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黍宁
小女孩儿仰着脸笑,脸上泥巴东一块西一块,像只小花猫。
这是……他的家。
有桃花流水的,有子女绕膝的,
吵吵闹闹的,温暖的,有夏连翘的家。
凌守夷微微一怔,还没想明白夏连翘为何会成为他的妻子,眼前的一切又有了变化。
是被鲜血染红的天际。
往常云雾缭绕的天宫前尸横遍野,一个眉目冷峻昳丽的小童,安静地行走在鲜血中。
在这一刻,他的父母,他的家庭分崩离析。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自己的父母,也是最后一次。
匍匐在天池前挣扎的巨龙,龙鳞被剥,龙筋被抽,龙血染红了天池,天池的水满溢出来。
远处另一个疯疯癫癫的女人,他看到她的容貌,脸很尖很瘦,或许她从前是丰润的,唇瓣干燥皲裂,或许从前是娇艳的。
唯有一双眉眼,如墨画一般。
他动了动唇,想喊,妈妈。
人人都说女人从前最温柔可亲,天真无邪。可女人的眼底,此刻却清冷明亮的如一把剑,这并不是个疯子的眼神。
她喃喃,又哭又笑,“他们都是骗子。”
“是这世上最高明的骗子!”
“一群骗子!!”
她上骂天,下骂地,骂遍这世上一切神仙,很快就有人将她带走。
小童一声不吭,踩在血泊中,他的目光死死地看着尸身的脸。
他记得他,他见过他,这天兵曾经给他带过下界的糖葫芦。
有人走到他身边,抚着他的头叹气,“神仙动情,必有灾殃。”
“为一己之私欲爱恨,叫这么多人陪葬,死者何辜?”
“到最后甚至还落得一死一疯的下场,除却多添数千条亡灵,不过一场空,值得吗?”
为了一己私欲,死这么多人,而自己沦落到一死一疯,下场凄凉的境地,当真值得吗?
值得吗?
他反复叩问。
如果夏连翘是仙门中人,他们或能结成共追大道的烟霞道侣,可她是凡人,应龙前车之鉴在前,追求这样的爱情当真值得吗?
眼前的再一次发生变化。
茅屋崩塌,桃花枯萎,清溪干涸。
红颜转瞬成白骨,人间不过黄土枯坟一抔土。
一股又一股的灵气被输送进体内,凌守夷大脑如遭重锤一般,他微微抿唇。
早在数年之前就看破这多情必伤情,太上忘情的真相,为何还沉沦其中,执迷不悟?
抱残峰顶,云气啸聚,原本华光五彩的流云,转瞬之间,竟成乌云压顶之势。
刘怀墉作为离凌守夷最近的人,最先觉察到不妙,凌守夷面色苍白,体内真气乱走,原本凝结成形气团,紊乱如摧棉扯絮一般。
伴随着轰然一声隐隐巨响,凌守夷身形晃了晃,面色煞白如雪,喷出一口鲜血出来。
被正阳剑宗寄予厚望的凌守夷,冲关金丹,失败了。
刘怀墉不可置信地收回手,面色一急,忙冲上前搀扶道:“冲霄!!”
凌守夷眼睫颤动,口吐鲜血,垂眸不言。
冲关失败,凌守夷倒也算镇静,深吸一口气,重又坐定,迅速凝定心神,收拢体内紊乱的气机。
等体内横冲直撞的气机稍稍平复下来,这才睁开一双冷淡凤眼,嗓音喑哑道:“我没事。”
刘怀墉怔怔收回手,皱眉:“你到底遇到什么心魔?这般执着?”
凌守夷微微垂眸,没接这个话茬,就在这时,一道光华自云层落下,劈空飞来,顺着大开的窗户一直飞入静室。
凌守夷眉头一拧,抬手迅速接过光华,那抹华光在他掌心逗留片刻,旋即化作一道流光没入他心口。
下一秒,凌守夷面色遽变,腾得站起身。
“发生何事?”刘怀墉还是第一次看到凌守夷脸上出现这么剧烈的情绪起伏变动,隐约觉得不妙。
凌守夷抿了抿唇角,忽抬眸朝他躬身行了个大礼,“还望师尊恕罪,弟子有要事务必要离开小寒山一趟。”
刘怀墉皱眉:“你结丹失败,还要调养,是潇湘大泽出事了?”
凌守夷下颌绷得紧紧的,浑身僵硬如岩。
看他这副模样,刘怀墉哪里还有什么不懂的,“你不能去。”
凌守夷:“为何?”
刘怀墉:“你结丹失败拿什么对付那钱玄祖?”
凌守夷抬起眼,双眸凛冽如剑,高峻的面容冷淡如冰,一字一顿,如切金断玉,风雪肃杀。
即便结丹失败,也不改冲霄意气与傲气。
“剑修对敌,一人,一剑,足矣。”
第60章
老鼠精这一掌用了十成十的力气, 下一秒,夏连翘半边脸就高高地肿了起来,她一声不吭, 一双眼冷冷清清地回望。
老鼠精被她看得心里发毛,又一记掌掴打上去, 心里这才稍微安定了点儿, 吩咐左右赶紧把人带走。
会死吗?夏连翘不知道。
或许死反倒成了一种解脱,他们此时不杀她,在前面等待她的说不定是比死还可怕的酷刑。
老鼠精一行人一路压着她回到丹房,夏连翘估计她让这老鼠精吃了这么个大亏,这人肯定不会轻易善罢甘休。
果不其然,这老鼠精一进门, 就扭头吩咐左右,“你, 还有你,你们去把她吊起来!”
丹房内,烛火幽幽, 经含着血气的风一吹, 在墙上倒映出鬼魅的倒影。
这里不辨昼夜,数不清的毒打不知道已经持续多长时间,夏连翘也已经不记得自己到底试过多少花样百出的刑具。
一鞭子下来, 皮开肉绽,夏连翘疼得眼前一黑,差点儿昏过去, 明道境修士与凡人的差距却在这一刻展现得淋漓尽致。
她的□□比凡人坚韧, 伤口愈合的速度也比凡人要快。这同时也意味着,折磨是漫长的, 漫无止境的。
浑身上下从疼得痉挛,再到麻木,再到如今这反反复复的折磨下来,夏连翘大脑反倒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清醒。
心口像烧了一团火,每当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她就闭上眼,咬着牙,一遍遍在脑海里描摹着丹炉里的那个女人,让那团火走遍全身上下。
和她相比,自己遭受到的折磨根本不算什么。
再说了,都坚持到这一步了,现在开口求饶前面的痛苦岂不是白挨了?
她想那个女人,想梁桂香,想琅嬛,想老白,甚至于想凌守夷。
她想,能成为主角的必定都是有骨气,有一腔热血,宁死不屈的人。
为什么这么喜欢看小说打游戏,不就是也想往那些朋友之间挥洒热血,行侠仗义的感情吗?为什么修仙,不是想也想成为奇幻世界的主角吗?今天终于也让她在大家面前逞了一次威风,满足了这多年以来一颗中二之心,还有什么不值得的?
抱定了这样的想法,不管老鼠精问什么,他的话就跟她耳边的过堂风一般。
当然,夏连翘也打定主意,如果这老鼠精敢拿她培育子母丹,她就算自爆内丹也要拉着它同归于尽。
老鼠精看着她的目光也从一开始的愤怒,到恶毒,再到现在的怔忪,错愕。
被锁链高高吊起的少女,绿裙早已被污血染成黑色,但一双眼反倒像更冷,更利。
烧红的铁块烙在伤口上的时候,倒像是给她双眼淬过火,每一次都能令她一双眼亮得惊人,冷得像有寒火在熊熊燃烧。
可越这样,他就越恨得牙痒痒,“臭丫头,你以为你很硬气吗?”
“像你这样的,我就越想听你求饶,听你惨叫!”
夏连翘看他的目光饱含同情,像是在看秋后蹦跶的蚂蚱。
玄之观出了这么大的事,黑老大就算在天边也该赶回来了,当初她跟李琅嬛入观是这老鼠精点的头,他怕黑老大问罪,可不是要卖力地折磨她企图从她嘴里套出点儿话来将功补过。
只要她咬死了一句话不说,这老鼠精也别想好过。
老鼠精来了又走,然后便是那个二当家,那个二当家审问技巧倒是比老鼠精高明一倍不止,甚至可以说得上温柔,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循循善诱。
“你看你被抓到这里这么多天了,你那些道友管过你吗?”
夏连翘面无表情地顶着一张肿成猪头的脸,压根就没被这话唬到。
自从她被关到丹房里,她就算过时间,可能不太准确,顶多一天,远没有这二大家说的这么多天这么夸张。
可能是从妖怪嘴里听说过什么,二当家大概是误会了她和凌守夷的关系,又道,“你情郎可是为了救别的姑娘,抛下你留你殿后了。”
夏连翘:“……”
与其说是情郎,倒不如说是炮友。
这种二选一的攻心计,夏连翘毫无触动。
凌守夷是她情郎未免也太看得起她。自始至终她都不觉得凌守夷会在琅嬛和她之间选她。
相依为命的师徒、父女,或者说“兄妹”之情,并不是她与凌守夷短暂几天相处就能抵消的。
再说,琅嬛关系甚重,负担的不是小情小爱。
如果有一天要她在凌守夷和李琅嬛之间做取舍,她想,她大概也会毫不犹豫地选琅嬛。
比起自怨自艾,她更庆幸,凌守夷愿意信任她,托付她。
她的冥顽不灵激怒了老鼠精,又一顿折磨结束,夏连翘的意识都有些溃散,差点儿以为自己要活不过今晚的时候,忽然门口传来一阵响动。
她无力地掀开眼皮。
一个相貌平平无奇,毫无记忆点的小道士,悄悄溜进丹房,往她嘴里塞了颗丹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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