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叶芊珞
这枚戒指是他太姥姥和太姥爷当年成亲用的,一枚在太姥姥身上,一枚在太姥爷身上,太姥爷被害死的时候,他那枚戒指跟他的尸身一样找不见了,世上就只剩下这一枚。
据说,这枚戒指是按照太姥姥喜欢的向日葵花做的图样,内侧还刻着两个人的生辰八字,当年是用了两家攒下来的那点金子融的,因为金子不够,还往里加了铜。
可以说,这枚戒指世界上独一无二,能够认出来的,只有他们罗家人。
姥爷拉着罗云生的手,急切地问:“她叫什么名字?”
罗云生:“我听疗养院的人说,她叫罗英子,是个革命军人。”
……
多多蹲在厕所门口,目光锐利地盯着来往的人,它一动不动,就像一杆标枪,插在地上岿然不动,半点没有刚来时的那股子傻乎劲儿,不看这一身皮毛,就这坐姿和眼神,还以为是条军犬呢。
英奶奶太厉害了,连雪橇三傻都能训。
骆芸绕着多多上下打量,跟虎子说:看到没,谁说三傻不能训,都是偏见,咱多多这气质,这坐姿,这散发着睿智的目光,哪点比军犬差?
虎子点点头,也稀罕地绕着多多转。想当年,他是一条二哈串的时候,为了进警局有个编制,花了多大的功夫,吃了多少苦,还要面对人类对二哈的质疑。
多多低下头,突然吐出舌头,脸上威严瞬间破功,骆芸赶忙说道:别笑别笑,把舌头缩回去,你这张脸不适合吐舌头。
一吐舌头什么威武严肃全都没了。
多多有点委屈,皱眉哼唧了一下,英奶奶出来的时候,就看到俩柯基站在多多面前,其中妞妞正用眼神命令着多多。
英奶奶训犬多年,狗子什么眼神在她眼里一清二楚,妞妞这眼神明显在对多多下达命令,就是不知道它让多多干嘛,再看多多,也没有什么反应,看起来好似不屑于小狗的命令。
但英奶奶却很清楚,星星疗养院治疗犬的头儿就是这条叫妞妞的犬,就连那条被警犬基地淘汰的拉布拉多都服从于它,她可不认为胆小的多多有胆子反抗这条柯基。
英奶奶并没有干预狗子们的交流,阶级、服从是军犬的使命,她训练多多只是一时技痒,她是不会破坏疗养院里已经阶级分明的犬群制度,那会给平静的犬群带来不少风波。
英奶奶离开时,多多很自然地随身而行,它紧闭嘴巴,表情严肃,就连目光也在虎子大哥的指导下,像极了它的远房表亲二哈。
骆芸点点头,赞许道:孺子可教。
罗云生带着姥爷和父母赶到星星疗养院的时候,英奶奶正坐在食堂喝五谷豆浆,她虽然身子健朗,但是满口的牙还是松动了好几颗,为了保护这一口牙齿,和越发脆弱的肠胃,高营养易消化的食物成了她饮食的主角。
但老太太孤身一人这么多年,难免养成了一意孤行的性子,今天也不知道老太太怎么滴了,她就想啃个大猪蹄,此时正跟负责她饮食的小护士抗议呢。
“我今天就想啃个猪蹄,我满口牙都啃掉了,我买副假牙也要啃,我这么大岁数我能让一个猪蹄难倒我?当年我老头那么大个人我都能抢到手,我还怕它个猪蹄?”
小护士哭笑不得,前两天老太太非要吃牛轧糖,上边的牙都被粘掉一颗,这要是啃了猪蹄,还不得满地找牙,可任凭她怎么劝,老太太撅起来谁都不好使。
宇文筝带着罗家人过来的时候,正赶上英奶奶撒泼打滚要啃猪蹄,周围围了一圈人劝,有护士有患者,就连大厨都跑出来了,那场面十分壮观。
罗云生的姥爷看着人群里那个神采奕奕要猪蹄的老太太,眼泪唰地就下来了,他对母亲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了,但是听家里的老人说过,他娘是个火爆性子,因为长得漂亮,当年还被地主儿子上门抢亲,后来被他娘给乱棍打了出去,因为这儿,他娘一家吃了两年的苦,后来战争打响,地主一家携财逃命,家里才算安生下来。
他娘遇见他爹的时候,他爹是从城里逃出来的教书先生,长得特别俊,被不少人家看上了,他娘一人战一村,才把他爹抢到手。
再后来,他爹被害,尸骨无存,娘为了给爹报仇,将他托福给亲戚就跟着路过的军队走了,这一走,就再也没回来。
云生姥爷从怀里掏出一个褪色的红肚兜,这是他娘唯一给他留下的东西,老人颤颤巍巍地跑过去,挤进人群,将肚兜递到英奶奶眼前。
刚才还在吵着吃猪蹄的英奶奶突然安静下来,愣愣地看着眼前的肚兜,慢慢地,她的目光颤动,那一瞬间,仿佛恢复了清明。
她抬头看着面前跟自己别无二致的沧桑小老头,抬起的手有些颤抖地放在他的脸上,轻轻唤道:“武儿?”
人会忘记很多事,也遗忘很多人,对阿斯海默症的患者来说,时间和人事都是那么的混乱和模糊,但哪怕忘记了所有,母亲依旧会记得自己的孩子。
她有一个孩子,名唤罗行武。
是她在世上唯一的亲人,唯一的执念。
第189章 动感电臀小柯基
虎子:哪里来的不知羞耻的狗!
*
罗英子并不是一个多么伟大的人, 她只是无数平凡的人中的一个,她生长在穷苦的社会,小小年纪就知道落后就要挨打的道理, 她家比不过村里的富户,也比不过能去城里念书的地主老爷家,她因为长得漂亮,还过的比其他人艰苦一些。
阿爹阿娘说,在这样的世道下,漂亮的脸蛋就是惹祸的东西, 盛平似添翼,乱世如刍狗, 平凡才能保平安。
罗英子也想让自己平凡些, 脸上这些姿色不如换成强壮有力的四肢, 还能下地多干些活养活自己, 再把欺负自己的那些混蛋打的满地找牙。兴许是被欺负的多了,罗英子的性格十分强悍,宁愿受伤也不肯吃亏的主儿。
十四岁那年, 还没及笄的罗英子被地主家的二儿子看上, 非要抢回家里做小妾, 罗英子拿着割草的镰刀在院子里舞得虎虎生风,指着地主儿子的鼻子骂道:“你今天把我抢回去,当晚我就断了你的子孙根,就算你一时占得便宜,我也定会闹得你家宅不宁。来啊, 抢我啊, 姑娘我有一辈子跟你玩命,看咱俩谁命硬, 只要我尚有一口气在,我绝不消停。”
吓得那地主二儿落荒而逃,如此悍妇谁敢娶回家,闲日子过的太舒坦吗?漂亮的女人多得是,他还是喜欢温柔似水,打不还手的。
罗英子一战成名,但也彻底歇了其他人的心思,就如那地主二儿所说,这样的女子,哪家能降服得住?
及笄以后的罗英子,成了村里无人过问的烈马,身边的手帕交一个个定了亲,出了阁,罗英子依旧无人问津,愁的爹娘整宿整宿睡不着觉,嘴里起了一圈大水泡,加上地主家那边的有意打压,连庄家都种的年年不顺。
后来,县城那边被敌军占领,城里彻底乱了起来,隔壁村被扫荡以后,地主家连夜逃命,村子里的人也逃了不少。
罗英子一家无处可去,只能守着祖业不敢动地,罗英子的娘天天往她脸上摸锅底灰,那些漂亮的头花,好看的衣裳也都再不穿戴,罗英子成了灰扑扑的脏人,身上的味道也不太好闻。
但一家人却很安心,这样总比隔壁几个村被糟蹋的姑娘强。
他们村子也被扫荡了几回,有些人家的姑娘被拉走再也没回来,有的回来了,人却彻底疯了,罗英子一家提心吊胆,生怕家里这个宝贝也被那些敌军掳去。
罗英子的身上开始藏刀,她想若是有一天自己真被发现带走,临死前也得拖几个下去够本。
城里打响的时候,罗英子被她爹娘藏在地窖里,木仓声响了一夜,整个村都心事惶惶,三天后,陆续有从城里逃难的人路过,才将那里的消息带过来。
原来抗敌军半夜夺城,城里打得不可开交,他们这些逃出来的人也不知道谁胜谁负,反正神仙打架凡人遭殃,那些子弹不长眼,打过来的时候还能分个敌我?遇见这种事,他们这些没本事的人还是趁早逃离为好。
许继就是这个时候来到村子里的,他原本也是要往外逃,可是逃到这里却改变了注意。
罗英子洞房的时候问过他,为什么不继续南逃?
许继说,这里逃空了,敌军会往下一座城扫荡,那里再逃空了,他们会继续南下扫荡,总有一天,他们会无处可逃。
当时许继拉着罗英子的手,笑中含泪,他说:“都说百无一用是书生,我曾还不服气,如今却觉是真理,满腹经纶比不过一杆木木仓,巧舌如簧比不过一颗子弹。真打起来了,我只会落荒而逃,半点用处也无,你知道吗?我们这些人能逃出来,是那些当兵的在前面当肉盾,挡住子弹立成人墙,以血肉之躯抢出来一条生路。你问我为何不继续南逃?我若继续逃,对得起那些救我而死的战士吗?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我就算手无缚鸡之力,呆在这里,也总有有用的那天。”
许继是城里的教书先生,跟罗英子成了亲后,教会了她很多东西,英子聪慧,一年的时间,能识文断字,虽然不能出口成章,但日常中的读写都不在话下。
罗英子生产那天,县城那边又打了起来,许继抱着儿子说:“这样的世道,不求他能有多大的出息光耀门楣,只希望他能平平安安长大,活到太平盛世的那天。吾儿以后姓罗,名行武,子永强。”
罗行武刚生下来的时候身体孱弱,因孕期罗英子吃不到什么好东西,孩子营养跟不上,自然就会弱上很多,生下时哭声不强,还蔫头巴脑的,罗英子急得不下奶,还有了炎症,一家人为了这个新丁急得团团转。
城里那边太平点了以后,许继开始去往那边跑,给人代写书信或者靠着从前的关系做一些零活,赚到的钱就买米面回家,一半给罗英子吃点好的补营养,一半给儿子熬成米糊糊喂养,夫妻俩最大的希望就是能多挣点钱,给儿子买一罐洋奶粉,那东西据说跟母乳一样有营养。
罗英子还给儿子秀了一个肚兜,贴近心口的地方绣上了长命锁,祈祷她儿平平安安,长命百岁。
一日许继去城里,半夜都没回来,罗英子眼皮直跳,总觉得有事发生,她想出去寻人,却被爹娘拦了下来,她一个刚出月子没多久的妇人,就算出去了能顶什么用?最后还是村子里集合人出去寻的。
罗英子整夜睡不着,在家里焦急的等待着,她想许继那么聪明的一个人,就算遇见事情也定会想办法脱身,可这心里还是安定不下,罗英子抱着儿子,只求许继若是遇到什么事儿,想一想她们娘俩活着回来。
然而,第二天,当寻人的村民回来时,带回来的只有许继的尸体,他的尸体被军刀砍得破烂,右手被砍掉,不知道哪儿里去了。
罗英子直接晕倒,醒来时,整个人都是木木的,大家伙聚在他们家商量给许继下葬的事儿,灵堂要不要摆,摆几天,人死的凄惨,是十分不吉利的,而且尸身不全,就算是做了鬼,也必定心怀怨气,死得不安宁。
罗英子想,许继肯定死的不安宁,他那么胆小的一人,还怕疼,当年逃出县城说是屁滚尿流也不为过,逃了三天逃到他们村子里,是骨子里那股不甘和恩情停下了脚步。当到他们家,连灌满的木桶都提不动,这两年才渐渐有了村中汉子的模样。
可这么胆小怕疼的一个人,被砍第一刀就得求饶,怎么忍下满身的刀痕?
还有他的右手哪里去了?
罗英子不知道是谁杀了她的丈夫,丧事过后,村里又恢复了平静,仿佛不曾死过人一般,大家为了下一顿吃食犯愁,更为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来的扫荡人心惶惶。
她摸着胸口的戒指,许继的那枚跟着他的右手一起消失不见,本来一对的戒指,如它们的主人一般,再难相聚。
敌军突袭村子的时候,所有人都是蒙的,他们乖乖的出来,胆战心惊的看着这些端木仓的军人,本以为这又是一场往常的扫荡,然而他们的目标太明确,直奔罗英子的家,将一家老小拖拽出来,嘴里嘀哩咕噜的说着听不懂的话,有个华国人做翻译,大家才知道,这些人是来找许继家人的,他们说许继不是良民,跟他们的敌人勾结,是良心大大地坏透了,所以他们要来抓走他的家人,逼问出那些抗敌军的下落。
他们质问,村子里可还有藏抗敌军的战士?或者通“敌”的线人?只要指出来,就可以得到一袋小米。
一袋小米,省吃俭用,够一家人熬一个月的,不少人本能地舔了嘴巴,那是太饿勾起的本能,但没有人说话,他们低着头,表情恐惧,罗英子看的分明,很多人愤怒,很多人恐惧,却根本反抗不了。
她想起许继的话,这个世道,靠武力才能讲道理,他们这样层面的人,也只能靠武力才能保护自己。
她的儿子不满一岁,被那恶人拎在手里,如一头待宰的羊羔,在全村人面前晃了一圈,那恶人狞笑着说,若是还没有人供出窝藏的战士,他就将手里的婴孩摔成肉泥。
村民们愤怒了,可反抗在死掉两个人后又很快平息下来,罗英子的爹娘跪地磕头,痛声求饶,儿子虚弱的哭声刺入心肺,罗英子的耳中嗡嗡响,她被泼下一盆冷水,清丽的面容暴露人前,领军的头儿捏着她的下巴,仿佛发现了宝贝眼含惊喜。
罗英子摸上了腰间的短刀,许继曾说,擒敌先擒王,若是他们一家子今日必死无疑,那何不拉个有分量的人给他们陪葬?
面前这个军官官多大罗英子不知道,但这是她能抓到的唯一敌人,哪怕是个芝麻绿豆的小官也是值了。
罗英子放柔了表情,露出胆怯的目光,果然那人又靠近了几分,她听到爹娘的怒骂,听到那些士兵的调笑,她能感觉到男人的呼吸越发靠近,视线里,露出他脆弱的喉结。
罗英子抽-出匕首,握紧抬手,一刀划开他的喉管,她常年割草,臂力不输给男人,距离又如此进,这一刀下去,可谓是深可见骨,直接把气管割开,鲜血喷了她一脸,这畜生的血居然也是热的,也是红的。
随着她这一刀挥下,村里突然响起了木仓声,那些敌军还没因将领被杀向罗英子发难,自己就被突然闯进来的抗敌军打的屁滚尿流,没有指挥官在,就算有队长也是各自为营,打的一盘散沙,那华国翻译官被爆头而亡,村民们很有经验地趴在地上不敢乱跑,罗英子将爹娘和儿子护在身下,躲在大树后,她抹掉脸上的血,握紧手里的刀,护在家人身前。
战争很快结束,当抗敌军找到他们的时候,都被罗英子的模样吓了一跳,那个满身满脸鲜血的女人,如一头恶狼,那双本应该明亮的眼睛,透出骇人的血色。
村子得救了,罗英子也从抗敌军那里听到了关于丈夫的死因。
原来那天许继从城里回来,半路遇见侵略军追杀一个小战士,那战士已经浑身是伤,碰到许继的时候已经不行了,他将用命换来的情报交给许继,让他送到抗敌军的手里,然而他在送信的路上,也被发现,他将情报保护了下来,自己为饵引走了敌军,最后惨死敌军刀下——那些人为了逼出情报的下落,硬生生把许继折磨死的。
罗英子无法想象,她的丈夫是如何抗下这些,到死都没有吐出半个字。
他本可以不参合到这件事情里来,他本可以平安回家,那绝不是他唯一选择的路,却是他最终的选择。
罗英子想,他当时可有想过自己,想过孩子?应该有的,但他还是义无反馈的走上了那条路。
就如同他在新婚之夜的时候对她说的,总有一天,有用得上他的时候。
许继立了功,为国捐躯。
罗英子也立了功,斩杀敌军首领。
抗敌军解放了县城,让这一带恢复了平静,罗英子想了好几个晚上,最终将儿子交给爹娘,决定跟着抗敌军一起走,她留下了自己那枚戒指,她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够记得她,虽然他那么小,但总有一天,当将豺狼赶出去的时候,她们会有相认的那天。
罗英子在队里第一次立功的时候,首长问她,为何参军。
她想了想,说:人不能一直逃跑,总是逃跑,总有一天无路可逃。人得像一颗松树,扎根在自己脚下的土地,遇风不动,遇水不倒,才能守住足下的疆土。
……
英奶奶找到儿子了,这可是天大的喜事,星星疗养院的大家高兴的拉了条横幅,就差上街敲锣打鼓宣布这个喜讯。
英奶奶大半辈子奔赴战场,老了也孤苦无依,在迟暮之年能找到亲人,是何等的喜事,这等大事连市里的领导都惊动了,党委县委、退伍军人服务中心,甚至是省里都派人过来看望老人,军报党报也前来采访。
罗云生的同事们也很震惊,罗云生家里有矿他们都知道,但万万没想到还有这等背景,罗英子奶奶的事迹虽然没有公开,但是体制内谁不知道这号人物,因为做过多年的地下情报员的关系,国家对她的资料十分保密,大家伙也只是知道一些皮毛,但就算是皮毛,也足够让人惊叹钦佩。
英奶奶虽然年事已高,但身上的军衔军功通通都在,还被现在的国家领导人接见过,每年的阅兵仪式,还能在电视上看到她老人家的身影。
而他们富二代同事、战友、兄弟,居然是这位老人的曾外孙,所有人都激动了,把罗云生团团围住摸他的头。
“哇,这可是老前辈曾孙的头,多稀奇。”
“哥斯拉血统家谱往上数有当年参战的军犬,我都觉得稀奇,没想到还有比它更稀奇的存在,云生,让我摸摸,我真的好崇拜你太姥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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