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黍宁
一件泛着淡淡降真香气的衣袍从天而降,凌冲霄解开外袍,丢到夏连翘头顶。
“你,”他别开脸,“先用这个盖着。”
避开夏连翘,走到僻静无人的街角,凌冲霄打出一道符箓,符箓在半空中燃尽,化作一道水波纹,竟然照出一道人影。
是个三十左右的年轻男人,容貌俊朗,双眸如星,但胡子拉碴,头发蓬乱,看起来有些疲惫和颓废。
这年轻男人本抱着酒坛在饮酒,乍见这道符箓,一双眼不由自主地睁大,愕然道:“凌守夷?!”
水镜这头,凌冲霄竭力让容色平静,“曲沧风,我有事找你。”
曲沧风闻言一愣,像是听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坐起,满脸怀疑, “你真的是凌冲霄?不是什么妖怪假冒的?还是说世家那几个混账——”
凌冲霄,或者说凌守夷神情冷酷,淡淡地打断:“想死么?”
曲沧风笑笑,“你下界以来还不曾联络过我,我只是好奇,到底是出了什么事,让你这个恪守仙门规矩到极致的小古板,不惜放下身段,来找我办事。”
这水镜中的曲沧风正是仙门中人,还是数百年前飞升上界的凡人界天之骄子。
仙门法规森严,仙门中人若非持诏不得随意下界。
不论是他还是曲沧风,都不能随意调阅凡人档案,查找凡人踪迹,插手凡人人生。
因此,夏连翘失踪时,他不能借凌守夷的身份查阅她究竟身处何方。但眼下仅仅通过曲沧风查明“伤心契”是何物,对物不对人,算不得违背戒律。
凌守夷不知缘何,又沉默。
顿半秒,才冷声道:“少说废话,我需要你帮我查明白伤心契到底是何物。”
曲沧风眼底透出几分惊讶,却也知晓凌守夷甚少求人,事有轻重缓急,当下点了点头,道,“你稍等片刻,我去琅嬛福地为你调阅。”
琅嬛福地是仙门藏书所在,内中所藏古籍经典,各界情报消息数不胜数。
凌守夷本想叫曲沧风帮忙调查一下他腰腹上这朵牡丹,但夏连翘情况危急,为免分散曲沧风的注意便不曾开口。
更何况,他为人矜傲,不愿让外人知悉自己身上变化,宁愿亲自调查。
他隐约能觉察出这朵诡异的牡丹暂时不会伤他性命,往后捎捎也无妨。
想到这里,凌守夷又看了一眼夏连翘情况,她整个人都蜷缩在他那件白色的道袍内,看不清神情变化。
“找到了。”水镜内的曲沧风去而复返,行动甚是麻利。
凌守夷耐心地等他开口。
没想到曲沧风却露出一副吞吞吐吐的神情来。
他耐心等他斟酌几回,曲沧风还是没开口,看他的目光十分迟疑,惊讶。
“有什么话就直说。”凌守夷面无表情,耐心耗尽,不悦道。
曲沧风挠挠头,“这伤心契,据载是云州附近的狐妖们爱玩弄的一门把戏。”
凌守夷安静地听他说话,“继续。”
曲沧风挑眉,“我真搞不懂你好端端地为什么问这个,是你中了这伤心契?还是另有其人。”
凌守夷:“说你的话。”
“好吧。”曲沧风苦笑,“这伤心契其实倒也不算甚厉害的法门。中了这道法契的人,一日之内必须要与心上人交合——”
凌守夷愣住。
“每隔一段时日便要交合一次,共要交合七日。否则——得不到心上人的欢喜,便会伤心而死,郁郁而终。”
夏连翘缩在地上,咬着牙关,默默流泪。身上还盖着凌守夷那件白色的道袍。
少年道袍整洁素净,泛着淡淡的降真香,也不知是用什么布料制成的,凉若冰丝。
但对于这个时候的夏连翘而言简直不亚于酷刑。
浑身上下的肌肤敏感到布料在身上微微摩擦便激起一阵过电般的,难以言喻的快感。
耳畔传来一阵脚步声,是凌守夷回来了。
就自己目前这副双颊潮红,欲求不满的尊容,夏连翘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掀开衣服,而是继续把自己罩在道袍下面问,“你回来了?”
“有没有打听到什么?”
凌守夷没开口。
出乎意料的沉默,让夏连翘一愣,心里飞快地敲起小鼓,“是没消息还是——”
难不成无解?她该不会因为欲求不满精尽而亡吧?这样死掉未免也太丢脸了。
“你可曾有心仪之人。”
孰料,少年冰清玉润的嗓音响起,泠泠激作寒玉声,激得夏连翘一个激灵,差点儿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你可曾有心仪之人?”这次凌守夷顿了半秒,又耐心地继续问道。
语气似乎有哪里不太一样。
“你为什么,会问这个?”连翘心里重重一跳。
难不成自己暗恋过他的事被曝光?但她现在这副尊容,凌守夷也不是不懂轻重缓急的人,为什么挑在这个时候问她?
“你中的法契名为伤心契。”凌守夷的嗓音在她头顶响起。
冷淡如晚来松风寒。
“一日之内必须要与心上人交合,否则便会伤心而死。”
“你可有心上人。”凌守夷沉默,飒然如春冰碎的嗓音,忽如清泉奔腾之中路遇山石拦路,泛着点儿难以觉察的滞涩。
“我带你去找他,救你性命。”
夏连翘一怔,不可置信地睁大眼,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掀开道袍,“你说什么?!”
已记不清听到曲沧风说的话时,他心里到底是什么感受。
凌守夷微微垂眸,目光落点在巷口的荷花池上,尽量不去看夏连翘。
荷风吹来,暗香盈袖,香落满衣。
连翘蓦然掀开头顶的道袍,女孩惊讶地睁大一双黑白分明的杏眼。
红比天边红霞的脸颊冷不丁地就凑到他面前。
“你在说什么?”夏连翘大脑嗡嗡作响,呆呆地问。
而眼前的凌守夷像是没料到她会突然掀开道袍,目光落在自己的道袍上,又从她颊侧一掠而过,竟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闭上眼。
凌守夷当然不会说这些话来故意捉弄她,夏连翘呆呆怔怔地站在原地,头顶简直五雷轰顶,还是没有办法接受这个消息带给她的震撼。
她的心上人……
她之前对凌守夷有好感,虽然现在感觉已经淡化了不少,但难道要跟他说,对不起,请你和我交合,我对你的淫乱之心天地可鉴么!
这是什么社死场面!与其这样她还不如选择安详地去世。
一定、一定还有别的办法的,夏连翘急得团团转,至少,还有一天的时间。
“那个,凌道友。”她叫他。
才意识到凌守夷一直闭着眼没看她。
听到她喊他,他才无声地睁开眼。
“反正还有一天时间。”腿软得简直就像面条,夏连翘咬牙站起身,“我们还是先回湘水村再另寻办法吧。”
老白走南闯北这么多年,见识广,人脉丰富,一定有别的办法的。再不济,再不济,她也只能去找孟大哥看能不能联系到胡玉娇了。
凌守夷似乎也知道如今别无办法,沉默半秒,答应下来。
留意到她动作吃力,他问:“可需要我搀扶?”
“不用不用。”夏连翘忙摆手拒绝。
凌守夷微微颔首,知她如今羞耻不安,没再要求。
一路上,气氛沉默得实在尴尬。
夏连翘终于也受不了这个诡异的气氛,主动开口打破沉默,“我方才在销魂阁内探听到一些消息——”
就把王老虎、黑老大、这些事一一跟凌守夷说了。
凌守夷:“我也已经想起来在何处见过此狐妖。彼时她修为粗劣不堪,如今与我过招几回合下来仍不落下风。
当年她一身妖气,如今却隐约有仙家气象。”
夏连翘一琢磨,意识到凌守夷言语里的未尽之言,“你的意思是,她很有可能跟玉露甘霖有关?”
凌:“未尝不可能。”
又道,“你方才所言我会记在心上,多加留意。
倘若这狐妖当真与潇湘大泽人畜失踪一事有关。想来过几日我们还需回销魂阁走一遭。”
说着说着,妖市尽头的牌楼已尽在眼前。
不知道这伤心契是不是间歇性发作的,这么一打岔,夏连翘觉得身上那股令人难以启齿的欲动平息下来不少,脸上的温度也没有之前那么吓人。
出了牌楼,面前竟是一处水港,舟行繁忙,大大小小的船只拥挤靠岸,船上的火把将照破黑暗的夜色,竟将这一片天际烧得通红。
夏连翘披着凌守夷的道袍,看他去跟船家交涉。
很快,便有船夫撑着篙破水而来,只不过这船夫的容貌也与寻常人类不同,鱼头人身,颊侧长着长长的四根触须,笑眯眯道:“两位人客,坐稳咯!”
伴随着一声吆喝,船行入湖面浓厚的夜雾中。四周伸手不见五指,只能望见湖面渔火星星点点。
不知行进多久,船只陡然升高,竟然如同湖鱼腾空而起,破开水面,哗啦啦溅起水花漫天,船只也霎时被冲到湖岸浅滩上。
夏连翘明明记得他们之前是在湖面上航行,怎么会突然又从水里跃出?
回头一看,不由怔住。
浅滩上的小船和鲶鱼船夫早已消失不见。
不仅如此,湖面上夜雾弥漫,妖市、船只、渔火更是无影无踪。
看得夏连翘不由发了好几秒的呆。
这一路而来的所见所闻所感竟然像是一场虚无缥缈的幻境。
而在幻境中,唯有站在湖岸看向她的少年才是真实。
凌守夷眼睫微动,乌发上落了水珠,低声道,“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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