,各有一个淤青?
什么地方摔倒磕到,能两只手都被磕成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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